“狐帮？”

　　龙门岛正中央矿务督造处，正殿。

　　宁州北三郡卫所千户杨千虎安坐在虎皮大椅中。

　　如像寻常富人吃葡萄般，将手边银碟子上堆得满满的血红丹丸喂进嘴里。

　　半晌，方才淡然说道：

　　“没听过。”

　　堂下右侧两席上，两名身穿六扇门官服的女子闻言，面色均是一变。

　　坐得离杨千虎较近那人，墨黑官服上绣着道道紫金丝线，背后木匣更是以上等紫檀制成。

　　在六扇门的编制中，偌大一座州府近十万巡捕，唯有一人能如此穿着。

　　领一州六扇门诸机密要事，正五品紫绶巡捕。

　　单论官职位阶而论，已是与千户相当的高位要职。

　　能在弱冠之龄坐上这个位置的，若非有惊人靠山，便是手底下有惊人的艺业。

　　而曹灵鹤，两者皆是。

　　这个出身于道门大派青城山的女子，早年便凭着背后一口飞剑，单人匹马挑了江城八大寨。

　　近日更是率众攻入海州府，将白莲乱党一举擒获，得御前嘉勉，从青绶巡捕进身紫绶。

　　宁州之内，绝无如她一般前程无限的后起之秀。

　　纵然身在东厂厂公干儿子，麾下精锐逾千的杨千虎地头上，曹灵鹤仍是盛气凌人：

　　“没听过？”

　　“杨世兄，你别以为我会相信，东厂的情报网已然退化到了如此地步。”

　　“狐帮是当今江南最大的走私团伙，专门盯着官门的财货下手。”

　　“朝廷每年的源玉收入，至少有一成是先被狐帮所夺，才散佚到各省各州的地下市场里的。”

　　说着，她的一双狭长眼眸微微瞇起：

　　“或许这群贼匪的存在，倒可解释为何龙门岛这三年来上缴的玉石，一年比前一年少？”

　　杨千虎昂藏九尺，位高权重，单是坐在虎皮大椅上睁目眈视，威势已足慑服千军。

　　面对曹灵鹤的质问，他竟然并未动怒，只是淡然说道：

　　“六扇门是要指控本将与狐帮勾结，倒卖矿产而谋利？”

　　“你若有真凭实据，且往京师去告御状，天子自会下令将我首级拿下。”

　　“否则你我都是明白人，当知本将想要银子，用不着使这般勾当。”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

　　在如今的大明，源玉带动的诸般产业收入，几乎已能占到国库收入的三成。

　　而这笔收入，又至少有两成会被拨到东厂的名下。

　　杨千虎贵为厂公义子，也绝不可能亲身参与这等脏活，徒留把柄。

　　曹灵鹤目光如利剑凝视着他，他却安坐不动如山。

　　就在此时，坐在曹灵鹤下首，袍带青绶的女巡捕忽然开口：

　　“千户纵未与匪帮勾结，然则放任狐匪登上龙门岛，也逃不过失察之罪。”

　　女子瞧着温文柔弱，话声却出乎意料地沉稳有力。

　　凡是稍有眼光之人，便可瞧出她至少已有七年以上的养气功底。

　　杨千虎眉头一挑：

　　“谁说狐匪上了龙门岛？”

　　女子青绶缓缓说道：

　　“半个月前，我亲眼瞧见江湖上人称‘闲游仙’的沈心悠，自檀城龙溪口驾舟远游。”

　　“那时与她共坐一舟的，便是狐帮副帮主，匪号‘赤炼蛇’的大匪！”

　　“官门中无人不知，闲游仙游走天下，一艘聚宝船聚的，便是自各地矿场流出的源玉。”

　　“她背景非凡，等闲人动不得她……可她运到岛上的臭狐狸，却没有不杀的道理！”

　　闻言，杨千虎霍然站起。

　　两名六扇门巡捕为其气势所慑，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曹灵鹤身段修长健壮，在女子之中已算得出挑。

　　然而杨千虎却至少比她高出两个头，逼视目光宛如泰山压顶。

　　“这样说，你们六扇门要跨进我东厂辖地里头剿匪？”

　　女子青绶勉力抗着他目光施压，以轻轻发颤的话声坚持道：

　　“朝廷早有明令，六扇门名下的矿场，厂卫管得了。”

　　“厂卫名下的矿场，六扇门也管得！”

　　杨千虎注视了她一阵子，忽然咧开嘴角：

　　“小女娃这胆色，厂中倒没几个小辈能及。”

　　曹灵鹤面露得意之色：

　　“这是本官的邹师妹，离山不过一年，已在我六扇门中小有名声。”

　　“她年岁尚轻，飞剑术未曾修到了家……”

　　“可这趟前来，却足足带了五座本门的机关力士同行。”

　　“有这五座力士相助，不出三日，便可助杨世兄把全岛搜过一遍。”

　　“这官署后头的荒山野林连绵，便于藏匿，不若便从山中搜起！”

　　……

　　六扇门两位巡捕很快便已告辞。

　　曹灵鹤仍背负着紫檀木匣，而她那位邹师妹身后，却有五具形如棺材的木盒浮空随行。

　　杨千虎目送着二人踏出官署，倏地开口问道：

　　“先生觉得这二人，谁必死，谁能活？”

　　正殿角落处抄写文书不休，瞧着只是个寻常小吏的老儒生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

　　“我瞧二人皆活不了。”

　　“既眼馋捕杀赤炼蛇的大功，却连狐帮幕后是何人也不知晓。”

　　“不过晓得几手三脚猫的道术，就以为能猎得恶狐，无知浅薄，焉能不死？”

　　杨千虎轻声感慨：

　　“没料到六扇门的情报网，早已被蚕食到这个地步了。”

　　他的掌心缓缓按到腰间的金刀柄上：

　　“曹灵鹤、邹灵素两个黄毛丫头，不足为惧。”

　　“可那几口棺材却当真晦气，青城山何时也开始涉足鬼神之道了？”

　　老儒生道：

　　“自今上御宇以来，便封同在蜀地的崆峒为道门第一名山。”

　　“一年之中，足有半载光阴于崆峒山上结茅而居，求长生久视。”

　　“这些所谓道门名山，向来只是仗着御前恩宠才分得些油水吃。”

　　“如今既已失了圣眷，阖派疯魔了改行旁门歪道，也不算是甚么奇事。”

　　杨千虎沉默。

　　这话说的，可不单是指青城。

　　放在东厂之于当今圣上，乃至他杨千虎之于厂公身上，似乎也同样合用。

　　默然片刻，忽道：

　　“依先生所见，本将服这活血散再服多久，方能踏入宗师之境？”

　　老儒生道：

　　“将军根基本已打得极稳，多年来所久缺者，只因长年驻守在这岛上，气血为源气所损。”

　　“只须如此再服丹半年，补足气血。”

　　“进身宗师，一步之遥。”

　　杨千虎双目微闭，面色凝重。

　　武生、武徒、武士、武师、宗师。

　　看似是一步一步即可达致，实则每一个境界之间的坎儿，也曾拦住无数的奇才怪杰。

　　一日不成宗师，便不过是贵人手中可有可无的棋子。

　　一朝失却恩宠，荣华富贵即如镜花水月。

　　为着早日登上那境界，无论仓卒炼丹会耗费多少珍稀药材，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