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目的地，是一座典雅如上古修士静修道观的黑檀高塔。

　　上古修士素怀摘星之志，往往将居所建得极高。

　　当下在沈瑜眼前的这座高塔，便足足有七层高，顶端云雾萦绕处，铸着一座流溢银白光芒的展翅雄鹰。

　　沈瑜这段日子见过不少道术造物，认得银鹰双目的透亮黄玉，原理与青城护山木人的双目相同。

　　修道之士将神识贯注其中，便可透过鹰目俯瞰整座小镇。

　　而作为修士与雕像间的媒介者，当是银鹰雕像里头镶嵌的源玉。

　　沈瑜盯着塔顶银鹰，忽然说道：

　　“听说‘堂前十鹰犬’中，有一位名为‘白鹰’的道术大师。”

　　“在他治下城镇各处，均铸有白玉鹰像作为他的耳目，朝野诸事无有不察。”

　　“塔顶的银鹰，想来也是类似的器物？”

　　赤炼蛇语带不屑：

　　“白鹰那几手稀松平常的道术，怎能与大姊的手段相比？”

　　“世间的修道之人多是庸碌之辈，以为修道易，习武难，说穿了不过是怕受打熬筋骨的苦楚罢了。”

　　“可若真是天赋平庸之人，修行道术难道就能有甚么成就？”

　　“纵然似那邹灵素般名门嫡传，还不是被你轻松几拳打杀！”

　　沈瑜想起赤炼蛇被六具木人剑阵围困时的窘态，只呵呵一笑不作回应。

　　赤炼蛇自然知道他在笑甚么，心中一恼，放开了挽着沈瑜臂膀的手：

　　“大姊这时辰多半正在小睡，待我向她说清了情况，她要见你自然会见。”

　　“只是她向来最喜洁净，你若不先沐浴更衣，别说见她，想在这塔中多逛几步也会被撵出来。”

　　她领着沈瑜进了塔门，只见那高塔底层厅堂里群狐嬉乐正欢，酒水琼浆甜香扑鼻。

　　一些尚算清醒的，见赤炼蛇进来还懂得行礼。

　　可许多喝的上头的，一双双流盼妙目，只知往沈瑜这生面孔的壮健少年身上打量。

　　此处的画风，与龙门岛上死气沉沉的各处对比着实鲜明……

　　沈瑜暗自感慨，尾随赤炼蛇步上二层，穿过一条灯火明亮的走廊。

　　走廊两侧诸紧闭门扉后头，不时射来一道道打量目光。

　　当中好奇、戒备、冷漠均有，也不乏有只瞥了沈瑜一眼，便觉无甚出奇收回视线的。

　　沈瑜心下颇不自在，步伐却沉静如常，暗道：

　　“住在这塔中的，若非是狐群中的强者，便是有求于狐主而进驻塔中的修道中人。”

　　“自家地界里群聚了这许多高手，那杨千虎怎可能全不知情？”

　　“只怕是管不着，甚至是不敢管！”

　　赤炼蛇对那一道道注视目光置若罔闻，忽地止步于某道房门前，轻叩门扉道：

　　“宅居仙，借你的药草包一用。“

　　半晌静默过后，回应她的是一声苍老的怒喝声：

　　“借甚么借？不借！”

　　“你家那头书呆子上月突破，足足耗了我两斤仙草，说好的酬劳这会儿还没送来呢！”

　　“你们这干臭狐狸，瞧准了老仙脾气好，不会跟你们小辈动真格，便天天来薅老仙的羊毛。”

　　“要不是瞧在你家大姊面上，谁还会在这鬼地方待着！”

　　赤炼蛇劈头挨了一顿臭骂，竟然出奇地没有动怒：

　　“老仙让妙狐妹妹为你去寻《圣火锻元经》时，本应清楚那玩意决非一时三刻可得。”

　　“自从身怀近古诸法传承的白莲教主，被正一天师五雷轰顶劈得尸解转世，圣火一脉的功法便没了线索。”

　　“纵然妙狐妹子读遍天下奇书，要寻到那经下落又岂是轻易！”

　　“狐群从不赖账，老仙安心在这待着妹子把经书送上就好。”

　　宅居仙显然不甚卖她的账，唠唠叨叨地抱怨着：

　　“要是过上三五十年才把经书送来，老仙也油尽灯枯了还有啥屁用……”

　　“算了，你这臭蛇素来不与老仙亲近，这回想是有求于我。”

　　“姑且进来，让老仙听听你有甚么屁要放。”

　　房门哑的一声推开。

　　沈瑜随着赤炼蛇进了房中，顺手掩上房门。

　　只见房里各处堆满了陈旧发黄的旧书册，本来尚算宽阔的房间竟无跬步空余。

　　书册堆成的小山后头，冒出一个圆滚滚、红通通的老人脑袋，眼睛瞇成细缝打量着沈瑜：

　　“男子武夫？没想到你们忽然转了性儿……”

　　“哼，修为浅薄，不过武徒境界，倒是用不上太名贵的仙草。”

　　“只是老仙可不会再信你们的鬼话，想要药包，便先把等价的玩意送上！”

　　赤炼蛇眼神示意，沈瑜便即解下蛇皮袋子，将里头的“帮兵玉诀”石牌递了给他。

　　符箓他要留着防身，至于刻有邹灵素名字的真传小剑，显然并不是随便可以出手的。

　　仅余尚算有价值的物事，便只有这块镶有小块源玉的机关牌子了。

　　老人见了帮兵玉诀，眼瞳微微亮了起来。

　　却听赤炼蛇淡淡说道：

　　“这小小一块源玉，想也不在老仙眼内。”

　　“把那口小剑也掏出来。”

　　怎料得沈瑜甫一掏出小剑，那老人登时再也不瞧玉诀一眼。

　　眼瞳中光华骤放，沈瑜小剑便即脱手飞到他双掌上。

　　老人细瞧着真传小剑上的姓名铭刻，喃喃说道：

　　“灵字辈，赐姓邹……想来是邹松青寄予厚望的关门小弟子。”

　　“剑上铭文犹在，也就是没曾修到能尸解转世的地步……”

　　说着骤地放声大笑：

　　“好，好极了！邹松青，你这老贼也有今日！”

　　沈瑜也不知这老人与青城山主邹松青间有何仇怨。

　　只见老人满怀厌恶地将小剑重重丢落在地，两眸一翻瞪着沈瑜：

　　“小娃娃，凭你的修为，竟也杀得了青城嫡传……”

　　“看来青城在老贼治下，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只是无论如何，你为老仙出了一口恶气，老仙总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回。”

　　他自皱巴巴的道袍底下，翻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布皮小包。

　　一阵清新香气登时散溢全室，盖过了满屋的旧书异味。

　　老人把小包匆匆塞进沈瑜怀里：

　　“这些可都是老仙当年自山上带下来的仙草，用一包便少一包，你可别糟蹋了半分药力！”

　　“狐帮的臭丫头们时常来打老仙的主意，你问你身旁那头臭蛇，便晓得这药草包如何使用。”

　　“好了，既然把仙草拿到了手，便别再在老仙这儿叨扰。”

　　老人嘴角洋溢着真情实意的欢愉：

　　“老仙今晚可得暖上一壶酒，为着老贼折了徒儿好好欢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