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一笑：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今年初春，有一群人突袭了应天府皇陵外头的二十三号矿场。”

　　“一路攻进了矿脉的最深处，将这块被称为原石的源玉挖了下来。”

　　“不足一月，二十三号矿场的矿脉便即枯竭。”

　　乍然听闻这重大机密，沈瑜心头一阵惊涛骇浪。

　　海州府离应天府虽有千里之遥，诸般消息却藉由南北往返的江湖人士之口而流传甚广。

　　据他所知，年初在应天府被擒杀的某群“恶逆”的罪名中，正正有一条“袭击矿场，动摇国本”。

　　“狐主口中的那群人，莫非就是……”

　　狐主点头，脸上的笑容显得更灿烂了：

　　“四月上旬，朝廷监斩白莲教主石明轩于应天府。”

　　“赔进去了连同府尹在内，十七位道术强者的性命，总算是让石明轩死透了。”

　　“人们都说白莲教是八百年来的造反专业户，然则过去大小起事不计其数，大多是小打小闹。”

　　“唯独这一次，才真正算得上是挖了朝廷的根啊。”

　　白莲教。

　　虽然南方三州的白莲乱事骤起骤灭，未曾动摇大明王朝的统治。

　　但无人可以否认，白莲教始终是江湖上规模最大，也是唯一有着推翻朝廷潜力的势力。

　　白莲教的信徒遍布南七北六十三省，深植民间，聚散如砂，官方穷尽数百年心力终难将其剿清。

　　世间任何的帮会门派，均是以利益或义气作为枢带连结在一起。

　　白莲教却是彻头彻尾的异类。

　　这个组织打从存在的第一天起，成员们就抱着要将压在头顶上的朝廷撕成粉碎的坚定意志。

　　官府对万民的压逼既无止息之日，反抗的意志便永远不会磨灭。

　　六百年来，早已宛如深深附进王朝脊骨的毒疮，甚至传闻有三位大明皇帝为其所诛！

　　而如今，似乎这个教门终于窥见了王朝根基的最薄弱处。

　　沈瑜清楚自“甲申妖乱”后的这三百年来，朝廷对源玉的依赖已到了何等地步。

　　藉由着源玉能源，军方建起了诸如檀城六扇门的“捕风黑轮”般的大型铁甲舰，主炮一击足以轰杀宗师。

　　边关关宁军、沿海靖海司等精锐部队，均已大规模运用机关兵士。

　　檀城五大家族之一的东君庄氏，就是藉由神乎其技的机关术传承起家，成为朝廷倚重的头等大族！

　　假使某日，二百七十六座源玉矿场同时枯竭，朝廷从此失去源玉供给。

　　不出数月，绵延六百载的大明王朝便要颓然崩塌！

　　想至此处，纵然是沈瑜也再难镇定自若，目中露出震惊神色直望向狐主：

　　“大人在这岛上多年，却是为着……”

　　狐主见他虽然面色已变，却无胆怯畏缩之意，眼前一亮，击掌而笑：

　　“正是要取走这龙门岛矿脉中的原石，教宁州六郡四十三镇再无源玉可用！”

　　“檀城是三百年前长宁南渡，登位女帝之地，于本朝的地位与南北两京并肩。”

　　“而宁州却只有这一座源玉矿场，只须绝了龙门岛上的矿脉，动摇的便是长江以南的万里山河！”

　　她眼中快意淋漓：

　　“昔日明阳王、孙两位大祭酒说我脑后有反骨，是好乱取祸之性，在这太平盛世注定碌碌无为。”

　　“如今倒是怕我惹出连他们也平息不了的大事，三番四次诱我到观鱼台作阶下囚……”

　　“殊不知我既已知晓矿脉隐秘，莫说他俩派人来请，就算联袂亲自来拿我，也拦不住我将行之事！”

　　只见狐主自怀中探出一片白狐面具，狐面狐耳乃赤金所铸，面具本身却是玉质。

　　骤然见她取出此物，不仅是沈瑜身后的赤炼蛇惊噫一声。

　　就连那沉静安驯的灰袍少女，面上也有惊异之色。

　　狐主却不以为意，笑道：

　　“沈兄弟听了如此重大隐秘，面上虽镇定得很，心中却想必早在担忧会被灭口。”

　　“但煌青既然瞧中了你，显然也是认定你是个担当得了大事的。”

　　“且把这片面具当作信物，回头让她一瞧，她自晓得我的用心。”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帮中兄弟，代号‘玉狐’。”

　　此言一出，床边的灰袍少女目中惊异更盛。

　　赤炼蛇更是匆匆上前：

　　“大姊！这家伙受了青鸦之命，骗得我带他来见你的面。”

　　“必是两面三刀，包藏祸心的小人！如何能接纳他加入本帮！”

　　她恨恨盯着沈瑜，似乎下一刻便要挥鞭将他脑袋劈得粉碎：

　　“大姊跟他说了这许多，教他死了也作个明白鬼，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灰袍少女袍袖微动，上前一步，前一剎还尽是惊异的眼眸已然变得平淡：

　　“大姊既然要他入伙，自然有她的用意。”

　　“红姊只道按江湖标准称得上豪侠好汉的，方是好男子。”

　　“却忘了大姊要成大事，要的不是江湖好汉，而是幽深如渊的谋国之才！”

　　她瞥了沈瑜一眼：

　　“此人越是城府深沉，不似我辈，兴许更能成得了事。”

　　狐主对二人所言不置可否，只含笑瞧着沈瑜。

　　事至此刻，沈瑜显然已无退路。

　　狐主虽说得明白，入这狐帮作的同样是杀头的造反勾当，总比投身六百年造反不成的白莲教稳妥得多。

　　当下闭目沉思，睁眼时已再无疑虑，单膝下跪将面具接过：

　　“谢过大姊美意！”

　　狐主亲自俯身往前，将他扶起：

　　“妙极，妙极！”

　　“妙狐，带他到四楼宝库中觅些趁手物事。”

　　“我等行事在即，务必教玉狐准备周全，可别要初入伙便即夭折了。”

　　灰袍少女朝她行了一礼，沉甸甸的胸脯颤颤巍巍，自引着沈瑜出门去了。

　　赤炼蛇怒视着二人离去身影，待大门闭上，随即转向大姊道：

　　“大姊事到如今，仍是视那萧煌青如自家姊妹！”

　　“她派过来的人，大姊毫不犹豫便收进帮里。”

　　“而且……还把你从前用过的面具给了他！”

　　狐主呵呵一笑，衔起烟管抽了一口，悠悠道：

　　“小红既觉得我处置不妥，那不如亲自取下他的首级献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