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狐推门出房后，只走出数步便停定。

　　冷冷瞧着不远处解了面具，垂目似有愧色的赤炼蛇：

　　“若是真把他安危放在心上，为何要拉着他去杀曹灵鹤？”

　　“先不提青城接连死了两位真传，宁州六扇门死了一紫四青五位巡捕，报复也将应到玉狐头上。”

　　“也不提你真想万无一失，只须带上影狐姊，收拾曹灵鹤不过转眼之事。”

　　“你是习武之人，该比我更清楚他若受伤稍重，说不定武道之途从此便绝了！”

　　“红姊从前可不是时常夸口，见过那洪门的任剑秋吗？”

　　“三十年前的檀城前五宗师，南少林大小洪拳第一人……”

　　“如今是何光景？走上两步路便要咳嗽不止，一身真气不知还剩几成！”

　　她甚少说上这许多话，更别提是以这近乎质问的语气。

　　赤炼蛇双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

　　“震碎那任剑秋两肺的，那可是昔年名震江南七省的‘天道杀神’，大宗师中的大宗师。”

　　“曹灵鹤能与他比？剑透掌心，总也不及肺叶也被震碎了来得惨烈……”

　　她也知道这般比较没甚么道理，说着说着便红了脸。

　　妙狐面上不见多少怒意，言辞却是冷若冰霜：

　　“大姊早前自聚宝舟上，替我换了一本《吐浊含清诀》，我打算把这书给他。”

　　“这书虽然在积累内力上及不上内丹功高效，但当中的气、血互换交衍之术颇有独到之处。”

　　“我辈修道人以此诀来换血为气，他正好反过来用。”

　　“也好在下回又被人牵累负伤时，能痊可得快点。”

　　赤炼蛇听懂了她话里含意，低声说道：

　　“那我把《龟息功》传他好了。”

　　“檀城水道上帮派林立，时有水面上与人交锋之时。”

　　“习练一门于水中长久闭气的功夫傍身，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说着压低了声量：

　　“反正他本来就是奔着把自个儿练成乌龟去的，也不差在把这龟息功也练了……”

　　妙狐说完了话，也不理睬她，自顾自到顶层去了。

　　赤炼蛇却瞧着沈瑜房门，似在犹豫。

　　即听得身后一声冷淡淡的话声响起：

　　“大姊知晓玉狐受创，颇为疼惜，说要许他千两黄金，檀城良宅一座。”

　　“你怕他既是男子，又是青鸦派来的人，进帮之后不得大姊重用，此刻大抵可放心了。”

　　赤炼蛇霍然回头，盯着梯间抱刀怀中，一身黑衣融入阴影的影狐：

　　“我这些小心思，原本就没想过能瞒得过大姊。”

　　“既瞒不过大姊，自然也瞒不过你。”

　　“只是……我本没打算让他受这么重的伤的。”

　　影狐语气仍是冷冰冰的：

　　“曹灵鹤练剑十年，掌心两枚真符集世间道术之妙，岂明阳袁凤鸣之流可比？”

　　“玉狐能保不死，已是大幸。”

　　“不然，大姊想来要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到你头上。”

　　赤炼蛇迟疑半晌，仍是说道：

　　“昨夜在海边时，大姊忽然接管了我的身子。”

　　“奇怪的是，这次她顺手便抹去了我对他俩之间谈话的记忆。”

　　“或许…。大姊本就对这呆子颇为重视，也用不着我刻意带着他冒险立功。”

　　影狐不语，片刻方道：

　　“帮中的姊妹们，难道人人也立过功劳？大姊何曾待薄过年岁尚幼，才能未显的姊妹们？〝

　　“玉狐既然有功在身，大姊自当格外倚重。”

　　“可自大姊开口邀其入帮的那刻起，他的性命便保住了。”

　　“想来你在檀城江湖中混迹太久，把大姊也看成和那干江湖大佬一般的凉薄了。”

　　赤炼蛇瞳孔微黯，忽然间狠狠盯着她：

　　“你说这话，是何用意？”

　　“我永远不会对大姊有疑心，你也别想诱得我对大姊生疑！”

　　影狐摇了摇头，转身便去：

　　“终是改不了这小混混般的心胸格局，大姊会很失望的。”

　　“别忘了你幼时见过的那些江湖豪侠们，如今都是甚么一副光景。”

　　“只怕时候到时，落得任剑秋般收场的，不是玉狐而是你啊。”

　　……

　　高塔，顶层。

　　帐幕环绕的大床上，狐主张开掌心，一头暗青色的飞鸦环回飞翔于其上。

　　白玉烟管前端的紫金斗烫得灼红，飞鸦不时掠过其上空，却不以为异，悠然自在如处自家之地。

　　狐主轻吐出一口白雾，目光迷离：

　　“古人曾道时穷节乃现，果真如是。”

　　“玉狐受得住你在大牢中诸般苦刑恫吓，自然也受得住曹灵鹤剑气蚀体，剧痛刻骨。”

　　“你知我素来最爱美貌少年，是以比任何人更瞧不得人虚有其表，败絮其中。”

　　“玉狐既为你所选定，得我认可，自然也是担当得了大事之人。”

　　她微微叹息一声：

　　“只可惜老头子精明半世，如今挑人的目光是反不如你我了。”

　　“杨千虎成就宗师，按照惯例会被调回京师。”

　　“这岛上的玉矿场，自然也会交由旁人接手。”

　　一双狭长凤目，骤然间绽放锐光如直射青鸦：

　　“可你却不曾告诉我，接手之人便是锦衣卫中新晋的指挥使‘金雀’。”

　　青鸦原本悠游自在的身形，似是霎时经受无边重压，剎地逼降在狐主的掌心上。

　　狐主的话声很轻，很柔和：

　　“‘白鹰’向来自命才智世上无匹，势必也没有想到，老头子会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太妹补上他的位置。”

　　“正如我也没想到，曾几何时跟在我后头那顺服听话的萧煌青。“

　　“竟然会再一次在这般大事上隐瞒我……”

　　“煌青若是真活腻了，亲身上岛不就一了百了，为何却绕上一个大圈子？”

　　青鸦猛地拍翼欲飞，双足却如同被钉死在狐主掌心一般，难以挪动半分。

　　狐主倏然握拳，将掌中青鸦捏成一团血肉。

　　鲜血染满了半张床榻，狐主脸上仍是笑意不减：

　　“本以为你把一位好少年送到我手，从前的事大可一笔抹消。”

　　“可这会儿看来，你若不欠我甚么，便没法心安理得地算计我进死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