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王庭
此时的朝堂上,静谧得如同一场悼会,白厉依靠在龙椅上,一只手托着脑袋。
三国攻胤。为了一洗前耻,辽国皇帝亲率十五万大军向御殿关逼近。东边的吴国也派出了五万将士侵扰中州东境,就连那屈于一隅的小小平国,竟然也派出两万人马侵扰南泽,真当我大胤是软柿子么?
“众爱卿有何高见?”白厉沉声扫视朝堂,可却无一人上前。
转头望向自己最为信赖的吕太公:“爱卿,你有何见?”
吕成文缓步上前:“北境有黄青石老将军镇守,自然不惧那辽国蛮夷。平国这等芝麻小国,只需派出一万大胤飞雪骑便可解南泽之围。那吴国国君,一介女流尔尔,陛下不必忧虑。”
白厉面色缓和了些:“赵英卓!”
台下重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
白厉狐疑地看向吕太公。
吕成文拱手道:“陛下,这赵家两位公子还在牢里呢。”
“赵旗!”白厉冲着群臣大喊。
“臣在!”赵旗快步从人群中走出,向前踏出几步后跪下。
“什么时候了,还不快给英卓和明旭放出来?”白厉威严的声音响起。
“由于臣教子无方,让吕公蒙羞,两位逆子更是处处维护我那逆女,故臣将他们关入大牢好好反省。”赵旗面不改色道。
好你个赵旗,故意让朕无将可用是吧?
“赵旗,你是要逼朕吗?”白厉猛然拍向龙案。
“臣不敢,臣以为吕公所言极是,那区区吴平小国不足为虑。”
吕成文转过身子,一双浊眼闪烁。
“赵将军,你是对老夫不满吗?”
“不敢,只是我听闻吕公派人去寻我那逆女,却让我那逆女受了重创险些丢了性命。”赵旗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吕成文面色阴沉着,即刻释然,恭敬地向赵旗跪下:“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知情,那些江湖人出身草莽,行事莽撞,我已将他们处置,还请赵兄不要因此生芥。”
众臣惊愕,吕公是何人?陛下亲允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今却对赵旗跪着道歉。
白厉脸色也阴沉了下来,诸多大臣里,唯吕公是他最为看重的。年少时他便是自己的老师,如今自己的老师去向一个外臣行跪拜礼,自己如何坐的住?
“赵旗!”白厉的声音如同静夜的惊雷,乍然响起。
“臣在!”
“去给两位公子放了,让赵明旭率领两万兵马抵御东线,让赵英卓率一万飞雪骑支援南泽。”
“臣领命。”赵旗叹了一口气,只好作罢。
“报!”一名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白厉眼神一凌:“何故闯入早朝?”
太监两腿发软跪倒在地,颤声道:“前方急报,葛牞托只集结了四十万人马,正向北境进发!”
“什么?四十万?”白厉陡然挺身而起。
台下大臣们议论纷纷,四十万,那可是大胤近七成的兵力。
白厉身子微微打颤,无力地瘫软在龙椅上,口中喃喃道:“四十万。”
此刻的白厉的声音也没了气力,像个垂暮的病人:“朕还有多少兵?”
一位大臣走了上前,他就是兵部尚书。
“禀陛下,目前可调用的兵甲仅有八万。”
听到这番话,台下又开始了无休止的议论。
吕成文转过头道:“王尚书,要是算上各州郡的官兵呢?”
“应有十万。”
十万对四十万,根本不可能的事,葛牞托只是何人?北方游牧部族中的无冕之王,他座下的北方骑射更不是那些州县兵能抵挡的。
“哪位爱卿愿领兵前往?”白厉看向众人。
谁若是去了,那便是去送死。
偏偏这时就有一人漫步上前。
“臣愿往。”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便是赵旗。
“好,那就有劳赵将军了。”白厉的脸上惨然。
“臣有一事,还请陛下应允。”赵旗并未起身。
“不论何事,朕都允了。”白厉无力道。
“还请陛下不要追究小女的婚事,也请收回对叶公子的通缉。”赵旗抬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龙椅上的男人。
“赵将军,这事又..”吕成文正欲开口,却被白厉打断。
“允了,将通缉撤下,朕不再追究,如若再有人非议此事,立斩。”
整座朝廷都安静了下来。
“谢陛下。”
“朕乏了,散朝。”此刻的白厉愈发得虚弱,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本就因三国攻胤的事忧虑,又突闻葛牞托只南下。
一旁眼尖的王太监急忙上前扶住白厉。
白厉撇过头小声吩咐道:“晚些,让羽儿和牧儿来养心殿找我。”
大牢里
赵英卓和赵明旭两兄弟此刻和那些死囚并无二样,哪里还能看得出来是少年英雄的小将军。
一位裹着面纱的黑衣女子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听到脚步声,赵明旭探出头看到了女子,急忙转过身面露喜色:“哥,舒姑娘来看你了。”
躺在草席上的赵英卓蜷了蜷身子,仍是面朝墙壁不为所动。
舒懿将食盒打开,一碟烧鸡,一壶烧酒,一碟青笋,一碟松糕。
“舒姑娘,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牢中饭菜没有油水,多亏你带的这些吃食了。”赵明旭一一接过,转过身去扯了一把假寐的哥哥。
“哥,别装了,你就打算再也不见舒姑娘了?”
“无妨,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来了。我刚刚听到些传闻,陛下已经下令让赵将军将你们释放。”舒懿哑然道,一双美眸却紧盯着角落里一身破烂的赵英卓。
舒懿轻叹一声,起身便要离开。
“谢谢你。”墙角里传来了幽澹的声音。
舒懿娇躯一颤,潸然道:“你就这般害怕见我吗?那你又为何寻我去教梦歌学剑?”
“哥,你打算一直躲着舒姑娘吗?连见一面都不肯。”
见其仍是无动于衷,赵明旭气不过,扔下手中的鸡腿,撕过赵英卓的囚服,一拳便揍向哥哥。
赵英卓的脸上硬吃了一拳却并不在意,缓缓别过脸看向了舒懿,两人四目相对许久。
舒懿苦笑道:“我知道你厌恶我,今日之后,我便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话罢抽身离去。
“哥,你到底在干什么?”赵明旭拼命摇晃着他的肩膀。
赵英卓惘然道:“这是我的事。”
见状,赵明旭手上的力度也送了下来,起身靠在狱门上。
“你不就是害怕爹差人杀了她才故意这般对她。”
赵英卓面露苦涩:“原来你知道?”
“所以你才会帮小妹。”
赵英卓点点头。
“那你就不能考虑考虑你自己和舒姑娘?”
无言。
过了一会儿,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伴随着鳞甲摩梭的声音传来。
两人纷纷起身,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赵旗。
“这些日子,爹对不住你们。”赵旗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赵英卓释然一笑:“爹说什么呢,明明是孩儿不好,给爹惹了麻烦。”
赵旗抬起了眼眶泛红的脸,两兄弟一愣。
“我已经向陛下求情过了,不再追究梦儿的事。”
两兄弟脸上一喜齐声:“爹。”
赵旗转过头看向自己最为得意的长子:“英卓,你若还是放不下那姑娘,便寻回来吧,爹同意你娶她。”
赵英卓一怔,脸上本泛喜色却见忧虑。
“哥,你快去,舒姑娘没走多远呢。”
赵旗一愣:“那姑娘来过?”
“爹,你再晚来一会儿,大哥就再也见不到人家了。”
“快开门。”赵旗对着一旁的狱卒吩咐道。
狱卒一愣摸了摸腰间,急忙往回跑。
赵旗见状也不犹豫,拔剑便劈下。
“咣铛”一声铁链被齐齐斩断。
“哥,你还犹豫什么?”赵明旭推搡着。
“英卓,是爹不好,你快去把她寻回来吧。”赵旗也开口道。
赵英卓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再也不犹豫,夺门而出。
看着远去的身影,赵旗缓缓走进牢房内,瞥见地上还未吃完的吃食,又看了眼地上的草席,缓缓坐了上去。
“爹,你这是作何?”赵明旭疑惑道。
“明旭,是爹不好。你娘也是江湖中人,因为爹的一意孤行,让你娘受了那么多苦。爹怕你们也重蹈覆辙,所以一直阻拦英卓和舒姑娘。”
赵明旭朗笑道:“爹,还说这些干嘛。”
“不,爹一定要说。梦儿的事,你大哥也参与了,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是错的。什么大将军,什么世家,连儿女的终身大事都险些断送我手。”此刻铁骨铮铮的赵老将军竟老泪潸然。
“明旭,你若是有心仪的姑娘,便娶回来便是,爹绝不阻拦。”赵旗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儿,知道了。”
一位身着囚服的男子在大街上发疯似地奔跑着,周围的百姓都驻足议论着:“不会是越狱的逃犯吧?”
舒懿怅然若失地在街上走着,见到周围百姓的异样,缓缓转身。
一双有力的双手便将自己环住,舒懿一愣,抬头便看到了那张虽有污痕却锐气不减的脸庞。
“你..唔。”还未等自己问出口,玉唇便被覆上。
再也压抑不住的情感,在此刻如同倾泻而下的山洪一发不可收拾,舒懿纵情忘我地回应着。
周围的百姓都欢呼了起来,一个囚犯和一位貌美的姑娘当街亲热起来。这般景象又何曾见过?
片刻过后,舒懿低下头红着脸不敢对视。
“我娶你。”清夏暖风般的话语响起。
舒懿身子一颤,抬起头,一双美眸满是惊愕。
次日,在赵旗的安排下,二人便一身喜服进了赵府。这件事谁也没有通知,虽有些仓促,却有条不紊。
舒懿本就是江湖女子,自然没有什么亲朋宾客。舒懿又喜静,赵旗便顺了儿媳妇的意见,没有邀请那些达官贵人。
赵旗看着两位新人,脸上欣慰地笑了,若是自己能亲眼看到小女儿的婚宴又该多好?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痴了。
夫妻二人对拜后,赵明旭笑道:“大嫂,现在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可要早些给我们赵家添丁进口。”
赵英卓当即维护起来:“明旭,休得胡言。”
回到新房
赵英卓紧紧环住了佳人,轻声呢喃着:“懿儿。”
舒懿身子微微颤抖,赵英卓一怔,却看到两行清泪。
“懿儿”
“我好像是做梦一般。”舒懿颤抖着轻轻抽泣。
赵英卓心头一热,将其揽入怀中轻轻爱抚着她的秀发。
“是啊。”
次日一大早,赵旗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赵府,赵明旭和赵英卓二人也接连受到了军令。
赵明旭道别后便扬马而去,赵英卓穿戴好甲胄正欲出门,却被一柄剑挡在了身前。
“夫人这是?”
只见舒懿一身侠服,头发高高梳起。
“当然是跟你一起去。”舒懿挑眉笑道。
“胡闹,哪有一军之将带夫人上阵杀敌的。”赵英卓一口回绝。
“那你打得过我,我就不去了。”
赵英卓深知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声音软了下来:“懿儿,听话,在家等我回来。”
“不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到哪我都要跟着你。”
“荒谬至极。”赵英卓摇头道。
“你许我个军中职位,那些人也不敢多舌。”
“哪有女子从军的事?”话一出口,赵英卓便知晓自己落入了圈套,那吴国便是开创了女子从事军政的先河。
舒懿眉角间都是笑意,并未说话,却紧盯着自己。
“罢了,那就任你为我麾下亲卫。”赵英卓无奈道。
“是,将军。”舒懿像模像样地应道,正欲单膝跪地却被赵英卓一把拉起。
“娘子,你我只见不必拘泥这般礼节。”
“是,相公。”
此时的中州朝廷却暗流涌动。
白厉突然宣布了自己身体不适,连续几日都未上朝。
众大臣心中也渐渐明白了一个不争的事实,陛下恐怕时日无多了,是时候立储了。
此刻的朝廷中分化成了两派,以太公吕成文为首的立嫡派,以右相雍宜年为首的立贤派。
连楚王和晋王都在此时赶到了中州,一来是看望陛下的情况,二来也是他们表明立场的时候了。
这些天白牧整日躲在洛书楼里,让一些拥护他的大臣暗自神伤。
燕洛书默默为其斟上一杯,白牧便一饮而尽。
再次填满,又饮尽头,如此反复几次,燕洛书一手按在壶顶,不再添酒。
“倒酒。”有些微醺的白牧嚷道。
“公子醉了。”燕洛书莞尔一笑,手上却不为所动。
“赵家不在,吕家,蓝家都支持大哥,朝中大半重臣也向大哥那方倾靠。”白牧涩声道。
“奴家不懂这些,努家只知道,如果做皇帝,没有人比你更适合。”
白牧一愣,片刻后突然朗声大笑。
“洛书,我明白了。”
“公子明白什么了?”燕洛书朱唇轻抿。
“父皇仍在,众人便争得不可开交,若是父皇知道了,自然会有所提防。前些日子,父皇宣我去养心殿,也并未表示出愿立大哥为储的意思。”
“嗯。”燕洛书听罢后,才缓缓斟上一杯。
白牧却摇了摇头:“不喝了,我也该做些事了。对了,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初五已经顺利抵达出云国。”
“只要那出云国主能对辽国出兵,就能让北方百姓们少遭些苦难。”
“公子可有把握?”
“自然,那出云国常年受辽国侵扰,如今和我共御辽人正是他们所愿。”
“倭人可不是善类,公子可要小心。”
“初五是出云国皇室宗亲,又对我忠心不二,我自有把握。”
杭州府
数天过去了,也没见一个客人。叶韶书站在客栈外看着凄冷的街道。
赵梦歌蹑手蹑脚地走面走悄悄靠近,随后一双小手一伸,将叶韶书两眼罩住。
“猜猜我是谁?”故意压着嗓子的声音响起。
叶韶书一笑,这丫头。
但还是玩心大起,认真地猜了起来:“难道是柳姑娘?”
听到这番话,赵梦歌两手发力,便抠了下去。
“啊!”叶韶书故意痛苦地大喊。
“哼,谁让你总惦记着那狐媚子。”赵梦歌双手环胸口,把脸别作一旁,却忍不住偷偷瞄一眼,难不成真把他弄伤了吧?
叶韶书自然能察觉到这有意无意的目光,捂着眼睛故作痛苦地蹲到地上,嘴角拉扯着,仿佛承受了好大的痛苦一般。
赵梦歌哪见过这般场面,急忙蹲下身,颤抖着手想去拉开看个究竟,声音也凝噎起来:“对不起,韶书哥哥,我不是故意..唔。”
只见叶韶书眉眼皆是揶揄之色,两手一松的同时,身子向前一贴,直接亲上了自己。
赵梦歌红着脸起身啐骂道:“你又戏弄我。”
“你知道了还不是要上当?”正在二人打情骂俏的时候,赵梦歌的脸色沉了下来,叶韶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柳如诗不知何时正俏生生地站在自己身后。
盈盈秋水,淡淡春山。一袭素白长裙,两鬓碎发轻轻垂下翩翩若仙。
“叶公子,许久不见。”柳如诗妍姿态浅笑。
叶韶书迟疑片刻,却听到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
“梦歌。”正欲回身拉住,却手上一空。
叶韶书笑意渐拢:“你失约了。”
“我什么时候失约了?”
叶韶书紧盯着这张风流蕴藉的脸。
“那便算作我失约了吧。”柳如诗轻笑道。
“那你为何来找我?”
“想见你一面。”
“我不想。”叶韶书起身便欲离开,却被一只风消雪白的玉手抓住。
“这么不愿见到我?”眉眼轻颤。
“你失约了。”
“你还答应过我一个条件。”柳如诗反将一手。
叶韶书眉头紧锁,随后缓缓舒展开来:“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你我都是九贼遗孤。”吐气如兰般缓缓响起。
之前曾听慧空也提及过九贼遗孤,如果猜得不错,柳如画便是因为这件事,被慧空盯上最后惨死。
“带你去见一个人。”
叶韶书思躇片刻,仰起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