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荷清夏的杭州府自持十分绝妙,三分入眼,三分入耳,三分入心,还有一分被那些文人墨客誊入宣纸中以供后人瞻仰。
“带你见个美人。”
“你怎么也会说这般俏皮话了?”
“不喜欢吗?”
“从来就没喜欢过。”
柳如诗眉眼轻蹙,一闪而过的不悦从脸上倏然流逝。
两人结伴同行引得路人啧啧称奇,一枝独压十二州的柳如诗怎么会跟一个跑堂的并肩而行。
“你太惹眼了。”叶韶书不喜欢被众人盯着的感觉,他能感觉到众多眼睛中蕴含着的意味,有嘲笑,有好奇,还有嫉妒。
“那怎么不入你的眼?”揶揄的话从她口中说出。
对于柳如诗的话,叶韶书并不想回应,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定然是做好了准备,就像是猎人诱捕兔子的套索,只要一步错便会陷入险境。
见少年并不回话,柳如诗倒也不恼,摆出一副犹若幽怜的模样:“难道你和我就只有交易么?”
“不然?”
“你比初见的时候无趣的多了。”
“我只对有趣的人有趣。”
“我很无趣?”柳如诗雪颈微侧,秋水如波。
叶韶书不想和她继续这个话题,可迟迟还未到她所说的地方,也只好跟在一旁闭紧了嘴。
“赵姑娘有趣?”
“还有多久才到?”叶韶书不想看到那双眼睛,只是别过脸百无聊赖地扫着一旁的兜售货品的小摊。
“你先回答我问题。”
“我拒绝。”
“那我换一个问题。”
叶韶书闭口不言,这个女人的话只有三分可信,七分都是陷阱。
“那个南疆小教主有趣还是我有趣?”
脚步一停,仿佛有一种巨大的阴谋笼罩在头顶,一丝后怕渐渐涌上心头。
“你调查我?”
“如果我说是,你要杀了我么?”柳如诗玩味地笑笑,期待着他脸上的表情。
“不会。”叶韶书叹了一口气。
“那说明你心里有我。”
修剑先修心,对于这女人的喋喋不休,叶韶书也只是轻轻一笑。
柳如诗脚步一停,两人停在了一座小院前。
轻轻推开府门,两人便走了进去。
这件府宅并不算大,却别有一番天地。一进门便是一方映波绿碧的池塘,一座长廊悬于其上。
一阵暖风拂过,几片荷叶在塘上摇曳,塘中游鱼在叶下嬉戏。
叶韶书见到那长廊中有一白衣女子,女子轻抚美人靠,身旁放着一架四轮车。
近了几步,竟发现这女子和柳如诗竟生得七分相像。
柳如诗轻笑道:“我和姐姐是不是很像?”
“仅有九分相像。”
“哦?哪里差了一分?”
“你少了一分神韵。”
如果柳如诗是一枝压满园的牡丹,那柳如画便是千年道观中的腊梅,给人一种不染尘世的美感。
叶韶书上前拱手道:“见过柳坊主。”
柳如画澹若殊兰的一笑:“叶公子请坐。”
“公子远道而来,小女子身体有恙,还请不要介怀。”
“无妨。”
叶韶书打量一番心中大概有了答案。
“正如公子所料,我经脉俱断已是个废人了。”柳如画浅笑。
深知自己有所冒昧,急忙躬身示歉。
“你的事我听小妹说过了,多谢公子为我报仇。”
“柳坊主客气了。”
看着面前的柳如画,总会给人一种仙坠凡尘的孤高感。
“如今小妹才是坊主,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一旁的柳如诗心领神会一般,冲着姐姐颔首示意后便直接离开了院子。
“我知道叶公子想问什么,是关于那十八子的事吧?”
叶韶书不知可否地点点头:“还请柳坊主明示。”
“关于当年的十八子,我也一直在调查,后来却被慧空发现将我袭至重伤。据我所知,当年的十八子中除了慧空外,还有玉剑派的神符师太。”
神符师太,成名江湖十五载,死在她神符剑下的孤魂野鬼不计其数,虽然玉剑派重修心养性,却偏偏出了个嗜杀的掌门。玉剑派本是内外双修,神符师太却偏执于剑道。
叶韶书心头一震,自从和崔殇交手之后,便很久没有遇到用剑的高手了。
“叶公子不必着急,吴国皇宫内有一个人,你会想见一见的。”柳如画眉眼轻合略显疲态。
“多谢柳坊主了。”拱了拱手便往外走去。
待叶韶书离去后,柳如诗袅袅婷婷地走到姐姐身旁,缓缓坐下,痴痴地看着塘中清荷。
“妹妹”
听到姊姊的轻呼,柳如诗抬起小脸望去。
“我让他去皇宫里寻那一位去了。”
柳如诗“嗯”了一声便别过脸,继续望着湖中的游鱼在水面上荡起阵阵涟漪。
“为何我觉着叶公子对你有些疏远,妹妹难道没有和他说过当年的事?”宛若清风拂面的声音响起。
柳如诗轻笑着拉过姐姐的手:“有些话说了,反而不会适得其反。”
柳如画嘴角一勾:“我的傻妹妹。”
回到客栈,便见老板娘两手叉着腰,脸上挂着不明意味的笑容:“你又跑哪去了?我见你那小娘子独自一人躲在后厨抹眼泪。你们这些男人啊,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女人家。”
“给老板娘添麻烦了。”叶韶书拱手歉道。
“快去哄哄你那小娘子吧,等会儿可有贵客要来,别耽误了客栈的生意。”陆容珍娇笑着。
叶韶书听罢便往后厨走去,看样子因为柳如诗的出现,让梦歌心生芥蒂了。
进了后厨却见赵梦歌躲坐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俏脸上隐隐的泪痕和微胀的眼眶,显然是哭过了。
“你还回来作甚?”赵梦歌别过脸望向一旁黢黑的炉灶。
看到这般惹人怜爱的模样,叶韶书心中一软,两步上前欲将其扶起,没想到却被一把甩开了自己的手。
“不要碰我,找你那柳姑娘去吧。”
叶韶书一怔,缓缓蹲下身子,看到张牙舞爪如同小老虎一样的少女,一抹自责浮上心头。
这丫头本就是个醋精,偏偏又产生了这般误会。
“那柳姑娘只是带我去见一人。”叶韶书柔声道,探出手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啪”的一声,自己的手被狠狠地打落。
“你们男人都是这般朝三暮四。”
看着怒气未消的少女,叶韶书面露难色。
老板娘却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两位祖宗,外面都来贵客了,你们还有功夫在这打情骂俏?快去招呼着。”
赵梦歌腾地起了身,便快步走了出去。
叶韶书正欲阻拦,却被陆容珍拉住。
“小子,你是不是在外面偷吃,让你这小娘子抓了个现行?”老板娘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娇笑道。
“老板娘,你怎么也这般想?”叶韶书轻轻抚额。
“你这小娘子人还算不错,如果这是我,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陆容珍扭着腰肢掀帘而出。
叶韶书身子往后退了半步,靠在炉灶上,仰头盯着天花板的蜘蛛网不知道想着什么。
“啊!”一声娇呼让叶韶书回过神来,这是梦歌的声音。
一把掀开帘子便冲了出去,只见一位赤裸的胸膛的中年壮汉一把钳住了赵梦歌的细嫩手腕。
叶韶书脸色一沉,杀意盎然。
“放开她。”
“哟,臭小子,不想活了?”壮汉身旁一位精瘦的男子厉声道,随机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指了指少年。
赵梦歌努力挣扎着,却被壮汉钳住无法挣脱。
“哎呀,客官,你们别为难一个小姑娘啊。”陆容珍脸上挂着笑容扭着腰肢从楼上走下来。
随着一级级台阶走下,那呼之欲出的蟠桃也微微轻颤。
壮汉的目光显然被陆容珍吸引了过去,嘴角露出了邪笑:“老板娘,我可不是为难她,她把酒倒我身上了,你说这该怎么办?”
“那客官想怎么办呢?”陆容珍娇滴滴地走上前,故意挤了挤胸口。
壮汉手一松,放开了赵梦歌。
“那就看老板娘能不能让我满意了。”壮汉大胆的伸出手。
就在那双粗粝的大手即将触碰到衣角的时候,一只银蛇从陆容珍衣袂下窜出。
壮汉顿时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腕痛苦哀嚎着。
那只手则被陆容珍斩落在地,见此,精瘦男子吓得两腿发软直接瘫软在地。
“女侠,别杀我!”精瘦男子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好快的刀,那是一柄仅有二尺长的软刀,像是潜伏在衣袂下伺机而动的毒蛇,只要在片刻间便会取人性命。
“付了银子便滚。”陆容珍面如常色娇笑道。
赵梦歌愣在一旁,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怔怔地看着指尖那抹殷红。
精瘦男子急忙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后,恐惧地看着陆容珍,生怕她反悔便将自己杀了。
“你若是再看,便挖了你的眼珠。”
精瘦男子急忙低下头,拉起哀嚎的壮汉便往客栈外逃去。
陆容珍转过身子摸了摸少女的小脸:“吓到了?”
赵梦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缓缓从口中挤出:“谢谢。”
“小子,赶紧收拾了,一会儿贵客就要来了。”陆容珍转身吩咐道。
叶韶书应声便拿着抹布上来擦拭着血迹,陆容珍则是拉着少女上了二楼。
待一切收拾完毕,叶韶书扯过一只板凳坐下,回想起陆容珍那一刀。
快到连刀风都没有掀起,便将手腕斩断。收刀的时候,刀身连一滴血都没有沾上。
那两位江湖客虽不是什么高手,却也是手染过血的练家子。如果当时自己出手又有几分把握?叶韶书伸出手摸了摸藏在桌下的云听雪。
四位身着黑衣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叶韶书连忙起身挤出笑脸招呼着:“几位爷,要吃点什么?”
为首的鹰眼男子打量一番后便自顾自地坐下,其余三人也一言不发地坐下。
“上茶。”
“客官要什么茶?”叶韶书能嗅到四人身上的死人气,这是只有上过战场的人独有的气味。
“要秦岭雪山水烹煮的南疆九槲茶。”
“客官,你要这茶,小店没有,我还是去把老板娘给您叫来吧。”叶韶书正欲离开,却被男子一把拉住。
叶韶书心神一定,谄笑道:“客官,你这是?”
鹰眼男子翻过手腕看了一眼,便道:“你不是小二,你是个剑客,你的剑很冷很快,但是不够狠。”
这时,陆容珍从楼上扭着腰下来了,口中娇声怨道:“小叶子,你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惹事,你又惹几位大爷不高兴了,看我不罚你工钱。”
“几位大爷,哪里不满意?”陆容珍一只手臂环着胸,一只手去拉着叶韶书的手臂吩咐道:“快去后厨准备着。”
见到陆容珍这般话,叶韶书一愣,便连忙应下,可那鹰眼男子的手却仍紧握着自己。
“这位大爷,你为何要为难我家跑堂的?”陆容珍狐眼微眯,声音也渐冷,冷得如同秋天的最后一缕风,带着凌厉的寒意。
衣袂猎猎,一道银光扑出。
“铛”的一声脆响,鹰眼男子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金花。
金花与银蛇相碰,两人并未分出胜负。
“妈的,黑店。”一位个子较矮的男子大呼一声,腾身而起摸出两只金花便射了过来。
叶韶书此刻一只手被钳住,另一只手捻住桌角用力一掀起。
“嘭嘭”两声闷响,木桌被打穿了两个洞。叶韶书一把摸上剑柄抽剑斩去。
鹰眼男子感受到这凌冽的剑锋,猛地收回手。其他二名黑衣人也不做犹豫,手握金花刺出。
陆容珍一手银蛇轻搅,竟将两人手中金花尽数打落。
鹰眼男子冷笑道:“叶韶书,果然是你。那边那位便是江南第一刀的陆容珍吧。”
“算你有些见识。”陆容珍手中软刀诡谲莫测,以一敌三却不落下风。
叶韶书一手持剑,打量着面前的鹰眼男子。
他的功夫与陆容珍不相上下,江湖罕见的诡道高手。
“你是九贼遗孤,叶凌天的儿子。”鹰眼男子像是在问,又像是在介绍。
“你是十八子。”叶韶书似乎可以确定这个人的身份了。
鹰眼男子勾了勾嘴角:“不错,在你杀了慧空的时候,就应该做好觉悟。”
两朵金花激射而来,剑锋一挑勾起一旁的木桌便掷出。
嘭的一声巨响,无数木屑四散而飞。
大步踏出,以自己为心,周身空气微微旋动,木屑也被这股妖风掀起。
“雪落无痕剑,你果然是叶凌天的儿子。”鹰眼男子嘴角扬起一抹狠辣的笑容,手中两只金花爆射而来。
脸上一凉,殷红的鲜血顺着脸庞淌了下来。
叶韶书摸了一把,心中暗暗震惊,此刻自己也不能多做犹豫,挥剑斩去。
鹰眼男子“咦”了一声,手中浮现一朵金花与劈头盖脸而来的剑锋相抵。
一剑未果,左手化掌作拳用力砸去。鹰眼男子右脚抬起,稳稳接住了这一拳。
右手发力,剑身用力下压,将鹰眼男子手中金花也压低至腰间,左脚猛踏,右腿瞬时踢出。
鹰眼男子也是久战之徒,左手金花一松,立臂而御,硬生生吃下这一腿。
但是这腿势之大,生生被踢飞了出去。鹰眼男子撞散一只桌子后,一个鲤鱼打挺将身子弹了起来。
身子还未站稳,叶韶书的一剑便至。
鹰眼男子冷笑一声,头一歪,剑身没入身后地砖。黑衣男子一脚踢出,叶韶书连退数米才稳住身形。
与此同时,陆容珍那边倒是轻松了许多,陆容珍谲刀尽出,三名男子身上大大小小数道伤口,鲜血不停地顺着衣裳流淌。
陆容珍的发丝凌乱衣裙多出破烂,嘴角挂着一抹血迹,看样子是受了内伤。
“小子,再有十招,我便来助你。”
“三招,我来助你。”叶韶书话音刚落,三朵金花便射向自己。
看似普通的三道暗器,却将自己的退路尽数封锁。
叶韶书大喝一声,手中剑光濯濯。
“嘣嘣”两声轻响,将两朵金花打落,但自己的左臂却被一朵金花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涌出将衣袖染红大半。
鹰眼男子自然不会留手,两只手腕弯曲后,快速伸展。六朵金花脱手而出。
你的剑很快很冷,但不够狠。鹰眼男子的话在脑中回想起来。
叶韶书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似乎明白了。
剑身以立于胸前。
大步流星地踏出,“噗噗”两声闷响在叶韶书腰腹炸开。
“雪吟”
剑身映映如大日天降,一卷寒风震得衣角翻飞。
袖中是剑,剑上有血。血顺着剑锋滴滴落下砸入地砖,与地上的灰尘融作一团。
鹰眼男子的胸口炸开一朵血莲,不断有鲜血出口中咳出。
“呵呵,这一剑..够狠,但又..不够。”鹰眼男子眼睑微垂,一副即将奔赴黄泉的萎靡之色。
“十八子还有谁?”
“呵。”鹰眼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嘲弄之色。
手腕翻动,剑身在他体内搅动着,将他的内脏搅碎。鹰眼男子痛苦地大口吸着气,却毅然没有松口。
叶韶书一剑抽出,再次刺入他的腹部,不停搅动着剑身。
鹰眼男子咧开嘴,牙齿上都是涌出的鲜血:“杀了我。”
剑身微颤,手上的力道加重,剑身顺着他的腹部渐渐下移,每每移动分寸便有大量鲜血迸涌而出,这般折磨之下的鹰眼男子已然是痛苦不堪,胀如猪肺色的脸上青筋暴起,好似随时都要炸裂一般,额头早已汗水如注。
“小子,再不帮我,姐姐就折在这了。”陆容珍的惊呼声响起。
叶韶书一愣,手中一轻,便将剑抽了出来。
此刻那三名黑衣人都是强弩之末,但陆容珍也不好过,衣裙大片被撕烂,露出了雪白的肌肤,鲜血也将绯色的衣裙染得殷红。
普通的一剑挥至,一只头颅便像皮球一样飞出,砸到窗棂上发出响声,同时在那片窗棂上留下了一朵红梅。
陆容珍的压力瞬间少了许多,手中弧月泛着点点星光,似明似暗,似天光乍破的神罚。
两位黑衣人的腰腹被直接掀开,内脏散落一地,客栈内升起阵阵腥气。
陆容珍喘着粗气,皱了皱眉怨道:“那个牛鼻子,竟然骗老娘,没想到这帮人这么棘手。”
“一切都因我而起,多谢陆姑娘出手相助。”叶韶书脸色微白。
“行了,看看你肚子上那两朵金花,再不止血,等下没人给你收尸。”陆容珍伸出手抖了抖衣裳,似乎想让上面的血珠滚下。
叶韶书反手握剑,以剑作拐来稳住身子。
“差不多,你那个小娘子也该醒了,我刚才封了她的穴道。”话音未落,楼上便传来阵阵脚步声。
赵梦歌哪能受得了这般,泪水顷刻打湿了眼眶,快步走到叶韶书身前将其扶住。
陆容珍一手提着刀一手叉着腰眉头紧蹙:“我楼上有伤药,再不给他止血,你就可以守寡了。”
听罢急忙扶着叶韶书虚弱不堪的身子往二楼走,陆容珍看着一地血腥自言自语道:“哎,看来要自己收拾了。”
瞥见一旁碎作满地木屑的桌椅,陆容珍扯高了嗓门,一改往日模样。
“小子,你打碎老娘这么多桌椅都从你工钱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