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癸、杜云打扫完战场,才知斩敌三千级。安葬了战殁者,点齐人马,杜云的骑兵已折损过半,步卒也死了六七百人。休整已毕,两人又领兵继续前行。
赵军骑兵陆续返回汝阴,却只剩了一万人马,原来有不少士兵为避旧主石癸而逃。
夏侯参禀报王浃:“所遇的晋军由石癸领兵,且骑兵勇猛,竟致呼延将军战死。”
王浃听晋军的骑兵也了得,大为惊讶。此时晋军尚未攻城,汝阴便已折损大将,不免打击士气。王浃皱着眉头,命夏侯参暂代骑兵主将,依旧在城外伺机袭击晋军。自己又亲自巡视城垣,察看防守,以鼓舞士气。
在南城城楼,刘骋禀报王浃道:“刺史,晋军已推至城南二十里修筑营垒,先锋桓熙前来索战。”
王浃哈哈笑道:“晋军怯懦如斯,明明我守他攻却只步步为营,既知我汝阴城坚不敢来攻,却又假意索战。刘将军不必理会,晋军若靠前来,只管以弓弩射杀之。”
刘骋拱手道:“卑职遵命。”
夏侯参领兵在外,伺机冲杀晋军。但他甫一代掌骑兵主将之职,并无呼延突那种威信。主将要么为皇帝或朝廷所封,将皇帝、朝廷的威信加诸于身;要么凭借军功,累迁至主将之职。夏侯参却是因为主将战殁,暂代其职权,威信自然不如。无威信之将率士气低落之军,凡事皆应谨慎,战则要必胜,不胜将更难领军。
石癸、杜云抵达城西两里之地,远望汝阴城墙,见其上旌旗招展。胡啸问杜云道:“此城坚固,守兵也多,我军以何计取之?”
杜云也不知道,且此时脑中空空,只呆望着城墙,并不答话。
石癸道:“不忙,粮草尚足用。”
正说着,望见南边尘起,杜云忙命所部列阵,准备应敌。方阵刚刚列好,谁知策马而来的却打着“桓”字旗,一将驰近,乃是桓熙。
桓熙上前下马,对石癸拱手道:“卑职奉前来效力。”又朝杜云拱拱手。
石癸用手指梳梳浓须,问道:“辅国有何指令?”料他带了攻城之策来。
桓熙笑道:“家父早说护军老成持重,想必已有妙计,郭翼所部两千骑尚在后面。”
石癸道:“辅国将骑兵尽委于我,必然是用来对付敌骑的,至于攻城,石某以为只宜围而不宜攻。”
桓熙道:“正被护军言中,家父命在城上箭矢所及之外设营垒,守而不攻,至于对付赵军骑兵,家父有信送至。”说罢,从衣甲中掏出一封信来,交给石癸。
石癸接过,看了看,才知桓温攻城之策,并请他商榷。石癸阅过之后,说道:“辅国之计甚好,石某尚无可驳之处。”
一会儿,郭翼果然领了两千骑来。
西城楼之上,沮渠恿望见晋军骑兵云集,很是惊讶,心道:“原来晋军早有准备,难怪呼延突不敌。”
汝阴城中的赵军不敢出城一战,而城南与城西,晋军正在营帐四围设置拒马,挖掘陷马坑。当先为一道堑壕,堑壕之后为拒马,拒马之后又有陷马坑,料赵军骑兵也不敢前来冲击。
城南的晋军推出霹雳车,这些霹雳车还是石癸攻寿春时所造,不过大军一溃,则弃如敝履,尽为谢尚所搜罗,此时反成了晋军的攻城利器。
刘骋见晋军推出霹雳车,忙命城上士兵躲避。
晋军果然朝城墙上发射石块,砸得“砰砰”响,却未伤到一个赵军。之后霹雳车又推近了,所抛之物竟越墙而过,砸在民房或街道上,“啪啪”作响。
百姓躲在屋子里隔窗观瞧,原来砸下来的并不是石块,而是酒坛。酒坛在街上摔个粉碎,里面洒出布帛来。
百姓虽怕被砸到,不过布帛却是好东西,平时若铜钱不够,可以拿布帛当钱使。胆大的未等轰击停止就去捡了来,胆小的等到霹雳车收工,也出门去捡。
赵军也瞧见了,捡了一些来,却发现上边有字,忙送给守将看。
刘骋拿起布帛来看,见上面写道:“胡将呼延突不敌晋军已命丧城外。”换了另一块布帛来看,上面写着:“晋军已在流入城中的溪水中下毒。”又换一块,上边写着:“城中已缺粮,赵军将抢百姓粮食。”凡此种种,皆是动摇百姓及军心之语。
刘骋看了,趁时间尚短,忙命士兵搜查拾到布帛的百姓,要他们交出布帛,又遣快马报予王浃。
士兵讨要布帛时,贪心者免不了顺手牵羊,或抢夺没有那些并写字的布帛。
百姓心生不满,反而四处宣扬布帛上的字句,还添油加醋。三人成虎,待王浃下令不得扰民时,已人心惶惶。
石癸所守的城西也被送来霹雳车,依样往城里投射用过的空酒坛,散布不实之语。
杜云道:“原来这就是攻心为上。”
石癸搭话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杜云知他所言为《孙子兵法·谋攻篇》,也不知是否有用。
王浃在刺史府看到晋军抛进城中的一块布帛上谢道:“晋军将断绝汝阴与项城间道路,并引颍水倒灌汝阴。”
王浃捏着布帛对乌毕道:“这上面所言半真半假,倒会唬人。”不禁面露愁容。
乌毕道:“刺史,颍水河宽且深,晋军要堵其水来灌城除非有神助。卑职只是担心敌兵果真断绝项城支援,汝阴粮草虽然一时不愁,但箭矢恐有尽时。”
王浃踱步道:“夏侯司马可有什么作为?”
乌毕道:“晋军各部皆深沟坚垒,并无攻敌之良机。”
王浃问道:“是否可断晋军粮道?”
乌毕道:“晋军以河道运粮,粮草存于城南二十里的营寨里,彼处有桓云把守,恐难以攻取。”
王浃一听是桓云,便没了袭他营寨的打算,且桓温大军就在城南,两地离得这么近,可以随时支援桓云。他又问乌毕道:“晋军水师驻扎何处?”
乌毕道:“晋军水师一部驻扎于颖口,一部驻扎于汝阴城北二十五里的颍上城。”
所谓颍上城,其实已算不得城,空无一人,只不过是一个废弃城垣,方圆两三里,外边一圈残缺的夯土城墙,内里颓垣断壁,正靠在河边。朱顼驻守此地,将其作为旱寨,一来可以扼守颍水,二来可袭击陆路上赵军从项城运往汝阴的补给。再者,一两百水手是不能总挤在一条船上的,其卫生、饮食皆难以保障,好在这颍上城中还有几口水井,里边的破房子搭个棚顶也可让士兵将就歇息。
王浃道:“这颍上城倒是如鲠在喉。”他想要打破僵局,挫动晋军锐气。
乌毕道:“刺史,卑职请率三千骑去攻颍上城。”
王浃心念一动,想道:“此人意欲争功,还是想分夏侯参之兵?”嘴中说道:“且不忙攻它,本官就令项城出一支辎重,诱它出城来劫,尔等再乘机袭杀。”
乌毕赞道:“刺史妙计,我这就出城去禀报夏侯司马。”
王浃点头道:“盼乌将军早日立功。”
乌毕告退而去。
石癸营垒中,探马来报:“项城一支辎重正往汝阴而来。”
石癸摸摸胡须,说道:“机会来了。”
桓熙笑道:“卑职还以为汝阴粮草充足,恐项城一时不会支援。”
石癸道:“这次要将敌军骑兵袭杀大半,才可震慑汝阴。”
消息传到桓温营中,桓温问王平:“水师援军何在?”
王平说:“水师使人禀报,偏将程胜领兵五千尚在淝水。”
桓温皱眉道:“怎么只有五千士兵?”
王平也知所以然,说道:“合肥定是出了什么差池。”
桓温心中虽恼,但临阵不及禀报朝廷,之前于寿春所言狠话不过是威吓陆馥,料他不敢有违诏命,此时见合肥这般拖沓也无可奈何,为免影响军心,只得先压压腹内火气,喜怒不形于色,对王平说道:“传令朱顼去劫赵军辎重。”
王平拱手称是。
合肥,南豫州刺史府中,陆馥问别驾:“粮草筹集得如何?”
别驾苦着脸说:“这,恕下官无能。”彼时稻谷只一季一熟,到深秋方能收割。
王主薄入堂来,禀报说:“禀君侯,下官已筹得八百石粮,数日将至。”
陆馥说:“哦,主薄从何处筹得?”
王主薄说:“历阳,却费了许多布帛。”
陆馥说:“不吝布帛,只要能筹到粮食。”
王主薄躬身称是。
此前,陆馥奉命将十万石粮食送去寿春,而桓温又用五千匹战马换了他五万石粮。如今仓廪中再无余粮,且不说要养兵,新来屯户的口粮也一早分拨下去。皇帝深居皇宫大内,哪里知道陆馥竟敢以军粮交换战马?四处筹粮才得以勉强出兵,陆馥又命其子陆琇怀其亲笔手书,随同程胜前往汝阴,好向桓温告罪。
朱顼得桓温将令,等日已西斜,起五千士兵,持长枪劲弩,出颍上城,前去半道截杀从项城来的辎重。
汝阴城南与城西大涨旗鼓,扛来云梯,推出冲车,一副将要大举攻城的面貌。汝阴城上的守军自然紧锣密鼓,紧盯晋军,不敢稍有懈怠。
离寿春西北五十里一处山林,夏侯参所部正扎营于溪水边,亲军军侯入帐禀道:“探马来报,颍上晋军已出城,往西北行,冲我辎重队伍而去。”
乌毕一副黝黑脸膛,哈哈笑道:“鱼儿上钩了。”又对夏侯参道:“夏侯司马,出兵正在此时。”并不拱手。
夏侯参却对军侯问道:“可有石癸所部骑兵的消息?”
军侯道:“城西的晋军骑兵已转至城南。”
夏侯参皱眉道:“怎会如此,探马看得清楚?”
军侯道:“探马眼望着城西的晋军骑兵赶去城南,现城西不见一马,而城南战马却多。”
乌毕笑道:“夏侯司马未免过虑了,晋军又怎会算到我军设下诱饵。”
夏侯参道:“晋军骑兵分明是冲我而来,如今反避去,只怕有诈。”
乌毕心道:“这厮怕是自以为比呼延突还了得,晋军非冲他来不可。”拉着脸说道:“此乃刺史之策,司马怎好有违?”
夏侯参道:“某并未违背刺史之命,只不过该多加提防石癸罢了。不如这次就让晋军截取辎重,以轻慢其心,下次再设伏袭杀。”他是想看看石癸到底会否派骑兵前去援助颍上的晋军。
乌毕道:“如此只怕不会轻慢其心,反而使其士气大张。”
夏侯参道:“现敌势正盛,应固守以骄其志,蓄锐以挫其锋。等晋军攻城未果,而我援军赶至,那时再大举攻之。”
乌毕听不下去了,心道:“此人啰里啰嗦,尽说些寻章摘句的话,好似一只苍蝇。”大声道:“司马,良机在此,怎能错过?若司马疑虑,在下可领三千骑前去击破颍上来敌。”
夏侯参见他执拗,又不愿意给他以孤军,只得说道:“乌将军不必心急,本司马出兵就是。”
乌毕这才拱拱手,他对于汉将统率胡将本就不服,王浃的官职乃皇帝亲封也还罢了,而夏侯参所立战功并不比他多,却被王浃任为主将,分明是汉人相护。然而也不管乌毕如何想,其迫使夏侯参心存侥幸而出兵固然是要吃亏的。
石癸领杜云、桓熙、郭翼共八千五百骑兵在马颈上披上白布,兜了个大圈,反绕道夏侯参营垒之西,踏着夕阳,远远的跟在出营的赵军之后。而城南战马嘶鸣,鼓声擂动,这些战马本是用来驮辎重的,也有五千匹,于营中来来往往,在赵军探马看来,其数量非少,还道石癸的骑兵尚留在城南。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赵军远望着朱顼截杀辎重,乌毕露着奸笑,等夏侯参一声令下,便当先率三千骑直奔朱顼。
朱顼望见西面尘土飞扬,赵军骑兵映入眼帘,忙命士兵结阵,以夺得的辎重车阻挡赵军。前边的士兵凭着车辆,以圆盾护身,长枪戟张,弓弩手则待赵军进入射程,一波箭矢射去,割倒一批赵军。
亲兵指着远处说道:“将军快看。”
朱顼顺着他手指望去,北面赵军骑兵也冲将过来。原来,夏侯参不令乌毕孤军作战,自领余下兵马从北面包抄晋军,意欲围歼。
临阵只三发箭矢,赵军已冲至眼前,长枪刺穿躯体,战马撞击枪盾。
朱顼望见方阵动摇,心中惶恐,他所经战阵不多,只在水上厮杀过,碰到敌军骑兵才知沙场有多嗜血。
眼见朱顼军被围攻,岌岌可危。南、西、北三面又有骑兵杀至,此时日已西沉,月亮初升,光芒暗淡。朱顼望见白色点点而来,心神稍安,大呼:“援军已至,将士们要尽力拼杀!”
夏侯参最不想见到的事情发生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晋军冲杀敌骑,与朱顼内外夹击,将赵军推入颓势。
晋军骑兵的马颈上披着白布,不致自相残杀。
乌毕心中恼恨,望见白色的“石”字大旗,乃率部冲击,还未奔近,箭矢已射来。驰近一看,并非石癸,而是桓熙。乌毕大吼一声,拍马挺枪向桓熙冲去,数骑跟随。桓熙拨马便走,乌毕奔至旗下,只见四面箭矢射来,将其与随从杀落马下。石癸领着亲兵出现,持弓在手,望着桓熙提枪杀入敌阵。
一马奔至夏侯参身边,大声禀报:“乌将军已经战死!”
夏侯参喝道:“住口,乌将军分明尚在冲杀晋军!”他只求稳住军心,见晋军势难抵挡,乃下令全军撤退。
欲率军往南逃回汝阴,却被杜云所部阻挡。
夏侯参见杜云勇悍如入无人之境,正奔自己而来。两相冲突,他前边的侍卫难当一合之击,眼见杜云长矛横扫过来,夏侯参忙单手持枪格挡,谁料一击之下,手中长枪竟然脱手飞出。夏侯参惊于杜云神力,忙拨马逃跑,一名上前护卫的骑士被杜云锤杀于地。
赵军跟着诸将一起奔逃,杜云率军在后面追击。夏侯参一边策马,一边狼顾,望见杜云这恶煞正追在后面杀人如麻。
夏侯参不再意图去汝阴,因不知途中敌情,领着残军杀出包围,往北奔逃,冲项城而去。
此战落幕,朱顼命人卸下马车上辎重,将伤兵安置其上,领着水军将士返回颍上,留骑兵清扫战场。
及至天明,一经清点,杀敌七千级,晋军骑兵死三千五百人,其中杜云所部又折损过半,只剩了七百人,而朱顼的水军也战死两千余人,可算惨胜。不过此战目的显然也达到了,汝阴再无骑兵,晋军可肆意攻城。
杜云经此一战竟又没受伤,仅擦破点皮。他检查盔甲,铁甲虽有被穿透之处,却没破里边的皮甲。不禁遐想,当年张飞可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定是身披重甲,又武力雄厚,手中长矛必然比他的还要沉重,才能如此的威猛。而使破月刀的周泰,与曹兵濡须口一战,身被数十创而不死,其坐骑及身边的侍卫却皆尽战死,可见这世间的猛将都自恃武力强横而藐视众生。
王浃和桓温都得到赵军骑兵败逃项城的消息。
城南,晋军使者打着“使”字旗,策马到城门下。赵军并不开门,而是从城上吊下来一个竹篮,叫使者将信件放进竹篮里。
使者放好书信,奔回本阵。
守军取了信,交与刘骋。刘骋拆开来看,上面言道:“昨夜贵军骑兵大败,被我斩首七千余级,可见贵军诚然不堪一击。若彼能让出汝阴,桓某可保贵军平安北去,也免得我军攻城之时,累及无辜。”
刘骋看了,命人将信送去刺史府。
王浃看了,修书一封,命刘骋发往城外晋军。
刘骋命人以床弩将书信发至晋军阵前。
桓温收到回信,展信一看,上言:“足下穷兵黩武,强攻不胜之城,何敢言累及无辜?我援军将至,劝君早退,以免悔之莫及。”他见王浃顽抗,又将书信遣人送去给石癸。
石癸将信上所言遍告诸将,言道:“王浃想固守待援,怎好不如他意?”
桓熙道:“其所盼尚不够殷切,不如先唬唬他。”
石癸道:“哦,少将军意欲何为?”
桓熙指着斩获的赵军头颅,说道:“就借赵军头颅一用。”
于是,桓熙命人将胡人的头颅以霹雳车抛入城中,又发些装有帛书的酒坛。
城中百姓听到风声,说赵军战败,但毕竟未曾亲眼所见,而此时头颅飞进城中是何等可怖,胡兵之凶悍百姓是知道的,现在长者黄色须发的胡人头颅就在眼前,不由得不信晋军更为强盛。又有酒坛中的布帛,上书:“汝阴援军已绝,城垣将破。”又言:“杀胡兵一人者赏百金,杀守将赏五百金,杀刺史赏千金,封千户侯。”
赵军将收缴的布帛交给王浃,王浃看了上面所言,再看看左右,觉得他们眼光似乎有异,不禁摸摸下巴上的胡须,对亲随侍卫道:“中郎将已统大军赶来,定教城外之敌土崩瓦解。”嘴上如此说,却将护卫亲兵再增加五百,日夜防备。
石癸虽然已降了南朝,但这些胡人到底与自己同属一族,已被取了首级,还要遭桓熙这般侮辱,自然看不下去。待桓熙发射几百枚人头入城,石癸不禁对他言道:“少将军该知战阵中士兵各为其主,这些胡人战死沙场仍不失英勇,又何必辱及其尸首?天道轮回,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桓熙想想也是,设身处地,若是自己守城,而敌人将己方士兵的头颅抛进城来又当如何?他朝石癸作揖告罪,并下令停止抛射。
城南与城西,晋军日夜击鼓不绝,搅得守军不得安歇。光有鼓声,却又不动兵攻打。
两日后的凌晨,城南与城西又开始击鼓,晋军列阵,推出霹雳车轰击城楼。城上赵军不知晋军是否当真攻城,赶紧禀报王浃。
王浃听到禀报,分兵防守如常,往西城、南城聚集重兵。过了一阵,城南的霹雳车停歇,晋军簇拥一将至阵前,大马长斧,正是桓云。桓云纵马朝士兵大吼:“攻城!”晋军得令,纷纷扛着云梯开始攻城。
王浃听闻桓云攻城,不敢小觑,忙征召百姓往南墙运送滚木礌石。
而城西的霹雳车抛了一阵飞石,之后又用酒坛装了菜油摔在城墙顶上,地面滑不溜丢。亏桓温不吝钱财,让谢尚屯了这么多油在寿春,早早用船运至汝阴城下。
战至正午,城北也有大批人马赶到。城上守军远眺来者,见打着赵军旗号,帅旗上面一个“石”字,忙击鼓示警。
不多时,一骑奔至城门之下,乃是个胡兵。往城上喊道:“北中郎将至,速报刺史,内外夹击城南之敌!”
守将听了,速遣人禀报王浃。报信的人尚未回来,城外的士兵却越聚越多,列着阵靠近,也不见转往城南。而后面的士兵望上去也非赵军打扮,更像是晋军。
守将正着人往城下喊话:“请中郎将来见!”喊了几声,不见中郎将,却见援军抬着云梯,推出冲车。“石”字放倒,竖起“桓”字旗。“援军”擂动战鼓,士兵汹涌而前,竟开始攻打北城。一时硬弓、强弩朝城上露出身子的守兵射击,箭矢之多,好比下雨。
原来并不是什么援军,而是桓温领兵亲至。
王浃先闻报:“北中郎将至!”不禁兴高彩烈,传令南城,准备内外夹击。过了一阵,又有人禀报:“来的并非中郎将,桓温正攻打北城!”
王浃瞠目结舌,他本以为晋军围三阙一,放北城不打,此时心惊肉跳。因为重兵正守南城、西城,而北城人少。
桓温在城南放一万人佯攻,城西则交给石癸,其余士兵趁夜转往城北。因汝阴再无探马,所以并不知道城外虚实。他命先锋穿着赵军的服色,由石癸手下的胡兵前去哄骗北门守敌,再骤然发动攻击。
北城赵军只有四千人,平日枯守,毫无防备。骤然被攻,当然手忙脚乱。如今城下有四万晋军,将三百架云梯搭在城墙上,如蚁附般攀登,谁人不生惧意?又有冲车被甲士举大盾防护,推至城门撞击。守军从箭垛开孔往城下射箭,又从垛口探出身子,往攀登的晋军投下滚木礌石。但因滚木所备不多,转眼告罄。
一个守兵正探出垛口,手持长枪往下戳刺攀登的晋兵。哪知城下一箭射来,那守兵仰面而倒。桓温聚集了全部强弩硬弓,只要守兵敢冒头,必定十数支箭射去。
守军难以阻挡,终于被晋兵攀上城头,已短兵相接。
西城的守军躲在女墙后边,躲避霹雳车。守将得王浃之令,分出一部兵马从城墙赶往北城救援。此时地面被洒满油脂,滑溜得很,士兵踩在其上,无不摔倒。虽然身穿铠甲并不怕摔,但要爬起来却非易事。一手的油,连兵器都抓不稳。守将不禁咒骂桓温,堂堂辅国将军竟使这等卑鄙伎俩。
杜云跟在先登之后攀上城墙,看见城上两军各持刀枪血战,混乱不堪。又有士兵往城内垂下绳索,去攻城门处的守军。杜云瞧着起了心,走到墙边,伸手拽住绳索,纵身跃下,脚踩两步墙面,安然落地。其武艺之高,非常人可及。
抽出破月刀,也杀至城门后面,一顿砍杀,阻挡住守军。城门上“砰”的作响,显然是城外的冲车在撞击。几个晋兵乘杜云一计横扫千军,逼退守兵,赶紧冲至门后,扛起门栓。“砰”,城门被撞开,晋军一拥而入。一个士兵没站稳,被门栓压倒,又被踩踏,一命呜呼。
王浃得知北城已破,晋军涌入,胸口如遭重击,已无心守城。一边传令北城守军拼死抵挡,一边命沮渠恿、刘骋收集人马。继而大开西门,率军杀出。出城之后,转而往北,直奔项城。
然而双腿哪里跑得过骑兵?石癸站在坐骑旁边,摸了摸马颈,望着一股股出逃的赵军,好似老鹰盯着猎物。也不忙追击,直等到西门再无多少逃兵出来,料想王浃已跑出三里之外,这才下令士兵上马。旌旗北指,马蹄卷起一阵尘烟。
汝阴距项城两百里,王浃所部被晋军骑兵追杀,一路丢盔弃甲。只得让沮渠恿率兵在后抵挡,由刘骋护着王浃前行。主将骑马,自然率先赶至项城。而步卒只顾逃命,途中四散,得入城者十不存一。沮渠恿被骑兵冲杀,终于战死。
晋军破汝阴,这一战晋军又失三千人马。桓温出榜安民,置大军于城外休整。可惜王浃出逃时,烧了府库,存粮皆化为乌有。一边收治伤员,又将城外的粮草运进城内。
石癸带着亲兵来到刺史府,这里原本是他的官邸。此时里边乱糟糟的,财帛、细软已被晋军搜刮一空。郭翼正指挥士兵清扫,好叫桓温入住。石癸去自己的房间,屋内空荡荡的,剩几个羯鼓倒在地上。他捡起羯鼓察看一番,又拍拍鼓面,并没有坏。听到鼓音,胡兵顿感亲切。心中难得慰藉,石癸露出笑脸,朝众亲兵说了几句羯语。众人兴致昂扬,也拾起羯鼓,有人取出筚篥。屋里邋遢,就去屋外奏乐。
杜云和桓熙在城内找了一圈,店铺早已关门,想打牙祭也不能。一路来到刺史府,看藏有什么好酒。
“邦邦”,杜云听见后院传来鼓声,不同寻常,又有似洞箫的声音。好奇心起,于是跟着一些士兵走到后院去看。
来到后院,杜云一看,并非洞箫。那人所吹筚篥,相较洞箫要短得多,声音更为尖脆。石癸和几个胡兵肋下夹着羯鼓,一边拍,一边踏着节拍。其余胡兵则空着手,所跳舞蹈既欢快又雄浑,别有异域风情。杜云从未见过这种舞蹈,既没有汉舞的柔美,也不似巴渝舞的铿锵。桓熙也挤到他的身边,笑嘻嘻的观看。
杜云问他:“伯道可知这是什么乐舞?”
桓熙说:“此乃龟兹舞,自西域而来。”
一曲毕,众晋兵皆欢呼称赞。
胡兵们尚未尽兴,继续跳舞。倒急坏了郭翼,斥责偷懒观看的兵士。
此刻,程胜、陆琇率水师也赶来汝阴。陆琇奉上其父亲的亲笔信,向桓温告罪。
桓温攻取汝阴,心中愉悦,又看信中所言与那五万石粮草有关,更不好怪罪。只教陆琇安心回合肥,告知陆馥尽力派兵来,并不强求。
晋军仅在汝阴休整了三日,桓温便欲北攻项城。
刺史府正堂中,众将参议。石癸以为不妥,当先言道:“此时该固守汝阴,不应得陇望蜀。某以为赵军必然会从别处支援项城,而我军骑兵终难以对抗。”此时晋军骑兵只余下五千人马。
桓温道:“项城只两万守军,兵贵神速,我军只需在其援军赶到之前拿下彼城,便大功告成。”
石癸摇摇头,拱手道:“辅国切莫心存侥幸。”
龚护听他言语冒犯,说道:“护军怎敢如此无礼?”龚护虽然也常直谏,但只言事并不冲撞主帅,以免损其威信。
石癸道:“石某说话无状,还请辅国莫怪。”
桓温反而笑道:“护军耿直,桓某岂会怪罪,且你所言确实乃经验之谈。”
桓熙道:“父亲,诏命中并未说要伐项城,是否该先禀报朝廷。”
桓温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桓云道:“只是嫌粮少,未必能支援项城作战。”
桓温问道:“尚余多少粮秣?”
桓云道:“城中只有六万石粮。”
桓温道:“足矣,我命谢太守再筹粮来。”
桓熙道:“那该如何出兵呢?”
桓温道:“所有骑兵尽归石护军统辖,熙儿为副。就留安之、士稚守汝阴,其余诸将随我北伐项城。”
于是留杜云所部一万一千步卒守城,王平参谋军事,一同留守。又命水师程胜率五千人守淝口,朱顼、谢婵领八千兵守颍水水道并输送粮草、辎重。桓温领四万五千步卒,另五千骑兵北上,直取项城。
桓温一路北上竟畅通无阻,直抵项城南门,遣使送信给王浃,命其速速投降。朱顼领五千水师把守项城城东的颍水,谢婵则负责输送粮草、辎重。
王浃并不回应,紧闭城门,高悬免战牌。
桓温故技重施,又在城南与城西构筑坚垒,以霹雳车轰城。
攻城数日,一快舟扬帆而来,朱顼接到书信,速遣人上岸报予桓温。
桓温看过书信,得知淮北水军占据洛口,贺兰铁箫已率军渡过淮河,进逼淝水东岸,淝口对面的淮水北岸也发现赵军,打着“石”字旗,怀疑是石闵所部。两军皆威胁寿春,程胜分身乏术,请水师回援。
桓温望望项城上寥寥无几的旌旗,问来人道:“陆刺史未派援军往淝水去么?”
来人禀道:“怕已来不及。”
桓温道:“朱将军可遭逢到赵军水师?”
来人道:“并未寻见颍水上的敌军。”
桓温道:“且命朱顼领兵回援,急报陆刺史增兵淝水。”
来人拱手道:“卑职遵命。”说罢,急急而去。
桓温心道:“石闵怎会去淮河北岸,乞活军败了,莫非是疑兵?”寿春虽坚,但若被赵军渡河染指,粮草、辎重必然发不出来,也抄了桓温的后路。现在遣朱顼回援,桓温又恐颍水水道被赵军水师所占,使他粮道只能走陆路,亦危及颖口,水军兵力当真捉襟见肘。
汝阴,杜云、王平在东城墙上,望见水师南下,现在就剩谢婵的三千人马驻守颍上城,还要输送粮草。杜云手中只有五十骑,其余都是步兵,若从陆路运粮,就该祈祷途中切莫遇见赵军骑兵。
王平道:“我军受制于颍水,却抽调水师,此乃大忌,好比釜底抽薪。”
杜云道:“我等守在此地又能如何?不如养精蓄锐。”
王平拍着他肩膀,笑笑:“杜郎真是豁达。”
过了一日,亲兵至刺史府禀报:“乞活将李农在外求见。”
杜云尚在巡城,王平命请他入内。李农入堂中来,王平一看,此人精悍,国字脸,八字须。
李农拱手道:“李某参见鹰扬将军。”
王平见他知道自己称号,不禁有些好感,问道:“李将军此来所为何事?”
李农面带微笑,说道:“某知辅国北伐汝阴,特来讨还粮草。”
王平为幕府参军早知粮草之事,说道:“辅国正攻项城,不如等战事平定之后再说。”
李农道:“战局难料,不知何日方休,将军不如先行交割。”
王平摆手道:“此事王某岂敢做主?”忽听得李农腹中咕咕作响。
李农打个哈哈,说道:“李某来得急,尚未进食,让将军见笑了。”
王平却不见外,对身边的侍卫道:“去取些食物来!”
侍卫得令而去。
王平又问李农:“听闻赵军攻谯郡,不知战事如何?”
李农道:“此事我正要禀报桓辅国,我军与石闵征战近两月,张都督已不幸战殁,现在我军由樊将军统领,暂且避敌锋芒。”
王平知道他所言的张都督说的是张无寿,樊将军则是樊无期,想不到石闵这般厉害,竟击败乞活军,难怪他来讨粮。
侍卫端进食物来,放在李农案上,有面饼、酒、肉干。
李农吞了吞口水。
王平说道:“李兄且用餐,王某去去就来。”
李农拱手道:“将军请便。”他自然知道王平故意避开,免得他难堪。
王平带了侍卫出门去,留李农独自在里面进餐。
李农他们一走,忙狼吞虎咽起来,将酒肉吃干净,面饼吃不完就放进怀里。
过了一阵,王平才回来,一边拱手道:“让李兄久等了。”
李农道:“不妨事。”
王平道:“某方才已派人前去报信给桓辅国,说明李兄来意,请其定夺。”
李农谢过,说道:“据我所知,石闵已率军去援项城,还望贵军小心防范。”
王平惊讶,忙道:“我定会禀报辅国。”
李农又道:“我知汝阴乃重地,若王将军信得过在下,可于城东搭设浮桥,我留一千兵卒在彼岸,将军可随时召来相助。又或辅国愿交割粮草,李某也好借用此桥搬运。”
王平点头说道:“李兄思虑周全。”
李农拱手道:“李某忙于军务,不便久留,这就过河去,后会有期。”说着,起身告辞。
王平拱手还礼:“恕在下怠慢了,请!”将他送出门去。
王平将李农所言之事报与桓温,桓温不准汝阴还粮,命他让李农去临淮取粮。至于石闵,桓温从攻汝阴时起就听说会率军前来,但未知真假。于是王平又遣使将桓温所命报与东岸的乞活军,却不打算搭设浮桥,以免阻碍河道。
一日,探马来报:“汝阴以北发现赵军骑兵。”王平听了,这才觉得事态严重,也不知项城战况如何,忙命人在城东搭设浮桥,以求乞活军相助。
浮桥搭好,赵军并未来袭汝阴。一夜过去,却得谢婵遣人来报:“颍水上出现赵军水师,战船众多。”
王平将此事告诉杜云,杜云焦急道:“战况不利,该报请桓辅国撤回汝阴。”
王平道:“水上去不得,我已遣快马禀报。”
午时,探马回报:“城北出现许多赵骑。”
王平暗暗担心,也不知派去禀报的人是否平安。
又有谢婵快船来报:“赵军骑兵正袭颍上,水军腹背受敌。”
王平大呼不妙,杜云道:“该去兵援颍上。”
王平来回踱步,说道:“不可,赵军袭颍上,自然是为了攻水师,但也可能是诱敌之计。你我该当守城,而非出兵。”
杜云道:“不是说可以请乞活军相帮吗?”
王平道:“乞活军只言救援汝阴,而非别处。”
杜云道:“既如此,我领人去救颍上,你请乞活军相助守城。”
王平知杜云心中还有谢婵,拗不过他,且水师若败,颖口难保,只得同意杜云出兵。
杜云道:“我领三千人马去救。”
王平摇摇头:“不可托大,莫尚未救得颍上,反败军于敌军骑兵。”他让杜云领了五千兵马出城,遣使者往东岸求助乞活军,又命百姓于城上防守,多树旌旗。
杜云领五十骑当先,胡啸率步卒随后,往北急行。
攻颍上的正是夏侯参,如今石闵业已赶至项城,却不急攻桓温,一经探察,得知颍上并无多少晋军水师,想必已中计回援寿春,于是命夏侯参和赵军水师合攻颍上。一旦掌控颍水,桓温必退,那时击其暮归,可获大胜。
颍上城,残破的土墙之内,掘有陷马坑,又设置鹿角,谢婵命五百士卒把守。而颍水之上,谢婵亲领十五艘艨艟、十艘斗舰与赵将刘付的水师拼杀。
夏侯参的骑兵几次冲入城垣,受阻于各处的沟堑、鹿角,被晋军凭借城内残垣断壁以弓弩击退。夏侯参正攻打间,探马来报:“汝阴晋军赶至。”
夏侯参问道:“领军者何人?”
探马道:“该是杜云,晋军旗上绣着‘杜’字。”
夏侯参两次与杜云交战,早派人查到此人乃南朝威武将军,此时正把守汝阴。犹记得他的勇悍,是以并未想过去攻汝阴。心中吃惊,又问探马道:“有多少人马?”
探马道:“有数千步卒。”
夏侯参皱眉道:“没有骑兵?”
探马道:“只有数十骑。”
夏侯参手中尚有三千骑兵,颍上一时难以攻取,该趁杜云远来疲惫,先将其击退。想他不过数千步卒,总该报报往日之仇了。于是聚齐人马,直冲杜云而去。
杜云催促步卒快行,累得将士们气喘吁吁,已行了二十余里,前边探马来报:“赵军骑兵正冲我军而来。”
杜云忙命胡啸列阵,自己率五十骑列于阵左。
夏侯参望见杜云的方阵整齐,不禁犹豫了,但又狠下心来,率部突击。突入晋军方阵才发现其步兵并不多么勇猛,定然是疲累所致,于是对方阵反复冲杀。
杜云守在左翼,见方阵被赵军摧残,战士死于马蹄之下,他握长矛的手不禁攥得紧紧的,心头滴血,却还得忍住。
胡啸亲自拿着枪盾在阵中抵挡,后阵未遭攻击的晋军一经喘歇反而变得不那么疲累。胡啸当先领着勇士反击冲进阵中的敌兵,勇士们挥舞长枪与钢刀,以命搏杀。
杜云看方阵正与敌僵持,忙命骑兵上马,率五十骑从侧面突入赵军,立时犁开一道口子。
夏侯参正与晋军步兵厮杀,后面突然奔来一骑,挺枪刺入他后背。来者正是杜云,他单骑杀至,从夏侯参背后拔出长枪,又朝周围一式横扫千军,将三名敌兵击落马下。
夏侯参只“哼”一声,便死于马下,所部失了主将,一众残兵往北逃去。
杜云见死伤颇多,不敢清点人马,命伤者自行返回汝阴,领着残兵赶去颍上。到了彼处,入到城垣之内,听其中守兵禀报,他这才发现颍上并无大碍。杜云唏嘘不已,命众将士进入城垣休整,一边帮着防守,而之前防守的水兵则赶忙登船去助谢婵。
夕阳西下,暮霭沉沉,刘付正与谢婵杀得难解难分,又望见晋军数艘艨艟、斗舰击鼓张旗而来,此消彼长,赵军已难以取胜。且不知晋军后援几何,刘付稍一权衡,叹了口气,下令全军撤退。
谢婵击退赵军,又命人报与杜云。杜云在颍上城得到她消息,终于安下心来,背靠着残垣歇息,草草过夜。
南边的汝阴,乞活军被王平放进来协助守城。谁料入城的乞活军越来越多,人数并不止一千,其兵忽然暴起,反杀戮守城的晋军。王平率兵抵挡,却哪里是对手,他只是耳闻乞活军之勇悍,今日亲眼得见,才大呼后悔。此举开门揖盗,晋军被杀得打开城门四散而逃。
王平终被乞活军生擒,带到一将面前。王平看那将头包白巾,正是李农,顿时恼羞成怒,嗔目切齿道:“是你,卑鄙小人!”
李农言道:“王将军莫怪,我军已经断粮,李某可遭天谴,然而乞活军不能就此而亡。”
王平道:“乞活军不能亡,因此可以屠戮友军?”
李农道:“李某自知不义,而王将军仁德。今次就带你走一趟,去看看我军的饿殍,也好做个见证。”于是将城中的军粮抢夺一空,又掳了王平,连夜赶回河东。
原来乞活军败于石闵,丢失坞堡,所以逃入颍川郡,苦无粮食,才到汝阴来讨要。桓温要他们去临淮取粮,其实强人所难,以乞活军现在的处境,要经过邓桓掌控的徐州,从临淮运粮回来根本做不到。最后为了自救,李农一念之间,竟夺了汝阴的粮草,而非相助守城。
天还未明,即有从汝阴逃出来的萧南、牛山赶到颍上禀报杜云:“汝阴为乞活军所破!”
杜云听了直如五雷轰顶,瞠目结舌,稳了稳神,才问道:“王参军呢?”
萧南道:“乞活军入城协助守城,却突然大开杀戒,屠戮我军,乞活军太众,我等只好逃出城来,并不知王参军如何。”
杜云大悲,若城被乞活军所夺,他失城又失军,自是难辞其咎。又心念王平:“若士稚因此而丧命,我有何面目活在世上?”他忙派出探马前去汝阴察看。
探马回报:“城中空空,并无一人。”原来城中百姓一再遭逢战乱也都趁夜逃出城去。
杜云听了,这才率军返回汝阴,而人马只剩三千。
杜云回到城中,命紧闭城门。在刺史府的正堂中,发现到李农留下了一封信,言明夺粮之罪,还掳了王平去。好在乞活军良心未泯,没有搜刮百姓的粮食,杜云所部收集城中粮食,尚够数日之用。
杜云命快马报予桓温,又报信给谢婵,请她帮忙从寿春筹粮。
王平早前派去项城报信的快马,万幸没被夏侯参截杀,赶至桓温的大营禀报。
桓温得知颍上被攻,心中大惊,再想到石闵军出现在淝口北岸,冷汗直冒,自觉中计,急令收兵,撤回汝阴。
而此时石闵军终于出现,尽是骑兵,该不下两万之众,趁桓温退兵,于途中追杀。
桓温命石癸、龚护殿后,大军撤往汝阴。
石癸、桓熙领五千骑兵先行阻敌,龚护则领五千步兵缓缓后撤,掩护桓温大军。
石闵得知石癸动向,亲领大军来战,又分出一部兵马去追龚护。
石癸望见石闵正以旗鼓列阵,心知难敌,对桓熙说道:“少将军,石闵骁勇无比,狡诈如狼,我非其敌手。且今日敌众我寡,恐难全身而退,请少将军先走!”
桓熙看他面色刚毅,似乎已抱必死之心,倔气上来,说道:“死便死矣,桓某愿以身殉国!”
石癸摇头道:“少将军留在此地也是枉死,石癸冲我而来!”
桓熙咬牙道:“可是……”
石癸道:“我不能报效故国,今日虽死无憾!请少将军回禀桓辅国,念在石癸一片赤诚,救舍弟出狱。”
桓熙眼中泛红,点了点头:“是!”
石癸铁着脸,大声说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桓熙拨转马头,“喝”一声,率百余亲兵急驰而去。
号角声响,石癸领兵杀向石闵大军。石闵军犹如乌云,终将石癸所部团团围住。
一经厮杀,结果石癸本人及其亲兵皆战死,骑兵也大多牺牲。只桓熙以十余骑逃出敌军阻截,他想来心有余悸。龚护所部也损失惨重,一路折损了两千余人。
桓温回到汝阴,果然如杜云所报,城中已无粮草。桓温不敢停留,只等龚护、桓熙入城,就要弃城南逃。
杜云伏地请罪:“辅国,卑职愿领三千兵马守城,阻挡石闵。”
桓温摇头道:“石闵所率皆骑兵,怎会先取汝阴,必然绕过此城来追击我部,即便你守在城中也是徒劳。”
石闵并不知汝阴曾被乞活军夺取,也不知城中无粮,大军一路未歇,料难以攻城,反而退兵二十里,并命人佯攻颍上。
桓温率大军弃了汝阴,急急南逃。
石闵只歇了一夜,得探马来报:“桓温率部南逃。”
石闵一听,不辞辛劳,催兵去追桓温,又命帐下部将苏亥领一千骑,赶在晋军前头奔袭颖口,欲断桓温退路。
把守颖口的乃是谢尚部将周骅,领有五千人马,营前深沟坚垒。苏亥奔袭颖口,受阻于周骅的营垒,铩羽而归。
桓温以黄进殿后,率部从颖口过浮桥,撤回淮水南岸,此时大军已饿了两日。谢尚一早得到报信,派人运粮去颖口,恰好赶上桓温的败军。
桓温军于南岸休整,造饭充饥。
探马回报:“黄进所部被赵骑围歼,黄进战殁。”
桓温忍住悲伤,命周骅撤回南岸,又拆毁浮桥。谢婵水军得知桓温已渡过淮河,于是放弃颍上,退守颖口。
桓温率军返回寿春,而淝水东岸的赵军也匆匆退兵而去。
邓恒根本没想乘虚进攻临淮,只因有谢石水军在,临淮其实难以夺取。反而得北中郎将石闵所请,命涡水水师进占洛口,并派贺兰铁箫率骑兵直逼淝水,威胁寿春。
石闵收复汝阴,传令撤回淝口北岸的疑兵。他征战两月,先破谯郡的乞活军,又奉命兵援项城,此时八万人马已折损大半,只好求助于邓恒。等赶至项城,本已兵疲,不敢骤然进攻桓温,却未料到晋军果然中计。他虽然将桓温击退,其实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再战。
桓温的七万大军如今只剩三万余人,且骑兵尽没,可谓大败亏输。他命士兵备足五日的军粮,率军返回临淮,桓冲也派人于途中接应,一路倒还顺畅。
豫州战事已了,而朝中却因此兴起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