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领兵至江阳,遇见孙盛所携的粮船。桓温邀他过船来,于舱中共商平蜀之策。
孙盛禀报在成都的见闻,说道:“李势贪酒好色,荒废国事,亲小人而远良臣,势必败亡。下官不才,只谋得十万石粮食。”
桓温大笑:“足矣,足矣,成国国君资我军粮,岂能嫌少?”
孙盛指着案上的地图,说道:“刺史,我军将至犍为,由此溯岷江而上。不过那岷江流急滩险,行船常有倾覆,下官粮船中有熟知水情的蜀人,不如让其引路。”
桓温捋须道:“孙参军真乃我福将,就依你所言。”遂命孙盛随军而行,押运辎重,又以他船中行走岷江的老船夫引路。
成都,皇宫大殿,李势端坐于皇位上愁眉不展,两侧列文武朝臣。
李势说道:“那司马无忌已引兵将入犍为郡,诸位爱卿可有退敌之策?”
侍中冯孚出班奏道:“陛下,江陵来报,桓温已遭刺客击杀。司马无忌虽然骁勇,所率却是水师。可以沉船阻塞岷江水道,我军只需把守陆上关要,阻其前行,待他粮尽自会退去。”
李势一想也对,眉毛稍展。
左将军李福奏道:“陛下,诚如侍中所言!司马无忌破巴郡水师,乘锐气轻兵急进,我军应避其锋芒,迫使其舍船登岸,于险地设伏以擒之。”
中郎将昝坚禀道:“陛下,那司马无忌只善水战,臣愿领精兵五千前去迎敌。他若敢登岸,臣必斩之,献于阙下!”
李势见他高大威猛,顿时眉开眼笑:“中郎将勇冠三军,定能克敌制胜!”于是以李福、昝坚领精兵两万,往合水迎击晋军,又命益州刺史王瑜领兵一万守青神。合水即今日的乐山,因三江汇流,故称合水。
腊月,晋军水师入岷江,果见水流湍急更甚长江,而江面却更加狭窄,又有明礁暗滩,战船只能排成长龙,缓缓而行。
至犍为,被沉船阻挡水道,只有小船得过。两岸山峰连绵,道路崎岖。
桓温召集众将,商议对策。
桓温指着地图说道:“如今水道被阻塞,我军只能登岸步行,沿岷江北上可抵合水、青神。然而合水有江河之险,青神有关山之固,成都倚为屏障,必以重兵把守,众位可有破敌之策?”
诸葛邪拱手道:“刺史,依下官之见,我军兵少,该以偏师诱敌,分其兵众。”
桓温说:“此言虽然有理,不过敌军岂有不守关要,却分兵来攻的?”
诸葛邪说:“合水之险在乎西岸,我军不妨以偏师大张旗鼓走东岸,引敌军渡江来阻截,而刺史则引大军避走于西岸。”
司马无忌说:“敌军即使分兵,也必守合水。不如走东岸,若遇来敌,则击破之。”
桓温摇头道:“彼强我弱,不宜力敌。”
杜云问道:“若以水师兵围犍为,敌军该当如何?”
桓温听他有所问,答道:“自然是弃之不顾。”
杜云说:“既然我军兵少,敌将又何惧出击呢?”
桓温说道:“安之所见与我不同,姑且一试。就以水师佯攻犍为,安之领五百人马大张旗鼓由东岸急进,桓某引大军走西岸。”
司马无忌说:“以本王水师之众,如何看都不像佯攻。”
桓温道:“正要如此。”
犍为城在岷江西岸,以石头、树木垒成,凭水而立。司马无忌命战船靠岸,阻挡犍为四面道路。
步卒登岸,卸下辎重,换作小船,载粮草先行。
杜云率领汉、氐兵共五百人,随粮船沿东岸大张旗鼓而进。
桓温料道路艰难,所以船上备有独轮车,此时用来载辎重,以补船运不足。他领的人多,偃旗息鼓,携辎重在西岸徐徐而行。
李福、昝坚驻扎于大渡河之北,岷江西岸的合江城。岷江东岸乃绝壁,要想通过需翻山越岭,所以官道设在西岸。但此处亦有江河天险,可以伏击,待晋军半渡而击之。
得犍为飞鸽传书:“晋军引战船前来,登岸攻城,已被我军击退数次。唯恐城破,请求兵援。”
昝坚对李福道:“左将军,不如由昝某引兵一万前往救援。”
李福说:“犍为城小,本就难以固守,不如弃之。我军只需在此地设伏,以逸待劳。”
昝坚说道:“晋军远来,师老兵疲,又攻城不下,正好击之。”
李福道:“晋军有船,可进可退,只怕是诱敌之计,早有埋伏。”
昝坚虽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大意。
隔日,探马禀报:“晋军以小船运粮,人马自东岸而来。”
李福问:“没走西岸?”
探马说:“西岸尚未见敌军动静。”
昝坚问:“敌军的粮船是靠东岸还是西岸?”
探马回想一下,说道:“靠近东岸。”
桓温故意使粮船靠近东岸而行,以迷惑敌军。
昝坚对李福说道:“敌军途经东岸,而我军设伏于西岸,如何阻挡?”
李福说:“这……”
昝坚说道:“昝某愿领一万人马前去迎敌。”
李福劝道:“我军本多于晋军,倘若分兵只怕反而不及。”
昝坚说道:“那便有请左将军与我同往。”
李福皱眉道:“若我等前去,晋军退而走西岸前来,又该如何?”
昝坚说:“司马无忌非诸葛孔明,他舍船登岸,孤军深入,已犯了兵家大忌,昝某率军攻之正合其时。左将军若是惧敌,大可留在此地。”论官职李福更高,昝坚却以言语冲撞。
李福听了,胡须颤抖,压住心头之气,说道:“李某赤心为国,死而无悔,何惧之有?”不愿与之争执,拨一万人马给他,让他自去东岸迎敌。
杜云行在路上,斥候来报:“司马,前边出现敌军。”
杜云听了,对胡不二说:“我军人少只怕难敌。”
胡不二说道:“此地左临江,右傍山,道路狭窄,敌军人多也施展不开。可于山上多树旌旗,敌军必心生疑惧,即使我军败退,也不敢追击。”
杜云说道:“就依你所言。”将氐兵列在阵前,汉兵在后,鼓桴藏于山脚。
昝坚行军至杜云三里外,斥候来报:“将军,敌军已列阵。”
昝坚命先锋常催领兵一千前去攻打。
常催奔至阵前,见晋兵军容严整,阵前弓弩手蓄势待发,身后的山上有许多旌旗,唯恐有伏,不敢大意,下令士兵列阵。
杜云见他将盾牌手败在前面,分明意在防守而非进攻,且阵型尚自散乱,正是良机,忙下令击鼓,让鼓桴当先,率军杀出。
常催听得杀声,见晋军冲过来,当先的却是一个巨人,满身铁甲,脖子上挂着许多绳子,绳子上穿着一串串大饼,唬得他肝胆俱裂,连忙下令放箭。弓弩手赶上前来,朝鼓桴放箭。箭矢射在鼓桴铁铠甲上“叮叮”作响,却奈何不得,又纷纷掉落在地。
鼓桴奔至敌阵,大吼一声,声震山谷,冲敌兵挥舞狼牙棒,挡者披靡。
常催难敌,高声下令撤退,只恨路窄,而挡着的士兵跑得不够快。
望见敌军溃逃,晋军鸣金收兵。
鼓桴还要追赶,身后的氐兵大喊:“吃肉,吃肉。”
鼓桴转过身来,见士兵们都往回走,以为有肉吃,也跟着回去。走回来,杜云命人给它一条腊肉。鼓桴揭开铁面,将腊肉放进嘴里一口吞下,又拿起胸前的大饼吃了几个,嘴中自语道:“水,水。”往江边跪下,舀水来喝。
胡不二对杜云说道:“我军应该后撤,诱使敌军远离合水,如此可分其兵。”
杜云点点头,下令撤退,减少桓温当面之敌。
常催回禀昝坚:“晋军中有巨兽,卑职不敌!”
昝坚听他描述,心道:“晋军有备而来,不可小觑。”
斥候来报:“晋军已退却。”
常催心有余悸,说道:“只怕有诈,我军切不可追击。”
昝坚说道:“我军只缓缓而行,多备柴草,再遇那兽,便以火驱赶。”
常催领命而去。
杜云原路退回犍为,乘战舰过岷江,又取干粮,自西岸往北而行。
昝坚追来,见司马无忌的战舰正打捞沉船,却并未攻城,而犍为城头依旧插着成国的黄色牙旗。
常催说道:“犍为城未失,我军是否退回合水?”
昝坚说道:“合水有左将军把守,定然无虞。我军只需守在此地,使晋军难以登岸,待其粮尽自会退去。”于是,下令于东岸扎营,把守道路。
桓温赶至大渡河之南扎营生炊,一面命孙胜搜集民船,却于岷江西岸多树旌旗。
李福听闻晋军已抵达南岸,命人日夜观瞧,以防他渡河。一边派人给昝坚送信,命他自东岸回师。
斥候刺探晋军动静,回来禀报李福:“晋军聚于岷江岸边,恐怕要东渡。”
李福说:“此乃敌军声东击西之计,李某岂会上当?”
从西岸走了好几日,杜云终于赶到桓温营中,禀明情况。桓温已收集了上百民船,虽不够大,将就一用。料想昝坚会从东岸回师,耽搁不得,遂下令趁夜渡江。
昝坚得李福来信大为诧异,下令渡江。
常催问道:“将军为何不原路返回?”
昝坚道:“我军渡江,正好攻其后背。”
常催说道:“倘若晋军往东渡过岷江岂不错过?”
昝坚道:“晋军既然走西岸,定然料我从东岸回师,又岂会自投罗网?”
常催虽不以为然,却不敢违抗将令。
合江,这天斥候禀报李福:“将军,南岸已不见晋军踪影。”
李福心道:“晋军莫非已渡过岷江?”
岷江之上,孙盛正率船前行,身后的合江已望不见。原来,桓温让士兵趁夜乘船渡过岷江,只携带干粮翻山越岭而去。而辎重尽交给孙盛,用船载于江上。如此一来,士兵可轻装赶路。两军在上游会合,一同往青神去。
青神有关隘,东临岷江,西倚石锁山。岷江东岸为石鼓山,山势险峻,难以逾越。青神关高三丈,墙体外为麻石,内为夯土,关下设一丈来高的铁门,比之寻常的城门要矮了许多,但也因如此极为牢固。关上有八千多守兵,石锁山上则有守兵六百,石鼓山置守兵八百人。关内有大船,可载兵沟通两岸。
桓温为东岸山岭所阻,渡过岷江进至关下,依旧打着司马无忌的旗号。他望见青神关难以攀登,下令龚护率人伐竹、木,打造云梯。
龚护得令而去。
桓温又问杜云:“安之,可否让鼓桴撞开关门?”
杜云望望那铁门,说道:“那关门尚不及鼓桴胸口,不便使力。且鼓桴愚钝,未必知道如何撞门。”
桓温道:“你且召来一试。”
杜云将鼓桴找来,让相熟的氐兵命其撞门。氐兵回话:“鼓桴从未撞过门,也不知是否可行。”又对鼓桴比手画脚,大声说道:“门,撞,撞!”
鼓桴用手挠挠铁头盔,往关上望了望。
氐兵请杜云下令击鼓。
战鼓“咚咚”敲响,氐兵们跟着呐喊。鼓桴听了,一身铁甲,操着狼牙棒就往关下冲。跑到关下,想撞关门,却发现门比肩头还矮,于是照着门上就是两脚,踢得“嘣嘣”作响。
关上的守兵见晋军阵前跑来一怪兽,连忙放箭,却伤它不到分毫。又看它用脚踢门,那门虽是铁铸,怕也经不得它冲撞。忙朝鼓桴投下檑木滚石,又击鼓示警。
鼓桴见关上有人打它,又鼓声隆隆,忙举起铁棒子,朝墙上抡去,只砸得石屑横飞。
一个守兵伸出头来,刚要放箭,却被狼牙棒砸到,头都被砸瘪了,一命呜呼。
杜云望见鼓桴不去撞门,难以使唤,怕被守军伤着,忙命氐兵劝他回来。
氐兵大声喊:“鼓桴!”却哪里叫得动它?
杜云一想,命人取来一条腊肉,也是一身重甲跑上前去。跑到关下,见上面射下箭矢来,他忙躲到鼓桴的身后,冲鼓桴大喊:“吃肉,吃肉!”
鼓桴充耳不闻,依旧拿了狼牙棒在墙头砸。关上点火,把油烧热,想要用来泼他们。
诸葛邪望见关上升起烟,料想敌军要用火攻之类的招数,忙下令鸣金。
“咣咣”,鸣金声响起,鼓桴回头来看,却见到身后站着杜云,手里还举着一条腊肉。
杜云看它回头,连连后退。
鼓桴转过身来。
杜云大喊:“吃肉,吃肉!”
鼓桴一路跟着他,终于回来。
桓温看了,心道:“此怪空有蛮力,却不知道使,愚不可及。”摇摇头。
诸葛邪从旁说道:“刺史,不如袭取石锁山,从山上下到关内。”
桓温抬头望那山,说道:“此山巍峨,只怕更难攻取。”
诸葛邪说:“下官曾经翻阅家中藏书,得知此山有一小路可以避过险隘。”
桓温道:“哦,那谁人愿意去攻此山?”
胡不二上前说道:“卑职愿往!”
桓温知道他是杜云的手下,所以看看杜云。
杜云拱手道:“下官愿与他同去。”
桓温说:“安之不如留在军中,随我攻打此关。”
杜云道:“为将者当身先士卒,士卒方敢用命。”
桓温点了点头。
诸葛邪凭借记忆,在布帛上画出山势与路径,一条明路直达山顶。另有一条小道曲折而上,并不能直接上到山顶,为一处断崖所阻,可由此攀爬或绕道明路。
桓温看了图,挑选了三百精兵给杜云与胡不二。因这小路难行,着实也用不上太多兵力。
杜云又从氐兵中选了二十名敢死者相随,将鼓桴托付给张氏兄弟。
合水,听见禀报,李福大惊:“晋军已抵达青神关?速速拔营,回师救援!”此时昝坚尚在赶往合水的途中,李福已等他不得。
杜云和胡不二来到山下,照着布帛上所画的小路入口去。走了一阵,杜云抬头往山上望,看到一块大岩石凸出于地面,四周林木茂密,正是画上所标的入口。走近观瞧,见岩石脚下灌木丛生,拿刀拨开寻找,哪有什么路?杜云看画上的路是斜斜往左去,也不知是往西还是西北?他见那岩石上布着青苔,用刀将上面青苔刮去,却露出一个“北”字,乃錾子所凿。他看看方位,对胡不二说道:“该往北而行。”
一行人往北走,山势越发陡峭,走到一处裸露的山岩前,果然找到图上所画的路径。路径就在山岩之上,一个个落脚的坑洞有斧凿的痕迹,上面还爬着枯藤。
杜云领着士兵,手脚并用往上走。走到石径尽头,又有一个“东”字,众人走进一片树林。如此曲折前行,终于来到图上画的断崖之下。此处离山顶已不远,往右行可以绕去明路,从崖壁攀登也能上到山顶。
杜云望着悬崖,陡峭难以攀爬,又领人往明路上去。杜云先行探路,看到前面有人影,忙回来止住众人。与胡不二前去躲在灌木丛中观瞧,山路上有敌兵巡逻,山下一道关隘,山上也有隘口。
两人回来,杜云对胡不二说道:“山上隘口有敌兵把守,不二可率兵去攻,我领二十人攀上悬崖,袭其后背。”
胡不二知他武艺高强,说道:“安之千万小心。”
于是分头行事,杜云带着二十个氐兵回到山崖下,从背囊中取出绳索、铁钩。那悬崖高十五六丈,氐兵都无法将铁钩抛上山顶。
杜云运了运真气,猛然一扔,竟也没能抛上去,还差了数尺。他掂了掂铁钩的分量,嫌轻,于是在绳索上加了个铁钩,并作一起。再扔,这次才抛上崖顶。用手拉扯绳索,得幸已经勾住岩石。他又帮其他人将铁钩扔上去,当先攀爬。
爬上崖顶,杜云目光所及,不见敌人踪迹。又往四周察探,仍然没有动静,料想离敌营尚远。又至崖边等待后面的士兵爬上来,伸手拉他们一把。忽然听得“啊”一声,眼看一个士兵坠落山崖,摔死在崖下,绳索依旧荡在空中。
二十一人顷刻变成了二十人,杜云领着士兵继续前行。耳闻远处传来鼓声,赶过去一看,敌营就在前边,建有许多木房子。敌兵拿的拿武器,搬的搬箭矢,往山下去,想是胡不二正在进攻隘口。
杜云下令士卒躲藏在树木后面,朝敌军放箭。
守军受内外夹击,分作两股,一半去阻挡胡不二,一半杀向杜云。
杜云领着士兵且战且退,引得敌军上百人前来围攻。及至近战,杜云等人拔刀肉搏,无不以一敌二。上山攀爬不易,杜云未着重甲,和其他人一样只穿了轻便的皮甲。到底寡不敌众,杀了敌军五六十人,杜云的手下皆尽战殁。杜云提刀挥砍,将一个敌兵手臂斩断,鲜血直喷。旁边一个敌兵趁他不备,长枪刺来,穿透他皮甲,扎进他侧背。杜云吃痛,往旁边闪避,回头来,左手一把抓住那人枪杆,拽上前来,右手一刀劈出,砍在他脖颈。那敌兵血溅五步,颓然倒地。又一脚踢出,将另一名持刀攻来的敌兵踢得飞出去,还撞倒两人,脏腑碎裂而死。
敌兵看他武艺高强,又力大如牛,膝盖不免发抖。为首的军候发一声喊,领着士兵一拥而上。
杜云看四面刀枪围来,左手拿着抢在手里的长枪横扫,右手钢刀挥舞,击退敌兵,往身后薄弱处冲出包围。身后一人追得紧,被杜云猛力一式回马枪刺了个对穿。后边的人看了唬了一跳,脚下后退。
杜云提着刀枪,奔逃而去,势若奔马。
敌人的军候发一喊,率兵追上去。
杜云逃了一会儿,望见前边郁郁葱葱,奔过去,来到一棵大树之下,往前一看竟是个悬崖,后面传来喊杀声。
杜云摸了一把侧背,手上是血,已被枪尖戳进皮肉。往悬崖下望,是百丈深渊。心中焦急,瞧见这大树粗壮的树根沿着崖壁垂下去。心想这崖壁是岩石,所以树根才钻不进去,或许靠着自己的猿攀术能逃出生天。
他扔了长枪,将破月刀背在身后,缘着树根爬下去。爬了一截,又将手脚落在岩石上,松开树根,继续向下爬。崖顶传来敌人的声音,接着箭矢射下来。
杜云贴着崖壁,躲避箭矢,耳听“嗖嗖”声,额上已冒出汗水。正在这时,他看到旁边崖壁上的几株灌木掩映之下有一个岩洞。
杜云施展猿攀术,爬过去,抓住灌木,脚下踏住凸起的岩石一用力,跳入洞内。双脚一落地,他吁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已汗湿。站在洞口,侧耳倾听,听见崖顶上敌兵犹在大呼小叫。
料想敌人没他本事爬不下来,杜云回头来打量这岩洞。岩洞似乎是天然的,深处堆着东西,因光线不及,所以看不清楚。杜云将甲胄脱下来,解下腰带,撩开上衣,用破月刀照着侧背的伤口,这才发现被枪尖扎进去一寸。他拿出七宝丸外敷内服,又用腰带包扎住伤口。
也不知敌人什么时候离开,杜云抬脚往洞内走,看有些什么东西。走了两步,脚下“哐啷”一声,低头一看,从灰尘里面踢出一块铁来。杜云蹲下身子,捡起来一看,似乎是个用来栓锁链或者绳索的插销,上面生着铜绿,心道:“原来曾有人进过此洞。”他又站起身来,往里走,终于摸到那堆东西,冰冰凉凉却是石头。
过了一会儿,眼睛已适应黑暗。杜云这才看得清楚,原来这些石头组成了一把孔明锁,也不知道是谁人所为。刚才那个插销,只怕是用绳索将石块从崖顶吊下来落在洞里的。一块中间朝外的石头上还凿着字,他用手一摸,心中默念:“赤——血——刀”立时思绪乱飞,自语道:“莫非这孔明锁中藏了赤血刀?”他摇动这块石头,纹丝不动,看来要像解孔明锁一样将这些石头逐一拆下来。
杜云爬上孔明锁,搬动最上面的石块,十分沉重。这些石块也是以榫卯结构相连,杜云摸到榫卯之处,找准方位,气沉丹田,叫一声:“起!”石块被掀起来,挪出榫头,他放下石块,又用脚推下地去。这才发现这些石头乃是麻石,一块怕有五六百斤重。
将石头一块块卸下来,终于找到安置在中间的铜匣。杜云抱起铜匣,倒是不算重。走到洞口明亮的地方,放下来,却发现是铜制。
铜匣上还挂着一把铜锁,杜云拔出破月刀,用刀背照着铜锁一顿砸,终于将它砸烂。揭开盖子,里面是一个羊皮包裹。拿出包裹,解开来,露出一把带着犀皮鞘的刀,刀柄暗黄,通长约莫四尺。杜云双手发抖,却见羊皮上面还刻着字,又染之以墨。
杜云将赤血刀拿起来,入手比之破月刀轻许多。一手抓刀鞘,一手握刀柄,“嘶”,缓缓拔出刀来。杜云一看它刀面,黯淡无光,上面斑斑点点好似铁锈,顿时大失所望,“噌”,又把刀收回鞘中。
将刀放在一旁,盘腿坐在地上,拿起羊皮来看上面所刻的字:“此刀名为赤血刀,乃吾汉关内侯黄忠所用,偶得之于巴州,曾以其阵斩当世虎将夏侯妙才。吾因功而进后将军,后又把守青神关。自觉年岁已老,命不长久,本欲将此刀赠与他人,无奈其虽犀利无匹,但久用令人癫狂,为鬼神所忌,吾不忍毁去,遂藏于青神关右镇邪山。”杜云看了,这才知道此山原名镇邪山,如今却叫作石锁山,还以为是取山关锁钥之意。又看:“后辈倘若得之,当慎用,以免招致祸患,悔之莫及!”羊皮上又写有黄忠平生所使的箭术——引弓术,黄忠有言:“吾平生所得意者引弓之术,惜无有子侄可传,留之于此,或可不朽。”
杜云看到箭术,如获至宝,心想:“黄忠之世距今已有一百多年,若非用这羊皮书写,怕早已化作腐朽。”又瞧那赤血刀,心道:“此刀也不知道如何被鬼神所忌?”忍不住放下羊皮,将赤血刀抽出来。这才发觉这刀并不重,刀鞘反而更重。起身走到麻石前,未免刀折,对着一角轻轻斩去,“嗤”,断石掉在地上。杜云大惊失色,未料这锈刀如此锋利,真是不可貌相。
捡起地上的插销,走到洞口,学着当年桓温试剑,将插销往上一抛,任其坠下,此际以刀刃接之。插销迎刃而断,掉在地上,断口处闪着光亮的铜色。杜云说不出的惊喜,对着日光,拿手擦擦刀面,这才知道斑斑点点并非铁锈,好似是血沁在里边。不禁拿起刀鞘来看,心想:“什么皮鞘能收此刀而不坏?”只见鞘口内里竟是白色的铁,毫无锈迹,难怪比刀还重。细看,还刻着两个字——舆鬼。杜云喃喃自语:“舆鬼,鬼祠事;中白者为质。”此乃《天官书》中所言。想来这白色的铁非同寻常,才容下赤血刀锋利。
好生收起刀,杜云将那羊皮上所写的引弓术,牢记于心。
他在岩洞里过了一夜,清晨起来,肚子咕咕作响,查看伤势,也并无好转。从岩洞口侧耳倾听,悄无人声,只有风吹草木作响,心想:“也不知敌兵是否尚在?”
羊皮上的引弓术已记得一字不差,杜云将羊皮复放入铜匣,又将铜匣置于原处。他弃了甲胄,免得累赘。将破月刀、赤血刀背在身后,使出猿攀术,往崖顶攀爬。好在有树根,手脚并用,终于攀至崖顶,先伸首窥视,并无一人。站上去,看昨日仍在地上的长枪已无踪影,想是被守兵拿走了。
走到昨日厮杀的地方,尸体也已不见。从树林中穿行,来到敌营所在之处,躲在树后观望。见营门上换作赤旗,守在门前的乃是晋兵。
杜云大喜过望,走出树林,直奔木屋去。
晋兵见他来,忙迎上来,抱拳说:“司马,胡不二寻你不见,还道你已……”打量他一番,又说:“快随我来!”
杜云随之前去,沿路往山后走,见胡不二正领兵守在山道上。胡不二望见他来,既惊且喜,上前扶他手臂,问道:“天幸,安之无恙否?”
杜云用手指着侧背,说道:“此处受了一枪,今日更痛了。”
胡不二松开双手,说道:“不必担心,我已命人往山下搬兵,不久就有伤医前来。”
原来,昨日因杜云引开山顶一半的守兵,胡不二领精兵攻破隘口。反过来守住隘口,阻止下边的敌军增援,一边扫荡山顶的守兵。守兵不敌,往山后溃逃而去,被抓住两个舌头。隘口之下的敌兵见晋军已夺取山顶,唯恐腹背受敌,亦皆惊散。
只是打扫战场之时并未见到杜云的尸首,也不知他是生是死。胡不二问所抓的俘虏可见到杜云,俘虏将杜云攀爬山崖而逃之事说来,未知是否跌死。胡不二又问俘虏关内情况,俘虏答之守军将领、人数等等。
胡不二派人将伤兵和俘虏送回山下大营,且搬兵来援,又亲率两百士兵把守山后通往关内的道路,以防敌军反攻。
杜云将自己寡不敌众,如何攀下悬崖躲藏在岩洞中说出来,却略过获取赤血刀之事。一来人多耳杂恐传扬出去,二来以免牵出孔明锁的秘辛,只能择机再告诉他。
胡不二对他手里多了一把刀毫不在意,人在战阵两手各使兵刃并不奇怪,他自己就会左右开弓。这时候有斥候回来禀报:“敌军正沿此路攻来。”一指身后通往关内的山路。
胡不二请示杜云:“请司马下令。”军中就是如此,哪怕生死之交亦不可逾越职权。
杜云看他安排得宜,自是信得过,说道:“不二尽可领兵作战,杜某看你退敌!”
胡不二得令,命士兵们准备弓箭,竖起旌旗,又召来山顶的数十名士兵。
敌军爬上山来,望见晋军旌旗,击鼓进攻,却被箭矢阻挡。
杜云看胡不二所领的这些士兵果然精锐,箭法极准,比之自己不遑多让,只是少些气力,尚不如自己射得远。
敌军的勇士举着盾牌,当先而行,一人仆倒,另有人替补,后面的弓手则在其掩护之下朝山上的晋军仰射。
见敌人已逼得近了,胡不二下令击鼓,率兵冲下去,突击敌军。
敌军被杀得退却,败逃下山去。
桓温得胡不二禀报石锁山已被夺取,又擒了俘虏,哈哈大笑,夸赞诸葛邪说:“征夫果有孔明之才,蜀地何愁不平?”
诸葛邪拱手道:“刺史过誉了,下官愧不敢当。”又道:“只是未知杜安之生死,下官请以百人往山上搜寻。”
桓温道:“既是未知之数,征夫又何需自扰?”
诸葛邪说道:“某与安之乃刎颈之交,岂能置之不理?”
桓温相劝道:“征战难免有死伤,我军尚处险境,前有阻敌,后有追兵,不如等攻破此关桓某再命人仔细搜寻。”
诸葛邪只得遵命。
桓温又召来周抚之子周楚,说道:“令尊竟舍得让你到桓某帐下作参军,真是父子同仇。”
周楚作揖道:“卑职早以身许国,愿于阵前效力。”
桓温道:“好,桓某今日就给你一个立功的良机,你且领兵一千前往石锁山增援,叫胡不二以烟火为号,与我内外夹击青神关。”
周楚道:“卑职领命!”
守将王瑜见石锁山夺还无望,命人在山下各处路口设置拒马,分拨三千士兵把守。一边飞鸽传书给成都,请求速派援军。
成都,皇宫大殿,李势愁眉苦脸,问众臣道:“石锁山已被晋军攻取,青神关旦夕将破,为之奈何?”
尚书令王誓奏道:“陛下,青神关一破,成都恐将被围,请速速派兵救援。”
散骑常侍常璩奏道:“陛下,石锁山既已陷于敌手,不如命王刺史退守成都。大雪将至,晋军必不能持久。”
侍中冯孚说道:“陛下勿忧,青神关尚有八千守军,绝非一时可破,该命王刺史率部坚守,待李福、昝坚回师,前后夹击晋军,必陷司马无忌于死地。”他道此时关下的还是司马无忌。
李势不知听谁的为好,问道:“朕到底该救还是不救呀?”
左仆射邓定禀奏道:“陛下该当派兵救援,现今国中人心浮动,青神关一旦被晋军攻破,各地恐生叛乱。”
冯孚奏道:“左仆射乃危言耸听,请陛下治其欺君之罪!”
邓定禀道:“陛下,忠言逆耳!”又对冯孚问道:“敢问侍中,晋军前来已月余,社稷危如累卵,各地郡守可有谁人表奏出兵勤王?”
冯孚为之语塞:“这……仓促间恐难以发兵。”
李势说道:“既然如此,朕即刻诏命各地郡守率军勤王。”
王誓奏道:“陛下,诏命早已发往各地。”
李势一愣:“啊,是吗?那,就即刻命汉王李权率军救援青神关!”
王誓道:“臣遵旨!”
石锁山上,周楚援兵已至,杜云命斥候打探关内消息。伤医帮他清创,又缝合伤口。
斥候回来禀报:“司马,山下有拒马挡住去路,敌军早有防备。”
杜云心道:“也不知有多少敌军挡在山下,若以寡敌众,只怕徒增死伤。”问胡不二道:“我这一千余士兵不知能否杀入敌营。”
胡不二说道:“胡某不知山下守敌几何,他也不知我山上多少人马。尽可大张旗鼓,至山下坡缓处兵分数路,以一支为主,余者佯攻。”
周楚说道:“不二说的是,刺史早命我携了许多旗鼓上山来。”
杜云点了点头。
与山上沟通,诸葛邪得知杜云未死,松了一口气。
凌晨,天蒙蒙亮,望见山顶的烽烟,桓温下令龚护攻打青神关。
亲兵禀报王瑜:“禀刺史,晋军正攻打关隘!”
王瑜忙披衣甲,这冬日,铁甲冰冷,睡觉时不得不脱。方穿好甲胄,要往关上去,又有小校跑来禀报:“不妙,刺史,众多晋军从石锁山攻下来,还望快快施以援兵!”
王瑜一听,只觉得气短,急命亲军司马往山下救援,自己则去关上守御。
青神关前,晋军举盾牌护着云梯冲至墙下,将云梯搭好,先登死士手持兵刃往上攀爬,后面的弓弩手朝墙头上的守军射箭。关门前面,晋军推来冲车,以其撞击铁门。
冲车本就难造,难在车轮与车轴需牢固且灵活。若不牢固,以冲车之沉重,可使轮破或轴断;若不灵活,士兵推而行走必然耗时费力。此次晋军前来也载有冲车,可惜大船被阻于犍为。桓温只得命人拆下车轮与车轴以及悬挂撞木的铁链,用独轮车分开运送。临时拼凑的冲车马马虎虎,轻且不坚,难以撞破铁门。
城上守军射下箭雨,檑木滚石齐下,又投下柴草施以火攻,杀死众多晋兵。“咚咚”的战鼓声、撞击铁门的“隆隆”声、喊杀声交织成一片,震撼人心。
杜云将士兵分出三百人马作疑兵,大张旗鼓佯攻,自领近千人冲开拒马,与守军厮杀。这次他身穿重甲,右手破月刀,左手赤血刀,挥舞开来,如入无人之境。挨着破月刀的敌兵即便甲胄未破,亦骨头摧折,挨着赤血刀的铁甲如纸片般被切开,神佛难挡。
胡不二带着一百士兵穿上敌人的衣甲,举着敌人的旌旗往中军去,冲入敌营,高声大喊:“王刺史阵亡了!”入屋内取灯烛来四处纵火,敌营乱作一团。
王瑜自关上望见营内失火,大感不妙。果然关上军心动摇,不少人逃跑。
龚护登上墙头,树起晋军旌旗,敌军无心再战,终于溃散,晋军得以攻取青神关。敞开大门,桓温进入关内。
王瑜逃跑不及被晋兵逮住,五花大绑押至桓温跟前跪下。他头盔掉了,蓬头散发,得知此人是桓温,而非司马无忌,梗着脖子,一声不吭。
桓温一把将他扶起来,说道:“青神关破,罪不在君,而在贵国朝堂。”又亲手解开他的绑,说道:“王刺史若觉得成国尚还有救,可以自去,桓某不拦你。”
王瑜垂下头,自知李势昏庸,国家危殆,心想:“我有心保国,奈何力有不逮。大晋正朔相承,此乃天命。”
桓温携他的手进入帐中,请他就座,奉上茶水,待他心情平复,然后说道:“桓某奉天子诏命,吊民伐罪,平定蜀地。本无心多增杀戮,愿王刺史以益州百姓为念,归降我朝。”
王瑜稽首道:“王某无德无能,安敢犯将军虎威,愿降大晋!”
王瑜收集关内残兵三千人归降桓温,晋军士气大振。
桓温召集诸将,命孙盛、周楚把守青神关。
孙盛禀道:“下官乃文臣,当说客尚可,恐才能不足以将兵。”
桓温说:“安国不必过谦,你曾献策将兵、粮分道,使我军得以避开合水,此乃奇谋。更兼有元孙之勇,定可保青神关无虞。”孙盛字安国,周楚字元孙。
孙盛拱手道:“下官领命。”
桓温又命龚护为先锋,以王瑜为参军,使用关内船只护送辎重,八千人水陆并进,直指成都。
李福回师,追至青神关下,见关上插着晋军旌旗,脑袋中不禁嗡嗡作响。他只顾赶路而未携带云梯、冲车,见雄关难攻,不得已后退五里安营,命人伐木打造攻城器具。
亲兵来禀:“将军,有晋军信使求见。”
李福一听,说道:“让他入帐。”
使者入帐中,给李福行礼:“在下见过左将军!”奉上书信。
李福将信展开一看:“左将军赐鉴:将军虽勇,无奈贵国气数已尽,不如顺应天意,早日归降我朝,仍不失高官厚禄!晋安西将军参军孙盛顿首。”
李福心中恼怒,方要将信撕毁,转念一想,屏退亲随,对使者露出笑脸,说道:“诚如信上所言,鄙国气数已尽,李某愿归降大晋,助贵军击破成都。”
信使喜道:“果真?”
李福道:“这是自然,李某心向大晋久矣。”
信使说道:“左将军可否复信一封,待鄙人回禀孙参军,也好开关相迎!”
李福道:“正该如此,李某这就修书。”说罢,伏案写信。写毕,交给使者。
使者告辞,携信而去。
李权领兵一万从成都出发,途中遭逃将来报:“青神关已破!”李权大惊失色,忙又撤兵,一面使人奏报朝廷。
过了两日,不见孙盛答复,李福于营帐内坐立不安,遣使至关下问话。关上早有准备,以绳索垂下一卷帛书。
使者从绳索上取下书信,返回大营,交给李福。
李福一看之下,七窍生烟:“左将军钧鉴:鄙人素闻将军忠贞,如今却轻言归降,未免有失气节。料想将军意欲诈开关门,孙某不敢擅断,已快马携将军书信送去成都。以贵国国君之昏虐多疑,还望将军好自保重。孙盛拜上!”
“嘶”,李福将帛书撕作两半,怒道:“传我将令,命先锋进攻青神关!”
亲兵禀报道:“可是将军,冲车尚未造好。”
李福斥责道:“怎如此之慢?快造,快造,连夜赶造!”
亲兵得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