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雨雪霏霏(中)
阳光很好,北邪歪在炕上,和奶奶一起挑豆子。
奶奶的眼镜挂在鼻梁上,非常仔细地将坏豆一颗一颗挑出来。
奶,那你后来到底去了舞会没有啊?北邪心里惦记着舞会,她急切地想知道真实的舞会是什么样子,是否也和电视剧里一般五光十色。
奶奶眼都没抬:去了。
北邪一高兴,竟把刚挑出来的坏豆扔进了豆子盆,顿时发觉扔错了,脚忙手乱的往外拣。
奶奶瞅了她一眼:就知道你好奇。
北邪咦了一声:这不是你妈说你的话么?
奶奶一愣,笑了起来。
秋雨缠绵,一连下了两日,空气也变得湿润无比,院儿里花池上的绣球被打的七零八落,只有几株九月菊傲然绽放。
梅子坐在走廊里,望着花瓣上不断储满又落下的水珠,思绪连篇。
梅子,你不冷么?坐在外面。母亲忙出忙进地张罗着什么。
这几日,日本女人原子的衣服已经绣完,宋家小姐的就剩下收尾了。昨日母亲又接了一个活,是富户老郭家的。一套小孩衣服,来人说衣服要绣长命百岁的卍字连锦,帽子要绣长命锁连纹。
梅子不懂什么是*字连锦,长命锁连纹。不过这也没什么,过几天绣出来就知道了么。她目前最关心的是老郭家送过来的那对碧玉手镯,就像雨过天青的颜色,好看的很。听妈说,那可是鸭蛋青呢。
鸭蛋青,是啥。梅子嘟囔着,可是母亲早就收了起来,她只看了一眼就不让再看了。
雨渐渐停下来,天有了要放晴的样子,梅子心里却很是失落。
通通通。一阵扣门环的声音。
梅子,去看看是谁。母亲在屋里喊道。
梅子怏怏地站起来,吊儿郎当走到门口:谁啊。
请问,是白叶家么?一个和蔼的声音问道。
梅子打开门,只见门口立着一位穿淡蓝长衫的中年男人,正笑眯眯看向她。
你是谁呀?梅子问。
呦,你是?男人笑着问。
白叶已经闻讯出来了,正要问是哪位,忽然惊喜地说:杨老师。哎呀,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杨老师略一愣神,随即也高兴地说:真是白叶啊,我差点认不出了。可找到了,我一路打听过来的。
白叶连忙把杨老师让进了屋子。落座倒茶,彼此问询寒暄了几句。
梅子立在一旁好奇打量着他,挺干净整洁的男人,白净的脸上眉目疏阔,神情坚毅。
杨老师也正好打量着梅子:这小姑娘是?
白叶笑着让梅子给杨老师行了个礼:这是我女子,叫玉梅。
杨老师点点头,说:好,玉梅。好,聪明伶俐的女子。颇有你的风华啊。
白叶却也不谦虚,欢快地说:这女子,比我鬼精多了。
对了,新基呢?杨老师四下环顾一周,问。
这几天任务多,他呀忙得很。白叶一边答应,一边续了些水。
杨老师缓了缓,微笑地说:白叶,我也就不客套了。我找你呀是想请你帮忙。
白叶忙问:杨老师,这话客外了。什么事您尽管说,只要我会做的。
杨老师说:还是那么爽利。好。我呀,这几年全国各地跑着做点小买卖。
喔,怪不得这几年见不着您。白叶恍然大悟地说:每次路过私塾,都是铁将军把门,问人也不知。我还以为您回老家不来了呢。
杨老师摆摆手,又笑了:哪能,这里可是我的第二故乡。这次回来不打算走了。想把私塾重新开起来,这不请你来帮忙了。
白叶高兴地很:真的。那太好了。我能做些什么?
杨老师点点头:太多了。我呢打算开两个班,一个是幼学启蒙。一个是女子班。白叶,你的国文好,来带国文课怎么样。报酬么按课计算。
白叶还没回答,梅子先兴奋起来:杨老师,我能去吗?
杨老师诶了声,说:当然能。说着他故作严肃起来:不过,我要考考你。
梅子一扬小脸,胸有成竹地说:你问吧。
杨老师哈哈一笑,想了想便说:嗯,那你形容一下院子里雨过天晴的景色。
梅子眼珠骨碌碌一转,想起了那天母亲仔细看玉镯时说的两句话:有了。雨过天青云**,这般颜色做将来。
杨老师正喝着一口水,听见梅子脱口而出,颇是出乎意料,差点呛了口:咳,咳咳。哎呀,梅子,了不起,这都能想到。
梅子得意地笑了。
白叶伸手点了她脑袋一下:鬼女子,记性倒是好。
杨老师连连点头:梅子,和你妈妈一起来,你上课,她教学。
白叶问:什么时候开学。
杨老师说:下月月初。
喔,这也没几天了。白叶低眉想了一下:不过,我还接着绣活,就怕到时候冲突。
杨老师摆摆手:有活你就忙。每天也就两节课。上下午各一节,还有礼拜天。
白叶点点头应承下来:好,那我先试试吧,新基我也得知会一声。
杨老师说:新基肯定没问题,向来是新青年。
这时,外婆从里屋颠颠跑出来了:那不得感谢我?当初让他和白叶一起读私塾。
杨老师一听声音就欣喜异常:老妈子。你看你在家也不出来欢迎我。
外婆拉着他,上下看了看:嗯,齐整。你小子当初可没少吃我的饭。
杨老师忽然腼腆起来:这不是沾新基和白叶的光么。
白叶转头吩咐梅子:去王大娘家多拿些菜。
说着又和杨老师说:杨老师,一会在家吃中饭。让我娘摊红面煎饼子。
外婆也热乎着:对,别走了,好多年没吃了吧。一会管你够。
杨老师高兴地点点头,连忙拉着梅子,掏出几张纸票:梅子,顺便再买些你爱吃的。
白叶连忙拦着不让给。杨老师一伸胳膊挡住了:这给孩子的。别争哈。
没等她说完,梅子早拿起来跑出去了。远远出来母亲的笑骂:这鬼女子。
阳光微微露出点头来,街道上还湿漉漉的,却已经热闹起来。
梅子径直跑进了杂货店,问掌柜的要了桃梅脯,绿豆糕。
她将手里的票子递过去,伙计抽了一张,又找出些小票来。
梅子小心翼翼地把吃的放进竹篮里,心里欢喜极了,往日母亲不许乱花钱的,今天可算开了限制。她一路哼着,到了院门才想起来要买菜,于是又折回去问王大娘拿菜。
拿好菜正转身时,有人忽然跑出来把她撞了一下,她差点一屁股坐在王大娘的菜摊上。
王大娘扯着嗓门就追骂:瞎了你的眼,怎么走路呢?!
那人早已匆忙跑了,没看清是谁。
没事吧,梅子。王大娘扶起梅子,关切地问。
梅子摇摇头:没事,王大娘。我得赶紧回去,妈还等着菜呢。
去吧,慢着点。王大娘点点头。
回到家,梅子把菜放到厨房,准备拿糕点时,就见一张黄色的纸条掉在侧面。连忙拿起来一看,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梅子看了半天,不禁哑然失笑:这不是外婆经常画的鬼符么,怎会在篮子里。
忽然她想起上次买菜时发现的字条,心里懵懵懂懂地紧张了一下,连忙折起来。
诶,什么符,我看看。不知什么时候,外婆已经进来了,眼尖手快地扯了过去。她左看右看,口中嘀嘀咕咕:没见过啊,这啥符,啥符,不像镇宅不像去邪也不是治病。哪来的啊梅子。
梅子摇摇头。
外婆宝贝似地折好:我先收着,回头仔细瞧瞧。说着装了起来。
梅子啊一声说:别装啊。
外婆一摆手:这是神符,小孩别瞎琢磨哈。
梅子急了,就去掏。外婆拿手一挡:诶,这女子,小孩儿不能玩这些。乖,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梅子见抢不过,就跑出来想去和母亲说明。谁知父亲也回来了,正和母亲,杨老师聊的不亦乐乎。她只好把话咽回去,默默进了里屋。
福生正呼呼睡着,梅子闷闷不乐的爬上炕躺了下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听到有人叫她:梅子,梅子?
睁眼一看,天已经黑了。
梅子,快起来吃饭吧。母亲指了指炕桌上热腾腾的饼。
梅子慢吞吞地坐起来,无精打采地拿起摊饼开始嚼。
白叶关切地问:呦,这是怎么了,上午还好好的呢。她伸手摸了摸梅子额头:没发烧啊。
梅子依旧不吭声,了无趣味地吃着。
外婆一挑帘进来了,见状就说:准是嫌我拿了她的纸条呢。
白叶脸色微惊:甚纸条。
外婆随即把纸条掏了出来:喏。
白叶打开一看,登时变了神色:哪来的,梅子。
梅子摇摇头,不说话。
白叶看了她一眼,又对外婆说:娘,这事别让外人知道了。
外婆连连点头。
白叶再次展开纸条,仔细地看了看,然后一伸手就扔进了炕灶的火口。
外婆急忙抢救已经来不及了:哎呀,这可是神符,烧了要被责怪的。你这个女子。不知轻重的,这可咋办。
白叶没有理会,丢下一句:娘看好门,我出去一下。便走了。
外婆又是下跪又是祷告了半天,才消停下来。
梅子没心思理会外婆折腾,只觉得头晕目眩,便软溜溜地躺倒了。耳边模糊地听见外婆叫喊了一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