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风雪欲来(上)
夫人,你说的这些范围甚广,我也不是全都通晓。只能说一些我了解的。杨老师拿着笔在纸上一一圈点。
梅子坐在旁边看着,有些字不认得,只知道祝由术,龙,天,梅花,数,经这几个字。
川烟夫人坐在杨老师对面,欠了欠身说:那么,杨老师了解哪些?
杨老师用笔点了点:你看,祝由术我虽知道是什么,但我不会用,等于不知道。滴天髓,梅花易数这是命理学,我也不会用。易经倒是知些皮毛,但不知道是不是夫人想学的。
梅子除了祝由术,从未听过那些书名,心中好奇之极。
川烟夫人有些丧气,却没有发火:杨老师可知道会这些的人么?
杨老师摇摇头:据我所知,真正精通的人很少。这些命理学并非普通风水先生能学会的。
川烟夫人不解地问:怎么说?
杨老师将笔放下,叹了口气:说来惭愧。在中国,山医命相卜这五术,本是一体多用之玄学大术,可惜自明朝以后逐渐分流,慢慢地有的失传,有的散轶,如今真正精通的少之又少。
梅子听得好奇之心大起,充满了期待。
只见川烟夫人不甘心地问道:那还是有的。
杨老师点点头:有肯定有,只是不知在何处。
川烟夫人嗯了声:那么,杨老师会的易经呢?
易经博大精深,且流传甚广,想必贵国也有精通之人吧。杨老师并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
川烟夫人淡淡一笑:有是有,只不过非本土起源,疏漏毕竟难免,所以想请杨老师赐教。
杨老师随即谦虚地说:赐教不敢,我也只能尽力。夫人可曾学过?
川烟夫人摇摇头:看过一些书籍,很是难懂。
噢,那么不如就从不懂得地方说起吧。杨老师点点头说。
梅子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请问,什么是大人。川烟夫人此刻很是谦虚,语气也十分柔和。
大人?梅子心里暗暗想:大人不就是长大的人么,这么简单的问题呀。
杨老师反问她:夫人认为呢?
川烟夫人笑了,有些不太确定的地说:大人就是官人吧?
杨老师点点头:据我所知,夫人说的很正确。包括贵人也是可以的。
川烟夫人连忙拿笔记了下来,又问:那什么是或跃在渊。为什么说或跃?
杨老师笑着说:这是中国人的文字游戏了。或者,或是。假设是一种解释,并列排比也可以用或。或跃在渊,大概是此刻跃出深渊,飞向天空或者继续停留在深渊的意思。
梅子听得云山雾罩,但是单句话的意思却听懂了。她看见川烟夫人又仔细地记录下来。
杨老师望着甚为认真的川烟夫人,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而此刻他的想法,梅子是后来才听他和母亲说起来才知道的。
他说,川烟夫人之所以要拉着梅子一起学,是担心杨老师故意教错或者不认真教。若是不认真教倒是好辨别,可教错的话,等于也教错了梅子。假如私下纠正过来,那么从小孩嘴里哄出话来也不是难事。介时,无论怎样都可以借题发难。所以认真教但又不全教,并且不让川烟夫人察觉,还真是为难。
其实,杨老师所担心的并非教学这件事,他另有所顾忌,这也是答应川烟夫人的原因之一。至于顾忌什么,梅子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如此教了两日,乾卦都还未问完。川烟夫人却非常耐心,并不着急,好像也志不在此,她一点一点地问,仿佛蚕食般慢慢地往出套。
梅子被她私下拽着问过几次,杨老师有没有另外教她不一样的解释,这类话。但都被梅子否决了。一是的确没有,再就是梅子人小鬼大,她总能觉察什么是安全,什么是危险,哪怕是隐而不现的危险。
杨老师,为什么要用九。是因为九是阳数吗?川烟夫人一坐下来就问,治学精神毋庸质疑。
杨老师翘起拇指夸奖说:夫人聪慧。
那么,按照你们的说法,阳数有很多,为何单单用九呢?川烟夫人追问道。
梅子也睁着大眼等着答案,虽然她对这些学问听的半懂不懂,但不妨碍对知识的热爱。
杨老师在纸上画了几个大写的数字:一,三,五,七,九。然后说:这几个基本的奇数,在中国文化中叫做阳数。九是最大的阳数,是阳之极。所以用九。
噢,所以叫乾阳。川烟夫人一边记录一边说:那么,坤卦就是阴。西南得朋,东北丧朋是什么意思?
梅子也在纸上写了一个朋友的朋字,问道:杨老师,是这个朋吗?
杨老师看了一下,笑着说:对的,梅子好聪明。
梅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只知道这一个朋字。
川烟夫人看着梅子,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翘了翘。
杨老师很认真的写了一个很复杂的奇怪的字,指着说:这个是朋的篆体。你们看,像不像两串贝壳,在远古时期,贝壳就是金钱,用来交易的,叫贝币。五个贝壳为一串,两串为一朋。慢慢的,演变以后,就成了现在的两个月字。
梅子一边看,一边依样画葫芦。
川烟夫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杨老师继续说:所以,朋,代表了钱财,朋友,好事,利益等。当然这是文字表面的意思。倘若要深究,西南不仅指方位,还代表了空间,比如周文王推演周易时的整个天下局势,还有卦象上阴爻,阳爻的变化。总之,这句卦辞表达了坤之德在于顺时顺势,坚贞容物。
川烟夫人听得有所得又有所不明,遂又问:具体能否解释一下。
杨老师说:易经体系庞大,如果展开来讲,光坤这一卦,恐怕要讲一星期。我的能力有限,也只能解释到这里,如果夫人还想深究,那我需要好好研究一番。
川烟夫人微微一笑:如此有劳杨老师,若能将占卜也研究一番更好。
梅子望望篆体的朋,想着杨老师的一番话,只懵懵懂懂的听明白了顺时顺势,坚贞容物这一句。
窗外,风停了,絮絮地飘起了小雪,入地即溶。
川烟夫人站起来看了看:下雪了,今日需要早些回去了。说着她走到神像旁边拜了几拜,忽然说:看来,征服并非那么容易。
杨老师听闻此话,怔了一下,随即打趣道:夫人是说征服人么?
川烟夫人似觉失言,连忙接口说:是的,在日本,女德最要紧的便是柔顺。
正在这时,院门外有人喊到:有人么?请问白叶在不在。
诶,来了。上屋里答应一声,便见外婆跑了出来,从门外迎进了一个老年男人。
是白叶家么?那人问。
外婆点点头:您找谁?
那人笑嘻嘻地说:我听说白叶的母亲能瞧事,所以特地来看看。
外婆瞧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问:什么事,看我能不能看得了?说着领进了这屋。
那人看到屋里有人,显然愣了一下,略微踟蹰地跨进门槛。
外婆一脸堆笑:不妨事,都是自家人。您说?什么事。
那人诶了一声,便说:我家啊,在城北头。那天准备在院子里挖个小地窖,放些大白菜储存着过冬。没想到挖出一汪水来,绿油油的可不正常。
哎呦,地都冻了您才挖。可不是么,保不准是哪里的脏水流进去了。外婆看看川烟夫人,见她没什么反应,急忙打着哈哈说。
那人又说:谁说不是,这倒也没啥。按说这天气,那水该冻成冰了。可没有,晃荡晃荡的。夜里经常听到后院有动静。出去看又没人。
他咳咳两声,脸色有些苍白:这不,昨夜听见有人说话,出去找又没人,进了屋又听见说。家里人吓坏了,连夜就埋平。可今早起来还是一坑水。真怪事,所以赶紧找人看啊。
外婆一听,连连摆手:那不成,那不成,我看不了。她顿了顿又说:许是您梦见了吧。
梅子凑到外婆旁边,兴奋地听着,心里开始描绘画面。
那人摇摇手:那不是,吓得一夜没睡呀,咋梦。央您给过去看看吧。他期待地看着外婆。
外婆为难地说:我这看个小病小灾的可以,可风水,我真不成。
这时川烟夫人忽然说话了:杨老师,听黑褂子说您是这方面的专家,不如您去瞧瞧,我也顺便学习一下。
杨老师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却没有变:黑褂子?
梅子正想说黑褂子就是汉奸头,话到嘴边连忙咽了下去。
川烟夫人并未看到梅子欲言又止,接着说:就是舞会上帮忙拍卖的刘二桑。
噢。杨老师点了下头,笑着推辞说:夫人抬爱,我真的不精通。
那人听到此话,立时走过来,冲杨老师一鞠躬:哎呀,您就帮帮忙吧,不然寝食难安啊。
他直起身,很是奇怪地说:也是怪了,城里的风水先生一个也找不到。出门也不能约好了似的一起出啊。真求您了。说着又鞠了一躬。
杨老师心里顿时明白起来,暗暗叹了口气说:那好吧,只不过我不敢保证能不能。如果不能,夫人万勿怪罪。
川烟夫人笑意吟吟:杨老师辛苦,做学生的真是有福气了。
那人千恩万谢,连连鞠躬:那明儿等着您。
杨老师思索着说:恐怕得中午才有空去。
川烟夫人立刻接口说:那我去接您。就这么说定了。
这时门外响起汽车喇叭声。她向杨老师略一顿首:那么,我先告辞了。说着装起本子,又向外婆点点头,便出去了。
那人也跟着说:那我也不叨扰了。随后抬脚出屋,走了。
杨老师慢慢地坐下来,想着什么。
片刻,白叶进了来。说:杨老师,这事有些不对劲啊。
杨老师叹口气:不错啊,确实有问题。对了,刚才那人是谁?
白叶回道:我也不认识。
杨老师盯着门外纷扬的雪花,说了句:大雪欲来,风满楼啊。
白叶看到桌上杨老师写的字,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