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圣阳一百七十年春,燕北边境的永宁镇下了一场大雨。
小镇南边有座破旧的城隍庙,荒废了多年,由于边境战况愈演愈烈,原本生活在小镇上的百姓也害怕被战火波及,所以逃的逃,死的死,而今还愿意住在镇上的,大多是些无处可去的流寇,逃兵,以及一些年老体弱的老人家,自然也就没有人再来管这城隍庙,任由它随着岁月的侵蚀而变得摇摇欲坠。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这本就破败不堪的城隍庙岌岌可危,东边的泥墙已然垮塌,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此时爬上房檐,用捡来的草席和木条费劲地修补房檐,他实在是没时间去理会那面垮塌的墙,因为今日若不能补好房顶的几个窟窿,晚上整个城隍庙都会积水,连火也生不起来,到时就又得挨冻。
少年名为叶无双,据那个把他捡回来的老瘸子说,那年自己的襁褓中有一块玉佩写了一个“叶”字,至于无双二字,是镇上那位经常给人算命的老骗子起的,明明是个没读过书的江湖道士,仅仅因为在说书人口中听到了一句“君子世无双”,便一时兴起,给老瘸子出了主意,定下了少年之名。
这位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已然习惯了这个名字,叶无双,多好听,心中也很是喜欢,为此还想着将来若是真的能成那举世无双之人,定要买来好酒好菜招待那位老道士,以老瘸子的话说,臭道士这些年虽是做了不少坑蒙拐骗的事,但那些骗来的钱却是根本没花在自己身上,那破旧的道袍也被补丁遮盖得没了原本模样,若是能好酒好肉地吃上一顿,就算哪天被人打死在街头也定会含笑而去。
今日的雨很大,城隍庙前泥泞不堪,此刻少年本就单薄的衣衫已然完全被浸湿,但他还得顶着滂沱大雨到庙前搬木头,再爬到房檐上修补,如此来回几趟,这柔弱的小身板渐渐有些吃不消。
但此刻正在庙中城隍爷石像下躺着的老瘸子,却是根本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只是抱着那从镇上街尾小巷里花五文钱打来的劣质酒,迷迷糊糊地斜躺着,困了睡,醒了又抿上两口,整日下来,只有酒喝光了的时候才能清醒几分。
少年对这个整日浑浑噩噩的老瘸子早就习以为常,这些年来,为了挣钱,叶无双闲暇时会到巡查司衙门给罪犯画像,一张三文钱,一天画个四五张也就足够他和老瘸子两天的开销。
一天下来最多的时候能收获二十多文钱,除去给老瘸子准备的十文酒钱,已然剩不了什么,如此一来,少年就只能每天往巡查司衙门里跑,若是耽搁一天就得挨一天饿,但好在镇上那位给人算命的老骗子偶尔会接济他们一下,若不然就凭这么一个十岁孩童加上那个游手好闲的老瘸子,早就成了城隍庙里的两具干尸。
对于老瘸子,少年也是无可奈何,毕竟这位同他毫无关系之人曾救过他的命。
老瘸子时常提起当年捡到叶无双之事,据说是那时下了很大的雪,一个被丢在雪地中快要冻死的小娃娃出现在他眼前,原本也是不想管的,只是将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衣摆被那幼小的手紧紧攥住,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老瘸子觉得这孩子有灵性,这才给抱了回来。
这个故事,叶无双不知听了多少遍,但大多是在他不愿给老瘸子拿钱去买酒的时候,这老无赖总是慷慨激昂地诉说着这些年来将少年养大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以此来获取少年的同情。
但实际上老瘸子将少年捡回来后基本就没管过,若不是镇上李婶,王婶,张大爷那些个热心人一家一口饭喂养,他也活不到今日,
自叶无双懂事以来,便是自己外出挣钱来养活老瘸子,虽然一个年幼的孩童并不能做什么,但镇上的百姓还是很喜欢这个懂事又乖巧的少年,时常给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差事,好让他靠自己挣一口饭吃。
少年倒也从来没打算过不管老瘸子,对于他而言,这个人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无论他是多么不堪,也终是那个如父亲一般的存在。
更何况这老瘸子也并非什么也不做,至少这些年来教会了他读书写字和画画,虽然老瘸子看起来只是一位连乞丐都不如的糟老头儿,但他写的字连镇上的秀才也自叹不如。
叶无双心头一直认定老瘸子绝不会是普通人,就算他现在看起来是这么不堪,但能写的这么一手好字的人又怎会平凡?
再者说,于燕国,能读书写字的人至少也得像镇上的秀才家那样,有着自己的宅邸,和几十亩良田,吃穿不愁才可能有钱给学堂送去,所以,他也很是感激老瘸子能教他读书写字,至少这些是镇上许多孩子都梦寐以求的。
每念及此,少年总是心怀感激,于是这些年来也是无怨无悔的努力挣钱,想着让老瘸子能喝上一顿好酒。
春时雨总是连绵不绝,淅淅沥沥的吵得人很难入眠,老瘸子终于是难以忍受那令人烦躁的雨声,睡意全无,坐了起来,抬头一看叶无双正趴在房檐上修补窟窿,开口喊了一句:“小叶子?小叶子!这破庙你补它有个屁用!早晚他娘的得塌了!”
房檐上趴着的少年神情平静,轻声回了一句:“这庙也住了这么多年,真塌了我们就没地方可去了,你先坐着,我马上弄完了就下来做饭!”
老瘸子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将酒葫芦放在眼前看了看,发觉还剩了半壶酒,心中喜悦,又抿上一口,斜靠在了城隍石像的台座上,大笑了两声,也不知是不是酒意未消,只见他抬起手臂,意气风发地念起诗来。
“我本江湖客,何惧酒无多,昂首饮甘霖,谈笑亦成活……我本江湖客,独行山海间,举杯敬天地,日月共枕眠,我本江湖客……江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