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两日过去。
正月初九,诸事不宜。
这两天韩季始终住在李珣给他安排的竹楼里,环境倒也清幽。
如果是平时,韩季倒也愿意在这样清幽的环境里常住下去。
回到原来时空是不可能的了。
韩季一直是一个十分感性的人,既然如此,那今后他如果要选择一种生存方式的话,就这样衣食无忧地隐居山林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回京继承王位?
韩季嗤笑一声,他才不想去碰这些勾心斗角。
锦衣玉食,位高权重,这些表面上都十分诱人,但是其中的危险也不言自明。
他韩季还是安心当一个升斗小民得了。
乱世里,低贱之人死的快,高贵之人也不逞多让。
只有中间的那批人,最有可能完好地活到最后。
韩季估摸着以自己的医术以及后世的见识,做一个行脚医者或许不错。
乱世最稀罕的人就是医者了。大富大贵不敢保证,但只要小心谨慎,安身立命应该不难。
要是再混出点名气,又不像华佗那般作死,那走到哪里应该都是权贵眼中的宝贝。
毕竟,谁一生不会生点病呢。
如果李珣是请他去做医生,韩季应该会欣然接受。
可韩季知道李珣的打算,李珣甚至连掩饰都不带掩饰,摆明了是要拿他作棋子,他但凡脑袋灵光点都不会同意。
他需要最起码的尊重,而成了李珣手里的筹码以后,他今生恐怕都只要身不由己了。
不对,恐怕二字完全可以去掉。
如果那样,他就真的任人摆布,命运难定了。
别人都是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到了那时,他韩季倒真成了我命由人不由己。
竹楼不高,就两层。
一层无人居住,摆放杂物,二层就是他的住所。
李珣安排了几个婢女伺候他,恐怕还存有监视的打算,韩季注意到其中几个婢女身手动作都和一般婢女有所不同。
这些婢女是会武功的。
这让韩季断绝了暗中逃走的念头。
直接逃是逃不掉的。
他需要一个机会。
“是你要的笛子?”
背后一道声音响起,韩季从露台上起身,看到木兮拿着一根竹笛俏生生地站在露台边。
俏颜染上夜华,格外立体动人。
“怎么是你来了?”
韩季略微有点惊讶。
李珣对他还不错的一点就是,凡他所求,必回应允,因而韩季找了机会向婢女讨求一根笛子。但他没想到送笛子来的会是木兮。
这些天他算是发现了,木兮在这些人里的地位极高,也难怪吃饭时李珣会单独给她留出一席。
“我怎么不能来?”
“我只是有点惊讶。”
既然是被软禁,韩季态度也没了之前的尊敬,不过他发现木兮其实也不在意那些。
“惊讶什么?我只是听说了你要笛子,你真会吹笛子?”
“略懂皮毛。”
韩季以前最喜欢的乐器就是笛子和萧,这两种乐器的音色极为萧索动人,一音一调中都仿佛蕴含深情,韩季便喜欢上了。
只是古代的笛子制式和他熟悉的定然有所不同,他所说略懂皮毛并非谦虚。
“略懂皮毛是有多懂?”
“头发那么多吧…”
“净吹牛。”
木兮撇了撇嘴,
“我阿娘也喜欢笛曲,这是我阿娘送我的笛子,诺,给你了。”
韩季接过笛子,闻言有些惊讶,又想还给木兮,道:“其实我只要一根普通的笛子就好了…”
木兮翻了个白眼,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你以为人人身上都会给你准备着一支笛子吗?我们就只有这一支,爱要不要,你以为你有的选?”
“但这毕竟是令堂赠予你的…”
“只是借给你用,又不是送你了。”
韩季哑然。
“那就,多谢了?”
“我娘可是极为擅长笛曲的,你要是吹的不好,侮辱了她送的笛子,我不会轻饶你。”
“我尽力而为。”
韩季走到露台上,竹栏边,双手持笛,试了试音色,笛声悠扬而不晦涩。
好一支青竹笛!韩季有些欢喜,这只笛子确实不凡。
他当即酝酿了一下,嘴唇凑近,缓缓吐气。
呜呜然的笛音悠扬而起,怨慕泣诉,余音缭绕,在这清旷的竹林间,久久不愿散去。
一曲终了,木兮还沉浸在笛曲的余韵当中。
她承认韩季说的略懂头发丝那么多的确不是胡说,他吹的韵律很好听,也没有不和谐的音调,很自然,很平淡,但很好听。
“这首曲子很好听,它…有名字吗?”
木兮忽然小心地开口,生怕破坏了笛曲的余韵。
“这曲子叫《飞雪玉花》。”
韩季很喜欢这首曲子有些苍凉萧索却又柔肠百转的韵味。
只是用笛子吹出来,音色少了一份低沉,多了一分清脆。
“飞雪玉花…”木兮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想这个名字与曲调真实契合,“难怪笛曲中有一种旷远萧索的意蕴,飞雪如玉花般飘落在地,然后融化成水…有一种…哀伤的感觉…,‘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你…想家了?”
“有点吧。”
“其实…先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不要怨他。”
“我不怨,便有用吗?怨,又有何必要。”
“其实先生是真心愿意帮你的,他说,这是…双赢。”
“对于他来说是赢,可对于我来说就是失去了自由。”
“像在灵州的草原上那么自由?”
“我已经记不得了,也许是。”
“我还没有去过灵州,只是听说那里的草原很广阔,可以养很多的马。”
“那里确实有很大的草原…只是回不去了。”韩季说的却是另一个“灵州”,他以前曾去宁夏旅游过。
“对不起…”
“你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韩季皱眉道。
“可是因为我才让先生发现了你。”
木兮有些自责,她其实不理解先生的打算,她只是觉得这种手段有一些……下作。
韩季救过她,现在却看他这么苦闷,木兮觉得自己也有一份责任。
“我不怨你…”韩纪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怨你先生,我只是,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木兮有些茫然,她不信韩季不怨先生,但她不懂韩季第二句话是什么意思。
想着李珣等人是从成都而来,韩季突然有些好奇,
“蜀地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木兮闻言眼睛一亮,眼中似乎浮现了两川之地的锦绣河山,语气中不乏自豪地骄傲道:
“蜀中是天下最安定富饶的地方。”
韩季哑然,他问了一句废话,哪有人会说自己家乡不好的。
“现在蜀国的皇帝是哪一个?”
似是觉得韩季的话十分无理,木兮秀眉微蹙,道:
“是英武睿圣皇帝”
“叫什么名字?”
木兮瞪了韩季一眼,“哪能直呼圣上的名讳?”
韩季懒得跟她争,径自问道:“王建?”
木兮小娘子目中有一丝愠色,觉得韩季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是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原来王衍还没有登基…韩季估摸了一下时间,感觉其实也快了。
朱温御极登基已经十七年了,而历史上他仅在位了七年。如此推算其实差不多也到了王衍继位的时候了。
韩季对王衍的印象不可谓不深,这可是五代史中赫赫有名的荒淫帝王。说起来他和刘备还有些缘分。王衍长得方面大嘴,垂手超过膝盖,侧目能看到耳朵,乍一听还以为是刘备再世。但他的所作所为就实在不是人事了,他老爹打下的大好江山被他败坏以后拱手就送给了李存勖,和刘禅也有的一拼。
所以虽然现在蜀中还是一片乐土,等王衍登基,这片乐土恐怕就不复存在了。
而且王衍登基没几年蜀国就被后唐灭了,如此看来,现在这个还以自己国家为豪的小姑娘,过不了几年就要成为亡国奴了。
还有她那个德润先生,蜀灭以后不愿仕唐,终是客死异乡…
其实韩季有些唏嘘,他没有想到自己会直面这些历史。看着木兮那张傲然的脸庞,他突发奇想,要不要利用先知的这一点东西帮帮他们?
韩季马上否定了这个冲动的想法,先不说这个世界历史与他认知已有出入,就算还是原来的历史,一个国家的命运也不是他提前知道的那点东西就可以改变的。突然间他就有些意兴阑珊了。
“你对皇帝一点都不尊敬。”小姑娘语气中似乎有些不满。
“他又不是我的皇帝,我干嘛要尊敬他?”
木兮不满地瞪了韩季一眼,摊开手,“笛子还我!”
“有点小气了…”
“要你管!”少女小脸气得鼓鼓的。
韩季哑然失笑,道:“皇帝又不是你爹,你这么维护他做什么。”
木兮一滞,执拗道:“皇帝是君王,世人都是他的臣子,自然要尊敬他。”
韩季不和她理论,他倒不是说瞧不起皇帝,他只是有点瞧不起王衍。
“你们是蜀国人,但麟州这边已经是梁国北边了吧,你们来这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小娘子一脸警惕,双手抱胸,道:“你向我打探情报?”
“我在关心你们的安危。”
“真的?”木兮一脸狐疑。
“假的…”韩季翻了个白眼。
“笛子还我。”小姑娘再次伸出手。
“我再吹一曲?”
“…好。”
又是一曲终了,韩季其实很享受吹奏的过程,那种听着悠扬的曲声从笛中流淌出来的感觉,让人很是沉醉。
“真好听啊…”
小姑娘也来到露台边,可是她的个头仅到韩季的肩膀。
突然,小姑娘惊讶地低呼:“下雪了。”
她伸出手,六边形的雪片飘落在她的手掌中心,随后缓慢融化成水。
韩季也目光深沉地望向幽暗的竹林深处,口中呢喃道:
“是啊,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