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哈哈!下雪了!皇兄,从珂哥哥,快来看啊!”
身着棉袄的女孩在雪中欢喜雀跃地喊叫起来。
亭中,一位玄色锦衣男子含笑吟吟地望着宫院里的小丫头,手中白子落下。
“是我输了。”
他的对面,是一位俊朗脱俗的白衣狐裘羔袖男子。
“还没有收官,为何言败?”
“敬相来找过我了,你应该知道。”
“我不关心。”
“那说点你关心的,纹在去了北边?”
“她去哪里我从来管不了的。”
“大过年的还到处乱跑,把阿锦丢给了你我,等她回来我一定要好好说她。”
“是该好好说说了,可她从来不听我的,你是她哥,她也许听得进去一两句。”身披狐裘的白衣男子呵呵一笑,他的脸很白,是那种病态的苍白。
“皇兄!皇兄!你们在亭子里坐着干什么啊,快来陪我玩雪!”
“来咯,皇兄的小棉袄!让皇兄看看你都堆了什么?”玄衣男子乐呵呵地过去,把女孩一把抱起,逗得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
亭子里白衣男含笑看着这一幕,接着视线却是越过了他们,投向了更远的北方。
“下雪了…”
掬月凝视着落在自己掌心的雪花。
“司隶。”
“如何?”
“确认过车辙了,是同一个。”
“山上探查过了吗?”
“是,山上约莫有二十几人,都是女子。”
“花间坊?”
“三十六说他见到了雏菊花魁…”
“肯定不止她一个,雏菊这人勇武有余,心智不足,以往都是伴随其他花魁一起行动。”
“司隶是如何看出圣旨被调换了的?”
“细丝…传闻中雏菊花魁擅长操控一种柔韧如钢的细丝,虽然很细微,但我在房间里和木匣上都发现了这种痕迹。”
“司隶。”又有一个玄衣卫上前来。
“何事?”
“盯上他们的似乎不止我们一方势力。”
“只要救出娘子要的人就行了,救出以后立即遁走。”
“那圣旨?”
“不用管。”
“是。”
“未若柳絮因风起…”
“你在说什么?”
“我在想那谢道韫会是个怎么样的人。”
“真闲…”
“德润先生在做什么?”
“这个时候,先生应该还在看书吧。”
“他是你的先生?”
“不然是你的?”
“我以前其实挺崇拜他的。”
“现在呢?”
“不知道怎么形容…”
“你崇拜先生什么?”
“有诗才,有文名,知医理,还有…不识时务。”
“啊?最后这个算什么?”少女有些错愕。
“我却希望未来有一天你不要学他。”韩季看着木兮的目光有些深邃。
“我学什么你管不着…!”少女被他突如其来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
“冒犯了…”韩季盯着木兮,忽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木兮刚张嘴欲语,后颈就遭一记重击,视线一黑,身体软倒入怀。
韩季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身体,从怀里掏出昨天索要来的麻绳,一圈一圈地将她紧紧绑缚。
虽然趁对方毫无防备时偷袭得手了,但这不代表韩季就真的打得过她。
事实上韩季有一种感觉,自己恐怕真不是这个小丫头片子的对手。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一个被捆住手脚的小丫头不会再对他构成威胁。
四面竹林之中兵器交接的声音越来越多,喊杀声渐起。
韩季把木兮背在身后,携带好东西逃出了竹楼。
这就是他在等的机会。
…
韩季背着木兮在竹林中大步疾行。
兵戈声已经响了好一会儿了,韩季已经背着木兮来到了竹林边缘。
可是,快要离开竹林时,几个人影在不远处挡住了他的去路。
眉目方正,鬓角带霜,不笑似笑的中年文士,气质若深谷幽兰的女子,还有一群头戴帷巾的佩剑女子。
李珣一群人果然来了。
“世子可知自己此举代表着什么?”
李珣神色自若,但望向韩季的目光中似乎带有一丝失望。
韩季刀锋抵在木兮喉前,不急不缓道:
“先生现在放我离开,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放了她。”
“世子觉得可能?”
韩季道:“先生现在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吗?你们辛苦抢来的东西难道甘心就此让人抢走吗?”
李珣闻言眸中暗光一闪,沉默片刻。
“原来世子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如何,我不想成为你们的傀儡,仅此而已。”
“世子是想多了,我说了,必以王礼待世子。”
“甘愿以自己同伴为饵的人,还以为别人会真心相信你吗?”
“世子是何意?”
“神木县,袭击县廨的第一波是你们的人吧?也就是木兮她们。你以她们为饵,暗中其实安排了另一批人潜入县廨。于是她们就这样被你牺牲了,不是吗?”
“你同情她们?”
韩季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之前其实一直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但先生确实有些残忍无情了,所以我信不过先生。”
“什么太残忍了?”
被韩季横在胸前的木兮不知何时已幽幽转醒,此时闻言目光灼灼地望着李珣问道:“先生,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珣目光偏转,不置一词。
见李珣不言,韩季嘲弄一笑,对木兮道:
“你的先生既然被你说得那般举世无双,难道会不知道仅派你们几个人前去,根本无法拿到你们要的东西?难道真有那么巧,我将你救下的第二天一早,雏菊就刚好找到了你?”
木兮闻言脸色一白,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李珣。
李珣面色不改,倒是他背后的幽兰微微侧移视线躲开了木兮的目光。
木兮见状惨然一笑:“先生,难道阿姊她们是被你当做诱饵了吗?!”
李珣面对木兮的质询,只是淡定自如,不作回应。
“木兮,你怎么能这样对先生说话!”幽兰却是皱着眉斥责道。
“幽兰阿姊!你难道也知情吗?!”木兮眼眶红红地望着幽兰。
幽兰面色有些不自然,心中不由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德润先生,我要是你,此时就不要再拦着我,我韩季说话算话,等确认了安全,自会放木兮娘子安然返回。”
李珣却是一言不发,一时间双方对峙,雪花纷飞,四周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了。
忽地,
“快走!”
如陡然惊弦,旁边竹林里突然传出了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
韩季身体一震,他听出了来人是谁。
于是韩季当即不疑有他,挟持着木兮就向侧山跑去。
李珣手下的人想要追上,竹林中却是突然射出来了大量箭矢。
“是军弩!”有女子惊骇喊道。
幽兰站在李珣面前,替他轻松挡下了所有箭矢。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么好的功夫,一阵齐射,她们的人立即扑倒了两三个。
幽兰眸中闪过一丝厉光,握紧了手中长剑,语气坚决:
“先生,妾身护送你离开…!”
李珣却是幽幽然叹息,“罗生门和玄衣卫同时找上门来,这个据点已经暴露了,带着大家都一起撤走吧。”
“那木兮…”
“我相信他还不至于会食言,那对他……没有好处!”李珣声音依旧有力,此时眼含阴翳,语音更是染上了几分黑暗。
忽然,
无数细丝穿透雪花,绽放出一朵朵血花。
雏菊从阴影里走出来,甩了甩银丝上的血液,看也不看那些被她砍瓜切菜般杀死的玄衣卫,扭头朝幽兰笑呵呵地道:
“幽兰,你不会连这些乌合之众都对付不了吧?”
幽兰没有理她。
雏菊性格历来如此,要是时时与她计较,幽兰就不需要做其他的事情了。
兵戈交接声渐消。
四周竹林中隐藏着无数身着玄衣头戴宽檐的人,与围在李珣周身的女子们互相对峙。
可是倏然间,
周围死去的女子和玄衣卫们突然一个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哎呀呀,看来大家都到齐了啊。”
声音尖细无比,比乌鸦的沙哑嗓门还要难听。
雏菊突然把头一扭,朝竹林上空看去,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忽然她视线下落。
远处竹林深处,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走出,蹒跚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手脚皆断的男人,如果韩季还在这里,他一定认得出这破庙里被雏菊找出的“罗生官”。
不过此时的罗生官已经死了。
他手脚皆拗断,舌头吐出,死的不能再死了。
雏菊此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抬头朝四周上空扫望,虽然看不见人影,但她厉声喊道:
“原来你才是罗生官!只是难道不敢出来一见吗!”
她意识到被自己当做罗生官的那人原来也只是罗生官的一个傀儡。
“答对了,哈哈哈…”尖细刺耳的声音在这片竹林里回响,所有人都不禁蹙眉。
“罗生官,花间魁!”
一袭青衣掬月亦带着一群玄衣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玄衣卫皆持弩,佩刀。
掬月面色星寒,玉瓷娃娃般的面上看不出一丝一缕的个人感情。
“尔等不要忘记了,麟州还是我大梁的地界,尔等聚众在此,无视朝廷法度,公然触犯三狩令,意欲何为?!”
掬月虽不过十四岁年龄,但常年跟随张令蔚,说起话来也自有一股气势。
一时间大雪之中,三方势力相互对峙。
掬月和她手下的玄衣辑事人数最多,而且皆披甲执锐,弓弩弦张,最具威胁。
其后便是被“罗生官”操控的一具具死尸,密密麻麻竟也有了十数具之多。其中既有李珣一方的女子,也有死去的玄衣辑事。
“小娘子个子不大,脾气倒是大得很嘛,你说,你想如何?”那个尖细的声音阴森森地道。
“公然袭击官署,按律当斩。”
“口气不小!”雏菊把玩着银丝,闻言冷然一笑。
李珣抬手止住了出声的雏菊,主动上前一步,道:
“袭击县廨是某手下人所为,是某管教不严,只是她们既已服诛,某亦愿将失物奉还,司隶就此放手如何?”
“李珣,你何时对一个小娘子也这般低声下气了?”罗生官毫不吝啬嘲讽。他竟是也认得李珣。
掬月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约莫足够了,便道:
“如若尔等再犯,朝廷自有法度,定要将你等缉拿!”
“幽兰,东西给她们。”
一个朱红的木匣子抛到半空,突然一根根丝线将其缠绕起来,猛地一拽,匣子就跟着丝线被提到了高空之中。
紧接着上空传来一道尖细且恼怒的声音:
“原来是个假的?!你们敢欺骗咱?”
下一刻,那些颤颤巍巍的死尸全部动了起来,向着掬月等玄衣卫扑了过去。
“咱家要的是真的圣旨!告诉咱,真的圣旨在哪里?!”
“想要圣旨,自己来拿!”
掬月一剑劈断扑向自己的一具死尸身上的线头,死尸扑地。
她看了一眼四面正在围过来的“人”,命令部下撤退。
玄衣辑事们整齐不乱地按序撤离,死尸们却是穷追不舍。
不过他们虽然兵器优良,死尸却不怕他们的弓矢,只有被斩断了丝线才会倒下。
…
“走了。”李珣见罗生官追着皇城司的人去了,对幽兰示意。
“对了,雏菊,去把木兮带回来。”
“那世子呢?”
“杀了。”
幽兰眼角一跳。
雏菊嘻嘻一笑,“先生放心,这个罗生官我对付不了,但是那个小世子哪能逃出我的手心!”
语罢向李珣施了一礼,笑嘻嘻地朝韩季离开的侧林追过去了。
幽兰有些不放心地蹙眉:
“先生为何改变了主意?”
“河西之地本就不是一方力量可以掌控的,潜龙勿用啊,既然掌控不了,就只能将他毁了。”
刚刚发生的一切对李珣似乎毫无影响,他捻着一片竹叶,忽然松手,竹叶飘然而落。
“走了,把这里都烧了吧。我们……回蜀。”
“是。”
李珣内心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样平静,因为他已收到了蜀中传来的消息:
陛下病笃,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