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
听了这瘆人的嗓音,折从远心中一阵恶寒。
但同时他心中也是十分惊讶。
这声音虽然令人作呕,但是穿透力极强,足以看出声音主人雄厚的内力。
这个未曾现身之人的内力,绝对过了五品!
不对,是四品的可能性极大!
过了四品……!
折从远心中忌惮,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过了四品可就算小宗师了啊!
他虽自恃武功,但是却也没有自大到能够对抗小宗师。
小宗师之所以被称作小宗师,是因为他们已经凌驾于绝大部分大部分武者之上,虽未入孟境,却已经是仲境的极致,是世间大部分人只能仰望的巅峰。
毕竟孟境高手可不是大白菜,存于世间的少之又少。
“阁下是何人,何不出来一见?”
念及于此,折从远沉声发问。
他知道为何对方选择在这个时间发动袭击了,皇城司的两位红衣校尉现在都不在队伍里,这个小宗师一来,无人能敌!
此时,随之这道声音的出现,整个驿馆已经停止了打斗。
众人都知道,这场战斗的结局,只掌握在折从远和这个刺客头领身上。
而远处阁楼上,窗户前的掬月听到这个声音以后,眉头不禁紧缩了起来。
弄香注意到掬月的异常,好奇问道:
“阿姊,难道你知道这个藏头露尾的人是谁?”
掬月默然点点头。
那日在竹山上,弄香被她派去找寻韩季了,没有见到后来的那个尖嗓音的罗生官。
当日她们被罗生官追杀,虽然人数众多,却也是费了极大力气,死了许多玄衣辑事才堪堪将其逼退。
那还是对方似乎也不想和她们纠缠太久的缘故,不然,一个四品小宗师,拼起命来把她们全部杀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罗生官出现了,那先前那一批刺客想必就是秘府中人。
只是掬月没有想明白,岐王怎么也过来掺和一脚了。
难道,不止李存勖要反,岐王也……
毕竟晋岐二地,对朝廷从来只是假意臣服而已。
驿馆前边,
罗生官没有出来见折从远倒是,一根根柔顺坚韧的银丝从树林幽暗处飞了出来。
银丝目标明确,直指折从远而来!
忽地一道刀光闪逝,银丝势头被阻,纷纷垂落,下一刻重新飞回了林间。
一个矮小精悍的男人骑在马上,红色锦衣带给他别样的气质。
他单手执缰,腰间的刀鞘已经空了。
他面露嗤笑,朝着树林里喊道:“趁我们不在之时发起偷袭,堂堂秘府三大司官之一的罗生司官,就只有这点本事吗?那可不怎么够看,还是趁早夹着尾巴遛了吧!”
长靴点地,未激起一丝灰尘。
陈君正从远处房顶上落下,红衣遮身,长发束后,身姿流畅,动作飘然。
他单手负剑,及鬓剑眉抬起,眸眼遥望密林幽处,淡淡道:
“何必跟此妖人废话,一条苟延残喘的丧家犬而已,杀了就是。”
…
夕阳垂野,夜出幽云。
马车在荒凉不整的泥路上行驶。
马车载着折宪韩季二人从黄花谷一路南行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了。
看折宪的神态,韩季估摸着她口中的“那个”地方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像是看出了韩季的想法,折宪微微一笑道:“你不用急,约莫再行一刻钟,就到我们的目的地了。”
韩季总觉得今日的折宪待他与往日有所不同,这感觉很奇怪,但具体又说不出来,只能由着折宪为他解疑。
这时他忽灵光一闪,想到会不会是折宪已经认出他的身份了?
不如此,似乎很难解释折宪今日的行为。
不过,如果折宪认出了他的身份,那带他来此地,又有何目的呢?
像罗生官和桑胜林等人那样?还是像李珣等人那样?可折宪给他的感觉不似那般。
而且他虽认为自己只能被各大势力任意摆布,可也不觉得区区一个麟州刺史就敢打他的主意。
这不是他自恃身份,而是没有一定力量的人,贸然踏进这场权力的博弈,只会被搅成碎片。
并且在韩季看来,对方似乎没必要参与朔方之事,麟州与灵州虽只差了一个后鼻韵,但中间还隔着一个属于党项十族的夏州。
不,似乎也不尽然,韩季忽想到一点,折家似乎已经倒向河东了。
这样一来,折家倒是可以把他送到河东那边卖个好价钱。
“在想什么?你那眼神,就好像觉得我要把你送去卖了一样。”
韩季被这声音打断神游,回过神来时发现折宪正悠悠地打量着他。
韩季道:“既然只剩下一刻钟车程,九娘子现在就对我实情相告如何?此行目的地是何地,为何带我来此,我与此地又有何关系?”
其实虽然胡乱想了那么多,他的直觉却告诉他
折宪微作思忖,秀眉一缓,轻轻点头道:“现在提前告诉你,让你有一个准备也好。”
韩季凝神侧耳,折宪如此说,便是要将今日所做所为的原委告诉他了。
“我带你来此,是要让你去见令姊,也就是我的二嫂。”折宪目光清明,语气不急不缓。
韩季没想到折宪一说就抛出这么个信息。
他没有询问折宪是如何得知他寻找二姊一事,因为此事他压根没有瞒着所有人,本就存着让别人主动找上他的消息。
折宪调查过他,知道此事更是不足为奇。
他也没有惊讶于折宪能够带他去见二姊,因为前一晚张老四已经把韩家二娘子的信息告诉了他。
他在新泰调查了十几天的“二姊”,所嫁之人就是折家二郎,折宪的亲二哥。
也就是说,他二姊,是他住了十多天的折家的儿媳妇!
张老四告诉他,折家二郎已经过世许多年,韩二娘并不住在新泰,也没有再露过面,兴许是住在府谷,但张老四自己并未见过。
韩二娘嫁入折家时声势极小,所以所知之人不多,张老四所以知道这事,还因他便是当年迎亲车队中的一个轿夫。
韩季那时才恍然。
因为身在折家,完全没有听说主家有姓韩的夫人,他就下意识排除了折家的嫌疑。
原来是因此灯下黑了,难怪他怎么也打听不到相关消息。
如此说来,折宪自是知道了韩季寻姊此事,因而猜出了他的身份。
见韩季波澜不惊的模样,折宪感到一丝无趣,她还以为自己这么说,韩季至少会小小惊讶一下。
但韩季并没有,还是那副对什么事情都了若指掌的模样。
“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叫做墨谷。”
没从韩季脸上见到想见的表情,折宪讨了个没趣,也就继续接着话头往下述说。
“我说墨谷你可能并不清楚,但是我说墨家和墨子,你应该就明白了。”折宪见韩季表情疑惑,故说道。
闻言韩季面露恍然之色,讶然脱口道:“难道这墨谷……”
见到韩季惊讶的表情,折宪小小的虚荣心终于得到满足,微笑点头道:
“没错,这个墨谷,就是墨家传人聚居的地方,韩二嫂也带着孩子们住在那里。”
韩季了然,随即心底却冒出一丝疑惑,不明白他二姊和折家与墨谷是如何联系起来的。
折宪看出他的疑惑,为他解疑道:“你还记得黄花谷客栈的老板吗?”
韩季点点头,心中已经隐约想通了什么。
折宪接着道:“你现在已经知道,老板夫妻二人,就是我的父母,我的母亲姓折,是折家的小女儿,至于我的父亲,他姓墨,是墨家上一代的传人。”
折宪目光中透露出回忆之色:“墨家一道分为九方,皆以墨家为首,公输家次之,折家,也是九方之一。”
原来折家也是墨家中人……
听了折宪的话,韩季隐隐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
折宪道:“父亲名讳墨迹,是墨家一脉单传的嫡子,早年偶然与母亲相遇相知相爱,但是因为两家的一些陈年旧怨,长辈们并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于是他们才离开墨谷离群索居。”
叙述到这里,折宪咳嗽一声,俏脸上再次浮现落寞之色,“只是没过几年,公输家叛投梁国,出卖了墨谷,引来梁国军队,将墨家之人全部屠戮,男女老少皆未放过,父亲随后也死在了黄花谷。”
韩季听到这里眉头微皱,梁国军队所做所为实在残忍了一点。
斩草不除根之言,说得轻松的人不少,下得去手的人却不多。
垂髫小儿,终究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童,死亡就已经降临在他们的头上。
折宪悠悠的声音继续传入韩季耳中:“父亲死后,娘亲因家族庇佑,并未被梁军赶尽杀绝,当然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娘亲与我皆已中了剧毒,就算他们不动手,我们也活不了多久。”
韩季心道确实,如此的话梁军自然不必再冒触怒折家的风险。
“但是你还活着不是吗?”韩季问道。
“是,我还活着。”折宪捂嘴咳嗽两声,脸上露出的不知是潮红还是惨笑,“可是娘亲没有撑下来,不久后就随父亲而去了。”
韩季默然。
“救下我的是公输家。”折宪突然道,声音里既有恨意,也有不解,“公输家出卖了墨家,却没有告诉梁国其余七方的存在。墨家覆灭以后,公输家为我送来了可以抑制毒性发作的解药,长生香。”
“所以九娘子每日所焚之香便是长生香?”
折宪点头道:“是,也不是,不过大抵上可以抑制我体内的毒性,所以我从十多年前就必须每日焚此香,方可残喘苟活。”
听折宪用残喘苟活一词,韩季心知折宪这十几年过得应该并不容易。
“墨家之人大多聚居于墨谷,嫡系之人更是全部聚集与墨谷之中,当年屠杀之后,墨家嫡系一脉死伤殆尽,嫡子,也就是家父,也再后来被杀死。”
折宪眼神中流露出怆然之色:“而我这个被迫改姓折寄养于折家之人,其实姓墨,是墨家仅余的嫡系血脉。”
“所以你其实叫……墨宪?”
“我的真名叫墨宪,”墨宪点点头,盯着韩季,美目中秋波流转:
“你呢,我到底是该叫辛弃疾,还是韩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