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明朗,透过房顶的破洞洒进庙堂之内,照亮了韩纪那坚毅的面庞。
庙堂内的两人都同时陷入了沉思。
寂寞的空气里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突然,还是韩纪主动开口打破了沉寂: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不知师兄又是如何找到我的?又为何入门而不见,偏要约师弟在这等偏僻之地见面?”
桑胜林道:“师弟不知为何吗?”
韩纪诚实道:“我确实不知,我并未张扬行事,到神木也只是偶然,师兄与我能够相遇确实太过巧合,而且师兄既然入了我的房间又要多此一举留言约见,实在令人费解。”
桑胜林闻言苦笑一声:
“你果然是真的失忆了,不然不会演的这么相似。”
“哦?”
桑胜林道:
“其实昨天你入城之时我便与你见过一面,可是你却未曾认出我来,我于是就担心…”
“担心我是幽冥殿之人假扮出来的鱼珥?”
“师弟聪明,”桑胜林叹了一口气道,“有这一层忧虑,我自然便不敢再仓促与你相认。”
“所以,当我晚上出门游玩之时,跟在我身后之人就是师兄?”
桑胜林目光闪动,哂然道:“果然被师弟发现了吗?师弟不愧是我们之中最有天分之人,哪怕喝了孟婆汤依旧有这么锐利的感知力!”
韩纪眼角微动,然后亦是笑道:
“然后师兄就趁我睡时潜入我的房间,留下了留言?”
桑胜林点头道:“我当时想如果师弟是幽冥殿贼人,定不敢孤身一人来见我。如果师弟不是一人独来,那么我自然也不会出现。”
“师兄仅凭这一点就确认了我的身份?”
“当然不是,幽冥殿有一种人,易容的本事极为高明,要不是见到了师弟腰间的身份玉牌以及‘隼月’,我也不敢贸然出来与师弟相认。”
玉牌韩纪知道是自己那张“韩”字玉牌,至于“隼月”,韩纪取下腰间的佩刀,问道:
“隼月莫非就是这把刀的名字?”
“刀速迅疾如鹰隼,刀势雄浑如满月,是以师弟的这把佩刀素有‘隼月’之名。”
韩纪没想到这把刀的名字还是因主人而得来,一时间不禁左右挥舞了一下,他不通刀法,但是旧有的肌肉记忆仍在,下意识地倒也耍得有模有样。
“没想到师兄考虑了这么多东西,果真是谨慎。”
“我等被幽冥殿追杀至此,不谨慎行事怎么行?师兄我若非这般小心,恐怕早就被幽冥殿的小鬼们发现了。”
这时桑胜林却突然是叹息了一声,韩纪好奇问缘何叹息,桑胜林看着他目露惋惜道:
“师弟昔日是我们一门最有希望踏入止境的高手,却不曾想,竟会遭此大难,师弟你如今还勉强有从七品的功力,不过若是坐等寒毒继续扩散,你最后恐怕连武榜都上不了了。”
“武榜?”韩纪没想到自己又听说了一个新名词。
“自魏晋九品中正制起,庙堂自有一套官员品秩制序,自从九品起,至一品止,而我们江湖也自有我等一套品级规则,不过原无这武榜,而且规则也极为粗糙。”
“而去年朝廷任命检校铨衡使,到神州各地,铨选衡量天下贤能之士,先是开四科正榜,分别是经、文、吏、武四科。随后又有那好事的人加添五科副榜,分别为胭脂榜,丝竹榜,丹青榜,云章榜,坐隐榜,而参选之人不论门第官身,嘿嘿,这对我等江湖人来说可算的上一场盛会,而这四科正榜中的武榜,就是我所说的武榜了。”
韩纪没想到所为武榜背后还有这么多说法,他马上联系上了魏晋建立的九品中正制,不过二者虽有相似之处,却也有本质区别。
九品中正制本质上是为门阀世族而服务,而这个铨衡制,却是面向天下之人,变相地等于给了寒门一条进身之路。
“所以这个武榜实际上是朝廷所评?”
桑胜林点头。
“正榜确实是朝廷所评,与科举考试并行,入了正榜,就等于有了入朝为官的资格。至于副榜纯粹只是江湖中人附雅所评,品评的也仅仅只是琴棋书画,略做谈资罢了。”
韩纪咋舌,难怪他这个桑师兄说这是江湖盛会,这相当于是一个官方认定的榜单,而且属于最有权威,最具公平性的那种。谁要是上了这个榜单,估计出去吃顿饭都倍有面子。
韩纪好奇道:“按照师兄所言,我如今应该具有武榜上从七品高手的实力,那不知师兄品阶何如?”
桑胜林笑道:“我如今是六品,而且,师弟你如今虽然只剩从七品武力,但是当初铨衡之时,你可是上了武榜五品的名列的仲境高手。”
我以前这么强?啊不是,是原主以前这么强?韩纪微微一惊。虽然不知道这个五品有多厉害,但是没想到原主居然还是个榜上有名的人物。
“师兄,这个‘仲境’又作何解?”
“孟者,长也。仲者,中也。季者,末也。所以武榜九到七品为季境,六到四品为仲境,三到一品为孟境。”桑胜林解释道。
“也就是第一境,第二境,第三境的意思。”
“那师兄先前所言的‘止境’又是何意?”
桑胜林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是好耳力,孟境分三品,因为每一品级实力相差较大,因而从低到高又分为了三个境界,分别为入境,胜境,止境。止境,武道之止也,其实这个品级为虚设,代表着武道的极致,并不真正评出一品高手。”
韩纪疑惑道:“既然如此,师兄先前岂不是在胡言?”
桑胜林摇摇头:“上一次的武榜确实不曾评出一品高手,但是今年不一样,据说从今年起就会开始品评一品高手了,而师弟少有天资,说你有问鼎止境之姿的话可不是我说的。”
韩纪道:“不是师兄,那是何人?”
桑胜林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古怪,可能是不适应与失忆之人交流的缘故,他道:
“便是当初点评你的那位铨衡使,如今的河东铨衡使,也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两位宗女之一,号称‘称量天下’的,南阳郡主。”
哈?
韩纪眼角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对自己作出这等评价的会是堂堂铨衡使,更没想到这个铨衡使会是个女的,更更没想到这个女铨衡使竟然还是大梁郡主。
当然,对方是什么身份与现在的他也没什么关系。
话题到这里其实已经差不多了,韩纪虽然好奇,但实际上其实对这个所谓“铨衡制度”兴趣不大。
“师弟,如今师门被害,你我皆身负血海深仇,只是不知师弟接下来有何打算?”桑胜林问道。
韩纪叹口气道:“我已成了一个失忆的废人,实在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师弟,师门血仇,不得不报,而幽冥殿势大,如今我们要报此血仇便只能求助于东川剑谷,其实我此行便是要去往剑南,只是苦于没有信物,担心剑谷之人不愿出手,却未曾想恰好遇到了师弟,如今信物在手,我等再去剑谷,就不怕剑谷传人不肯出手!”桑胜林咬牙切齿,“幽冥殿贼人凶残至此,一纸追狩令就害得我等家破人亡,此番得剑谷相助,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师兄说的极是,可是我如今已成这样子,恐难帮上师兄的忙了。”
桑胜林道:“师弟不要如此丧气,仅凭借我等之力确实无法报宗门之仇,可是天极峰素与东川剑谷渊源极深,我们只要持信物找到剑谷传人,相信剑谷不会袖手旁观的,剑谷高手总多,定能够助我们报仇雪恨!”
说到这里,桑胜林仿佛才想起什么,忙问道:
“对了,师弟,师尊交付给你的信物呢?”
韩纪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信物。”
“我亦不曾见过,只是听师兄们说过似乎是一块碎玉,或者是一个金属匣子,或者是一方印鉴…”桑胜林皱眉道,“不知师弟身上可有此物?如此重要之物,相信师弟失忆之前一定贴身保管极好,如今亦可能就在身边。师弟不妨好好会想一下,看看是否遗漏了什么关键。”
见韩纪没有任何动作,桑胜林道:
“怎么了,师弟是否想起来了?”
韩纪道:“师兄要这信物做什么?”
桑胜林道:“不拿这个信物去剑谷,我们如何请剑谷相助?”
韩纪摇头,拍了拍衣袖,道:“我们两个师门既然渊源极深,那为什么非要这个信物呢?我们弟子不就是最好的信物吗?”
桑胜林道:“也许是师傅们有什么约定吧?这哪是我们能决定的?”
韩纪道:“那假如信物被别人抢走拿去,剑谷也还认这个信物吗?”
桑胜林皱眉道:“师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愿把信物给我一观?”
“没错,桑师兄,莫说我的身上没有此等物件,哪怕是有,我也不可能交给你的。”
韩纪此言一出,桑胜林面色微异,目光一凝,但他掩盖极好,故作不解奇道:
“师弟为何有此言?”
“师兄,我先姑且继续叫你一声师兄吧,说实话,师兄为了从我手中骗走这个所谓信物真是煞费苦心了,只是师兄恐怕没有意识到,你已经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师弟说笑了,师兄所言天地可鉴,师弟难道不信师兄?”
韩纪一脸苦笑地望着桑胜林,道:
“师兄不必再同我演戏了,演了这么久我实在有些撑不下去了,我们何不坦诚相待呢?”
桑胜林眸中寒光一闪,可是,他面上依旧毫无异色地道:
“师弟似是真的不信师兄所言,只是不知道师弟信不过师兄的哪一点?”
韩纪漆黑的眸子锐亮,盯着桑胜林不太自然的脸,话音简单而直接:
“不瞒师兄,师弟信不过的,是你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