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还要这样多久!”
韩纪还在想着老医者临走之前饱含深意的那一眼而暗自出神,躲藏在被窝里的木兮一把掀开了被子。
木兮小脸有些泛红,手中一把匕首,抵在韩纪的喉间。
“有你这样恩将仇报的吗?!”
韩纪被她这个举动骇了一跳,身体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
木兮没有回答,她放下手,把匕首收起,然后颤巍坐起,远离开韩纪。
小姑娘背靠床栏而坐,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间,已经是泪流满面,哽咽难止。
韩纪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哭泣的她。
韩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木兮因何而哭,记得最初遇到木兮之时,她的身边跟有六七个帷帽女子,不过现在,恐怕无一人生还。
其余人宁死都要保护她,这个木兮,在这群人中的地位似乎还挺高的。
而掬月的那些话也肯定落入了木兮的耳中。
仅有一人不知所踪…这聪明的小丫头肯定也确定了那些人的结局。
木兮先是低声细哭,随后便是难以遏制的抽噎。
韩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她…
从他目前的立场上来说,木兮和他似乎是敌对关系。
当然,真正和木兮敌对的是掬月她们,他韩纪不过是个搭顺风车的。
韩纪动了动,他坐到床边,刚刚打算起身站起,就听后面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你和她们是一起的,为什么要藏着我?”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扑过来救我?”
后面再一次沉默了。
“你不是玄衣卫的人?”
“不是。”
“是么…”
“你不信?”
木兮没有回答。
“其实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韩纪苦笑着道。
这人在乱说什么胡话,哪有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突然,木兮脑中灵光一闪,她也只是个没有城府的小姑娘罢了,不禁失声道:
“难道你是——”
韩纪身体一震,但他隐藏得很好,随即恢复正常,好奇道:
“怎么,你别说你认识我?”
木兮再一次沉默了。
“我听她们叫你木兮,这是你的名字?”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既然木兮不说话,韩纪便重新随口找了个话题道。
话一出口,韩纪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对不起,我忘了…”韩纪歉然…忘了她们已经逝世。
“没关系…,木兮也不是我的名字。”虽然木兮回答了自己先前的问题,但韩纪依旧感受到,木兮的情绪再一次低沉了下去。
“她们是你的亲人?”
木兮轻“嗯”一声,不置然否。
“你们是什么人?”
“窃贼。”
韩纪哑然。
“…我想听实话。”
“你救了我一命,我会记住这个人情的。”小丫头却是很早熟很认真地说。
看到木兮又要翻身下床,韩纪皱眉,一把抓住她的手道:
“你又要去哪里?”
“放…放开!”木兮蹙紧眉头十分不悦。
韩纪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尤其介意和男子肌肤相亲,他这种行为的人一般被叫做“登徒子”,但是,他依旧没有松手。
“你这个样子能去哪里?”
“去哪里都比干待在这里强!”
韩纪总算从木兮口中听到一句孩子气的话了,一时好笑。
“你没有欠我人情,你救我而受伤,我就不会撒下你不管。”
“你如何管我?我又何须你管!”
木兮挣开韩纪的手颤颤巍巍起身。
韩纪没有固执地再抓着她,木兮一发力他就松了手,不然会再次扯到她的伤口。
“你要去哪里?”
韩纪心道小孩子就是麻烦,才开口,这时突见才走出几步路的木兮身体一软,马上就要软到在地。
“哎……”
韩纪连忙上前扶住了她,把再次昏迷的木兮抱回了床上。
木兮说的对,她留在这里确实很麻烦,韩纪连给她找个医者都不容易。
不过韩纪也知道,就她这副不能自理的模样,要是真让她一个人走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死在路上了。那还不如留在这里呢。
而且,韩纪回想木兮适才的反应…
——难道你是…?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还有什么没说出来…她认得我?
可是,韩纪观察过木兮的眼神,他确定木兮以前肯定不认识自己。
还是说木兮认识其他类似他的失忆人?可他的这种现象不应该是个例吗?
把木兮安置好,韩纪方欲转身,突然之间,他身体一僵。
身后有人。
寒锋抵颈。
…
“明夜子时,城东破庙,故人相见…”
夜深人静,韩纪根据打听来的路线找到了留言之中说的那个城东破庙。
这确实是一座破庙,里面供奉的神仙已经不知是谁。老庙有面土墙已经坍塌,房顶也破了一个洞,残瓦在上檐摇摇欲坠,月亮在洞后夜色中高挂。
“啪…”
韩纪踩中了一块石头,发出了一丝声响。
他踏过破烂的门槛进入庙堂,堂口中一片灰败情状,地面几个缺口破碗,几根未被野狗调走的骨头,堂上一具缺手缺脚的模糊神像,另一具神像已经不知所踪。
晚风从四面漏风的墙缝吹来,吹得庙堂中悬挂的破布帘扑腾着哧哧作响。
韩纪朝供堂两边可入后堂的帘门望去,帘布皆已成碎布,此时摇摇晃晃,非但没有遮住其后的黑暗,反而更添神秘。
约他见面的人应该就在这里面,可是下一刻——
“韩师弟,是你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有些惊喜,也有些试探。
韩纪回首,见说话的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精壮布衣汉子。
样貌无甚出众之处,不过到也算周正,宽鼻大眼,从背上背着的长剑来看,有点像传说中的…“江湖人”。
“足下是?”
其实韩纪想问的是“你为什么叫我师弟”,而且…姓韩!
那块玉佩上刻着的字就是“韩”。
故人相见……
故人,真的来见他了吗?
背剑男子面露讶然,“小师弟,这才几天,你就不认得师兄了?”
“恕我直言,我是真的不曾见过足下。”
韩纪连忙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只是隐瞒了自己来历以及张令蔚相救之事。仅言自己失足落水,醒来时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
那男子闻言眉头紧锁,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喟然长叹道:
“哎,小师弟,师兄真的没想到,那幽冥殿的人竟会如此歹毒,居然真的对你用了那等罕见的毒药。”
“什么毒药?你是说…我中毒了?”
“小师弟,你现在是不是只要微一发力,身体就会感觉到一股寒气侵入全身经脉,然后心脏剧痛,而且浑身劲力每天都在丧失?”
韩纪皱眉,不置可否。但是他的沉默算是默认了男子所说属实。
“嘿!”男子冷笑一声,才说道:“你现在失忆了才不知道,否则天下闻名的‘孟婆汤’之名,你又怎么可能忘记!”
“孟婆汤?”韩纪挑眉,“莫非我所中之毒便是…”
男子啐了一口,面露忿然,“没错,师弟你中的便是这孟婆汤之毒。
这孟婆汤又叫寒毒,服毒者浑身经脉被寒毒侵入,之后全身功力会被寒毒逐渐侵蚀殆尽。
并且此毒最为恶毒之处在于,寒毒根植于脑海,导致中毒者记忆尽丧,恍如重生,因而叫做‘孟婆汤’。
孟婆汤素来唯有幽冥殿掌有,想来,必就是这群贼子对你下的如此毒手!”
桑胜林说得动情,满脸怒火,仿佛中毒之人是他一般。
他倒是显得十分在意韩纪这个小师弟。
韩纪心道这人说的寒毒与张令蔚所言倒是颇有不同,那么要不就是张令蔚对他所言有所保留,要不就是这个男子在说谎。
“世间竟有这种诡异至极的毒药?”韩纪惊讶道,“可是,师兄,我有一点不太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韩纪道:“要废一个人的武功,为什么要用见效这么慢的毒药呢?直接费了对方的经脉不是更直接吗?”
男子闻言,顿时一怔,像是仔细思考了一下韩纪的话,半晌才缓缓道:
“对啊…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
韩纪紧紧地盯着男子的眼睛,男子回过神来,见韩纪表情,顿时皱眉道:
“师弟可是不信师兄所言?”
“不…”韩纪连忙摆摆手,但是男子已经继续说道:
“师弟不信也无妨,待我将师门的遭遇与你道来,你自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男子于是把有关韩纪原来身份的一切娓娓道来。
男子自称是武学宗门天极峰这一代的二师兄,名叫桑胜林,而韩纪是他的小师弟,今年才满十八周岁,名叫“韩纪”。
不过不是纪年的纪,而是季节的季,但虽仅同音不同形,韩纪还是觉得十分凑巧。
原来这个天极峰有一件十分神秘的宗门秘宝,据说得到的人可以参破天下所有武学。
但是怀璧其罪,很快这个消息被一个名叫幽冥殿的势力得知了。幽冥殿索要不得,于是率众直接抢到了天极峰上,几乎夷灭了天极峰满门。
而这桑师兄就和他一样都属于侥幸逃脱的幸运儿。
不过韩纪其实还要更特殊一点。
据桑胜林说这天极峰还和另一个天下闻名的大势力“剑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韩纪就是那个奉师尊之令提前持信物前往“剑谷”求援的人。
“那桑师兄,除了我等,宗门便再无其他人存活下来了?”
“不,师尊临死前奋命拖住了幽冥殿贼人,所以大半师兄弟都趁机逃出来了。
而当时师尊把信物交给了你,让你去找剑谷传人,只是……哎,现在师弟恐怕…”
韩纪明白桑胜林的意思。
眼下韩纪既然失忆,想必终还是遭了幽冥殿的毒手。
持信物找寻剑谷传人之事,恐怕也无法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