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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朝奏

季唐风华 南闾 4560 2024-07-06 15:08

  洛阳紫薇城金殿。

  朱温端坐大宝,身着金白龙袍,神色肃穆。

  百官成列,手持芴板,躬身山呼:“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温一摆龙纹衣袖,淡淡道:

  “众卿平身!”

  “谢陛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

  武官在左,文官在右,皆持芴正坐听宣。

  奉御郎站在御台一角高声宣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御史中丞崔沂持芴出列,微微躬身奏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崔沂直起身,声音平稳:“臣闻裴司空坐通敌犯君之罪,但司空雅名世人皆知,臣恐陛下乃是受奸人蒙蔽,误去臂膀,故奏请陛下明察,还裴司空一个清白。”

  崔沂声音不大,但是在金殿内回绕,入众大臣耳中,令所有大臣都是面色大变。

  当即便有人出来奏事。

  是检校司徒兼吏部尚书崇政院副使,李振。

  李振一袭紫袍,锦衣云纹,身量挺拔,出班高声奏道:

  “陛下,裴迪此人,暗藏监天之器,妄觊国器,实乃不忘前朝,欲行复唐之举。诛灭三族犹有不足,臣奏请,诛庶民裴迪九族!”

  崔沂闻言身体一震,连忙伏地跪倒,叩首拜道:“陛下万万不可啊!裴司徒忠义之心,天地可鉴!陛下不可啊!”

  驸马都尉赵岩闻言冷笑,出班躬身道:“陛下,臣有一言。”

  赵岩面向伏地的崔沂,冷声道:“崔御史,你口口声声说裴迪忠义,那我问你,陛下诏他以堪舆之术寻找李唐龙脉,他为何故作隐藏,欺瞒君上,欲往麟州,行那悖逆之举?!”

  赵岩喝道:“玄机阁毁于一旦,皇城司捉到的逆贼便是出自裴迪府邸,如此实据摆在眼前,你崔沂还在为他辩解,你,又是意欲何为!”

  赵岩幽幽地道:“莫非在你崔御史眼中,悖逆陛下,忠于前朝,便是忠义吗?”

  此言犹如一块巨石落入了平静的湖面,一下子在殿内众臣心中掀起巨浪,都噤声不敢言语。

  崔沂更是伏身颤抖不敢言语。

  赵岩此无异于诛心之语,他崔沂本就是前朝臣子,如今若再被冠以一个“心念前朝”的罪名,那就离死不远了。

  朱温从来不是一个大度的皇帝。

  位高至裴迪,司空之位,依旧只因为没有合朱温的意,暗自隐瞒了李唐龙脉的线索,就被当堂杖毙,夷灭三族。

  他崔沂,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御史司宪,还不需要朱温旨意,朱温手下的那些闻风而动的走狗,都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可这又如何,

  他与裴迪素有往来,视如师父。

  裴家遭此横祸,他如何能闭口不言?

  大殿内空气仿佛都凝结成冰。

  众臣心知崔沂此举又坏了朱温的心情,而作为一个残暴的君主,朱温心情不好就意味着要死很多人。

  他们一时不禁怪罪崔沂多事。

  明知朱温背主弑君,篡夺唐祚,得位不正,一直心忧皇位不稳,得知李唐龙脉犹存的消息以后,便大肆搜捕天下堪舆师入京替他找寻龙脉。

  裴迪还在藏私,身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堪舆师,竟然隐瞒了堪舆得知的李唐龙脉线索,密而不报。

  更是暗中派人前往麟州通风报信,同时事情暴露后居然协同李唐余党摧毁了天下中枢玄机阁,仅给陛下留下了一点残余线索。

  而且此事不仅牵扯李唐,更是出现了黄巢余孽的身影。

  朱温背弃黄巢投靠李唐,后来又弑杀二帝,篡夺皇位,天下人皆知。

  裴迪竟以一己之力触碰了朱温的两条底线。

  这样的人,这样自身寻死,他不死,谁死?

  由是众臣皆噤声不语,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惹祸上身。

  但还是有不怕染上腥臊的人。

  一个霜发半老紫袍官员出班持芴奏道:“老臣,崇政院使,敬翔,有异议。”

  老人出列,更是出乎众人意料,仿若给本就波澜起伏的湖水,又丢入了一块巨石。

  “说。”

  面对敬翔,朱温还是不能像面对旁人那般不理不睬。

  敬翔恭声道:“陛下乃马上帝王,威势震慑天下,但,治理天下需行王道,臣奏请陛下,勿再动杀念。”

  “裴迪此人,心念旧朝,死不足惜,故依故事诛其三族,以告天下。”

  崔沂闻此言,拳头微微收紧,咬牙不语。

  敬翔乃是朱温的元从之臣,说话向来只向着朱温,表面上正直忠义,内里不过也如李振般只是朱温的一条走狗罢了。

  但是,接下来敬翔的话让他愣在原地。

  敬翔老来枯哑的声音接着说道:

  “但是进来皇城司闻风而动,凭借裴迪之事大肆牵连,抓捕了一大批有如崔御史这样的朝廷忠义之臣,祸坏朝纲,惹得洛阳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实非善举。”

  “皇城司行事,素来不为人称善,长此以往,恐伤陛下正名,故老臣奏请陛下,终止此事,让洛阳重回安宁,由是亦可传播陛下圣名!”

  朱温道:

  “敬公所言大善。拟旨,命皇城司不得再就裴迪案牵连旁人,罚皇城使一年俸禄。”

  奉御郎上前拟旨。

  朱温复瞥了一眼伏地的崔沂,淡淡道:“御史司宪忠心可嘉,但识人不明,难居御史之位,今日起,迁沂州别驾吧。”

  崔沂伏地大拜谢恩。

  李振退回朝座,赵岩亦是默声返坐。

  其余官员皆是噤声。

  沂州位于山东,虽为上州,但远离中央,又因距淮南极近,经年战乱,生产已经被严重破坏。

  崔沂是御史中丞,品级为正五品上,沂州为上州,别驾品级为从四品下。

  崔沂外任沂州别驾,虽官升一级,但其实是名副其实的左迁贬谪了。

  而且皇帝朱温有一个习惯,他要杀官员并不会直接赐死,而是喜欢先将其贬谪到偏远州郡,再在途中将其赐死。

  有过这个待遇的人不少,都算是朝廷大臣了,比如前不久刚刚被贬为溪州刺史随后就被赐死的王重师。

  崔沂区区一个五品小官,能够得到和大臣一样的待遇,似乎有些荣宠备至了。

  敬翔虽微微蹙眉,但是并不再言,退身返座,静待罢朝。

  这个时候,突然有殿外官在外喊道:

  “关中急报!”

  关中急报?

  乍一听这个消息,官员们皆没有反应过来。

  关中能有什么急报?虽然关中毗邻岐国与蜀国,但是一直以来最是安稳,从未出过什么乱子。

  也就前不久出了佑国军节度使王重师反叛的事情。

  这样安稳的地方,能有什么大事需要加急送来?

  难不成还能有节度使反了?

  官员们思忖间,就已经有殿外官手持急报进入殿内转交给了殿下的奉御郎。

  奉御郎接过急报,展开一看,顿时面色一变。

  他的表情自然瞒不过殿内官员大臣,一时间大臣们纷纷猜测起出了何事,才会让奉御郎表情大变。

  敬翔看见奉御郎表情的异样,已经意识到绝对出了大事。

  他思考着关中之地能出什么大事,忽然间,他想到了一个人。

  敬翔的目光飘向李振,之见李振亦是与他一样的眼神,两人相互对视,皆看出了对方眼神里的隐忧。

  朱温自然也注意到了奉御郎的异常,命令道:“万寿,是何消息?宣读。”

  奉御郎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启齿道:

  “同州皇城司消息,匡国军节度使刘知俊及同州刺史和亮大肆捕杀皇城司辑事,已经起兵造反。”

  “匡国军监军罗润林以殉国,其妻子携血书一份不日抵京。”

  这个消息对于殿内众人来说不异于惊天霹雳!

  同州匡国军节度使刘知俊,可是朝廷少数几个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之一。

  他镇守的同州,更是关中的心脏,是关中要地!

  他的造反,无疑要给予朝廷在关中的势力一记重创!

  朱温淡淡问道:“刘知俊?我不是委任他为河北西面行营都统了吗?怎么还会在同州起事?”

  因为前年河北二王背弃朝廷,朱温决定于今年年后再次兵发河北,讨伐二贼,因而像刘知俊这样的大将,定然必须参与。

  只是,朱温没有预料到,他的北伐大业还没开始,主将之一的刘知俊已然反了。

  奉御郎万寿朝殿上一拜,道:“陛下,调令早已送至同州,只是那刘知俊几日一直拿借口拖延不肯返京。”

  “呵,一个养敌自重,一个拥兵自重,我一开始还不信刘捍所言,如今看来,这两人还真是我大梁的柱国啊,都已经把关中之地,当成他们自己的领地了!”

  朱温话音刚落,马上厉声大吼:“乱臣贼子!该杀!”

  一个玉如意摔下高殿,砸碎在殿前。

  这个时候,敬翔皱眉出班奏道:

  “陛下息怒。”

  朱温声音愤怒的轰隆作响:“息怒?同州一乱,雍州必乱!你叫我如何息怒!”

  “我待他刘知俊如何?他要粮要兵我都给他了,连王爵之位都赏赐给他们刘家!他还有不满?难道他要朕把这江山都交到他的手里才肯满足吗!”

  朱温内心是何想法无法得知,但至少他此时表情怒极不似作伪。

  敬翔没有被朱温情绪所影响,压低身子道:“陛下息怒,此事来得蹊跷,大彭郡王向来忠勇,昔日携部下二千众来附,勇冠三军,悍不畏死,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节度同州以来,更是兢兢业业,治下安平,其忠义之心,天地可鉴。”

  敬翔继续道:“刘知俊此人,定然不会贸然反叛,此事犹有蹊跷,陛下若是不调查清楚就贸然治罪,忠臣蒙冤不论,同州之事,就再难有回旋的余地了。”

  作为跟随了他一辈子的老臣,朱温对敬翔的话还是听得进去一点的。

  朱温语气稍缓,下旨道:

  “暂按敬公所言行事,众爱卿何人可为朕出使一趟同州?”

  众臣皆是噤声不言,不管刘知俊是忠是奸,此时出使同州都不见得是什么好差事。

  这时候,一个武将出列道:

  “末将愿为陛下同州一行。”

  此人名为段凝,是朱温的侍卫亲军指挥使。

  朱温见段凝出列,大喜,道:“将军此番同州之行,务必探知同州反因!”

  段凝领命退下。

  朝罢。

  因为一连出现的两件事情,朱温心情不好,就未再在廊食之后按惯例召见敬翔等大臣。

  敬翔立于廊道上,望着风云变幻的天空,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河东之事他没有在殿上提出来,因为他知道这样捕风捉影的事贸然提出来只会引起朝廷震荡,对于解决问题并无大用。

  皇城司已经前往河东旬月,等消息传回,陛下是不重视此事都不行了。

  还有博王那边,也答应替他通报陛下了,想必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只是河东之事方平息,关内又发生了乱子,这大梁朝的天下,何时才能有一天太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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