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焕林抵达梅代后,又乘船从瓦吉斯河逆流而上,经过教皇领地尼荣尼尔,抵达上游的大城市诺朗,而后陆路北上,沿着黎瓦格河抵达烨文兰的正中心热莫鲁。黎瓦格河上游不便通航,同时也是烨文兰相对贫穷的地区,因此他这一路走得很慢。到达热莫鲁后,他享受了一顿美餐,算是对此前单调行程的补偿。他让旅店的伙计去打听前往杜阿图省的船只,闲适地听着旅店客人们的讨论。
“真的乱起来了吗?”
“没错!珞芒已经疯了,昂勒尔也疯了,据说他们要打倒国王!”
“难道是因为税吏的那件事?”
“可不是嘛!而且今天咱们这里也有人开始骂国王了呢!”
“太可怕了!”
这些人的对话引起了芒焕林的兴趣,因为那是有关国王的。他已经很久没有深入过烨文兰的民间了,如今他想了解一下情况。
“您所说的税吏事件是什么?”他发问道。
“向您问好,我的教士先生。”芒焕林当然不会什么时候都穿紫袍,这位客人只当他是位普通教士,“您是打外国来的吗?”
“不,我是烨文兰人,刚从炙冕回来。路过这里。”
“向您致敬!啊,税吏的那件事,可能还没传到南方呢,那是上周发生的!国王的税吏按国王新法令的要求,在昂勒尔征税……”
“新法令?”
“他要提高昂勒尔的赋税!”
“真是愚蠢的法令!他难道不知道那是同盟的地盘吗?”
“谁知道国王是怎么想的,反正昂勒尔在抗议,国王的税吏就砸开了人家的大门收税!”
“真是疯了!”他开始为枢机主教的计划担心起来。
“现在连珞芒人也在抗议了。”
“听传闻说他们已经在筑街垒了呢!”另一个人插嘴道。
珞芒?珞芒为什么会抗议呢?国王并没有提高他们的税啊,他们想干什么?珞芒人真是比国王还要疯!芒焕林如此想道。反正动乱已经开始了,枢机主教大人会想办法,也许还会用得上他芒焕林。他得先尽快抵达让纳主教区。这是那个打听消息的伙计回来了。
“抱歉,教士先生,今天已经没有船了。”
“那么明天呢?后天呢?”
“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黎瓦格河中游怎么可能一艘船都没有!”
“可能是刚才那事的影响。”那位客人说。
“真是见鬼了!”
他赶忙请求神主宽恕他刚刚亵渎的用词。可行程该怎么办?他已经给让纳主教区写信说明他预计上任的时间了,迟到可不会给那里的教民和司铎们带来好印象。他能等船只重新开始营业吗?一两天可以,但多了就不行了,关键是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动乱扩大,以后恐怕连出城都麻烦了。只能在明早沿陆路出发,公共马车应该还有,但也许什么时候就没有了,必须赶快!他再次吩咐伙计,让他去订公共马车。就这样,他预定了一辆明早清晨出发的前往瓦索尼的公共马车,于是早早就休息去了。
税吏事件究竟是什么情况?这既是国王加理九世的失策,也是圣议同盟的阴谋。国王想要加强税收,昂勒尔的税额确实大多进了圣议同盟的腰包,他想重新掌握昂勒尔税收是合理的,但问题不在于纳税人,而是在于税款的去向,国王需要撬开圣议同盟的口袋,而不是昂勒尔人的。昂勒尔人虽然一定受到了同盟的煽动,但抗议确实属于自发。在这种情况下,国王要么放弃他的要求,要么就该给昂勒尔人一个下马威,迫使他们交税,但绝不该动手去抢。国王的税吏们在昂勒尔放出种种狠话,但实际上不敢真的砸门,可圣议同盟敢这样做,于是他们替国王洗劫了城市。加理九世从前苦心经营的好名声一夜之间化为了尘土,暴君的称号随之而来,重重地扣在了他的头上。
圣议同盟乘势再进一步,他们不仅仅在昂勒尔制造了风波,还把风波传到了珞芒。通过阴谋分子、游手好闲者,嚼舌头的妇人和唱歌谣的孩子,关于国王将提高全国赋税压榨人民的传闻遍布首都,在一周内扩散至整个烨文兰岛,再过一个月可能就要覆盖全国了。圣议同盟几乎没有做什么,仅仅雇了一帮散布流言的人便打败了国王。现在他们甚至已经能废除王权了。
不过这不是大革命,仅仅是由大贵族煽动起来的反对国王的阴谋活动,人民是被利用的,即使他们取得胜利,果实也依然会被大贵族们占有,剥削和压迫照样不会消失,特权将继续存在,甚至变本加厉。大革命虽然看了朗代十六的脑袋,但他针对的不只是王权,所以大革命的标志并非处死国王,而是攻占芒泰比狱——它代表着旧制度的毁灭。革命的时代在1590年还未到来,条件还差得很远。
当芒焕林在第二天离开热莫鲁后,抗议的浪潮便席卷至此,他幸运地赶上了最后一班公共马车,从这以后公共马车系统就瘫痪掉了。他带着一种不好的预感乘坐着马车,向东前去,周围的景观开始使他感到熟悉了,是杜阿图!这令他颇感愉快,忘记了两天前可怕的传闻。再用不了三天他就可以到达瓦索尼,改乘一辆前往让纳的马车,等到了那个时候,这场闹剧也就该基本结束了。
公共马车停在了距离瓦索尼不到十五公里的一个小镇,而后车夫便拒绝前进了,并退了这最后一站的票钱。
“怎么回事!就只有这么一点点路了!”乘客们嚷嚷着。
“对不住了,先生们、夫人们、小姐们,瓦索尼是去不得的。”
“到底怎么了?您倒是说清楚!”
“瓦索尼已经乱了!那里已经非常危险!”
“放松一点,车夫先生。”即将到任的让纳主教平和地说道,“不过是人们的抗议活动而已,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公共交通崩溃了,您在走完这一程后也休息休息,我们可以为这点路多花一点钱,为您接下来的假日增加一些点缀。”
几个同车的乘客也都附和他。
“绝对不行,教师大人!您的消息已经太古老啦!您还不知道国王的巡使已经血溅街头了吗?”
暴力活动的发生立刻把众人惊得说不出话来。事情的发展居然如此之快,而芒焕林不久前还认为此事马上将会成为历史,现在的情况却是与他的预测完全相反的。国王的巡使被人袭击,这听起来不像是圣议同盟做出来的事,一定是愤怒的群众自发的,这真不可思议。芒焕林在瓦索尼附近听闻的还只是同时间一系列暴力事件的冰山一角:珞芒的街垒堵住了黎贝宫面临的大道,人们开始向绕宫殿一周的河里丢石头;昂勒尔人抓捕了被冤枉的税吏,把他们吊死在城头和市政广场上;多贝吉公爵说了几句怀疑圣议同盟的话而被人们赶出了城;梨霜胭晓的盖洛西索一世雕像被人们砸成了碎块。烨文兰开始疯了,动乱再次统治了烨文兰,与宗教内战相似的阴影笼罩在人们心头。秩序需要维持!但该承担这个义务的人在哪里?国王被堵在了黎贝宫里,那圣议同盟在干嘛?他们正得意洋洋地看着手困得国王,举办着庆功宴。没有人来维持秩序,一切自由发展,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未来在等待着他们。
芒焕林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赶到让纳去,如果没有驳船,没有马车,那就走路!他又不是没走路拜访过昂勒尔周边的乡村。但是行李不是一个人就能携带的,他要在这个小镇上雇一个壮汉,这很容易就找得到,这类壮汉是不会被动乱给吓倒的。他最后那点资助金发挥了作用,使他雇到了一个看上去很老实的庄稼汉,原地休整一晚后,他们出发了。
消瘦的教士和强壮的农民沿着乡间小路而行,从一个堂区到另一个堂区,从一座教堂到另一座教堂,拜访一位位本堂神甫,向他们借宿问路。尽管步行很累,但秋收时节的田野使芒焕林心旷神怡,他头一次发觉郊外的美,头一次表达了对家乡的赞扬。
“只有烨文兰的才这样美丽动人!”
“您还去过哪里,教士大人?”
“意比乌,那里全是城市。田野不够广阔,山太多,到处都显得很狭窄。意比乌人说烨文兰的粮食产量在涅伦丝是第一。”
“可惜今年不好。”
“怎么?”
“今年太旱,不然在这秋收的时候,俺早就被人雇去割麦子了。您也就遇不到俺了。”
“真是充满是非的一年啊。”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嘈杂混乱的声音。芒焕林望见远处似乎有一大片黑影——抖动的黑影——他认为那是一支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