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古多尼罗八世是一个卓越的人,没有人会怀疑他对圣体教的忠心和对圣体教事业做出的贡献。炙冕曾产生过一百四十多位教皇,但真正的政治家绝不超过三十位,余下的要么碌碌无为,要么受人操控,要么骄奢淫逸。古多尼罗八世是宗教改革以来最伟大的教皇之一,也正是他开启了圣体教对新教的反击时代。这个人物精明强悍,野心勃勃,不会放过任何从他眼前出现的机会。此刻的他正在思索着枢机主教的建议,烨文兰的混乱局势令他头痛,但他不会放弃烨文兰,烨文兰是他的希望。加理九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国王,假如他真的是一个狠角色,那教廷能成功地控制住他吗?加冕?教皇不能总是为人加冕,那会降低加冕的价值,而且法塞五世是因功而加冕的,加理九世仅仅是继承了王位,就应当享受教皇加冕的无上荣耀吗?他至少要有点功勋。随便为一个国王加冕,教廷的威信反而会一落千丈。因此枢机会议是必须要召开的,加冕一事要从长计议,或者至少要给加理九世找到一些加冕的借口。
“那么国王怎么说?”
“国王是希望得到教廷的恩赐的。”夏劳瓦枢机主教答道。
“我需要一个保证。”
“他会和圣议同盟对抗。”
“可圣议同盟也不是乌合之众。”
“我能看出他的决心。他应该已在着手准备了。”
“那我们就该支持他,但不是通过加冕,加冕会使他成为众矢之的。帮助国王是您的义务。”
“我明白,教皇陛下。我会安排的。”
枢机会议的结论是教廷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公开加冕是危险的,暗中支持才更为稳妥。夏劳瓦是烨文兰局势的总负责人,从现在开始,以他为首的烨文兰教士集团——特指教皇派——就该纷纷站在国王一边了。而现在有一位来自烨文兰的青年教士,他会是整场斗争的关键。
“您说的是……”
“阿洛尔教士,教皇陛下。阿洛尔.若普西斯.灼.芒焕林,曾是昂勒尔圣教学士团的副团长,您也许有所耳闻。”
“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不过他已销声匿迹一年多了。”
“不,他现在就正等待着您的召见!”
“那就见见这位您说的这个‘关键’吧。”
芒焕林恭顺地走进教皇办公室,向教皇行屈膝吻手之礼。
“阿洛尔教士?”
“您的仆从在此,教皇陛下。”芒焕林谦卑地说。
“请起身吧,年轻的教士,您的大名也曾传入这间陋室,传入鄙人的耳中。今日夏劳瓦枢机大人向我举荐您,那么请问您来此意图为何呢?”
“尊敬的教皇陛下,卑仆来此乃是向您表达卑仆的赤胆忠心。七十年前,克贝特的魔鬼梅瓦.赫罗发布妖言,毁谤圣座,自创异端,动摇了圣体之根基;而今日新教的威胁已在卑仆的家乡退却,圣教之光芒已将我的国家净化。神主在人间的帝国已然重现,外在的敌人似乎已够不上危险,但羔羊们内心中原罪的魔鬼却在刺痛着伟大的圣体。地狱的魔鬼曾在上一年被教皇陛下所挫败,而今日却已然改头换面,潜入帝国的羔羊们之间,他们改变了计划,欲从内部击垮圣体——圣体面临的危险不减当年!这是卑仆行走在羊群中得到的发现,卑仆恳请教皇陛下赐卑仆讨伐魔鬼之权能,而后深入羊群,散播虔信,剔除羊群中易容的魔鬼和巫师,净化圣体,挽救帝国,为启沐献身……”
“魔鬼的威胁……枢机大人将履行的义务,您可知晓?”
“恕卑仆不知。”
“您的赤胆忠心本座早已知晓,您的愿望我也已经尽数了解。所谓祛除魔鬼,也正是枢机大人回到您的家乡后的任务。”
“那卑仆愿为教皇陛下与枢机大人效犬马之劳!”
“本座再提问您:当前烨文兰面对的最棘手的魔鬼在何处?”
芒焕林思索片刻,答道:“魔鬼正潜伏在烨文兰看似最为虔诚的城市之中,昂勒尔。卑仆也正是在昂勒尔发现了魔鬼的痕迹。恕卑仆直言,魔鬼正在侵蚀着昂勒尔神学院!”
他的话正中靶心,使教皇对这位拥有非凡智慧的年轻教士从内心发出赞赏。这个年轻人理解了他有关于魔鬼的隐喻,理解了刚刚枢机会议的矛头所指。昂勒尔,教皇最感到棘手的城市,教皇心中的伤疤,此时却为他提供了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要重点培养这个人,满足他,拉拢他。他渴望一份圣职?那就给他,一位领袖不可在用人之际吝啬,关键是控制住这个人,一个年轻人的心是多变的,切不可放任。于是教皇古多尼罗八世信心大增,刚刚枢机会议在他脸上遗留的焦虑和不安已经一扫而光,他看到了一切的希望——教廷的伟大、炙冕的伟大将重现,帝国将回归教皇之手,甚至康法士都堡都将光复,圣城路加泣法将再度响彻福音。这一切都会由这个青年所带来,未来掌握在他的手中!
教皇应允了芒焕林的请求,令枢机主教携青年退下。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长久地沉浸于他那夸张的想象之中。
芒焕林得到了教皇的保证,只要他完成炙冕大学的学业,通过答辩,便可以破例上任让纳主教之位。这使他如沐春风,更加勤奋地投身于学习中,再次放下了社交活动,仅仅保留和枢机主教夏劳瓦的通信——枢机已经在协助国王加理九世了,并告诉了芒焕林不少和宫廷有关的信息。这是芒焕林首次接触宫廷,由此也了解了一些关于王国运转的知识。
加理九世配得上国王的称号,他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明白自己的敌人是谁。他认为自己就像一百六十年前的加理七世,身处可怕的危机之中,需要一位圣女约莱,而枢机主教就是他加理九世的圣女约莱,现在国王的处境也无异于世纪战争时期。加理九世得到了教廷的支持,开始有了一系列的行动计划,他打算重建王军,拉拢部分大贵族,分裂圣议同盟,或者说利用圣议同盟内部已存在的裂隙。他有一招高明的计划已经在落实了——即利用宣传的强大威力,而宣传也正是教会所擅长的。
渐渐的,国王的名字开始重新出现在人们的对话中,人们终于想起烨文兰还有一位国王。这位国王在推广虔信运动,把自己的名字和虔信绑在一起,通过教堂和传教士提高国王的威信,人们此时已经意识到现在的国王是希望有所作为的,于是纷纷发出赞美和歌颂。旧制度时代的舆论就是如此容易操控,老百姓听到什么就会信什么,当然前提条件是他们有面包。1590年,加理九世开始在烨文兰岛地区巡游,体察民情,走访乡村,有时去森林狩猎,有时又在路边展示国王以触碰治愈病人的神力。一批忠诚的青年贵族围绕在国王身边,随时准备为他赴汤蹈火,甚至有一天在他们的簇拥下,加理九世驾临昂勒尔,在街头向观看的人群抛撒钱币,这是加理九世在向圣议同盟宣战,他不再打算藏在深宫之中,追求沐浴在阳光和民众的欢呼声中践踏圣议同盟大人物们的脸。国王的勇敢气魄震惊了全国,也传到了教皇的宫中。在加理九世的眼里,国王将会在教廷的辅佐下赢得胜利;而在古多尼罗八世眼里,是教廷将会在国王的尽忠下创造光荣。
然而他们都忽视了圣议同盟的反击。
加理九世在昂勒尔的行为是对同盟赤裸裸的羞辱和挑衅,他们对国王的张扬感到震惊,同时也为发现国王的弱点而庆幸。加理九世过于自大,这就是他的弱点,也是他和加理七世最大的不同:后者能在首都陷落、诸侯背叛、民众不信任的情况下忍辱负重,圣女约莱解昂勒尔之围,在热莫鲁帮他加冕,世纪战争的优势已导向他这边,可他仍然保持着冷静与沉默,没有为之前的胜利而表现出半点兴奋。即使在他后来用大炮轰开一座座被安刻浦占领的城市,收复珞芒,收复霍德利省和赛苏科路省,并将敌人赶入大海时,他的脸上也没有出现过笑容,只有沉着和威严,圣女约莱死于敌人的火邢时他也没流过半滴眼泪。加理七世结束了世纪战争却从未因此而夸耀自己,也从未在胜利后耀武扬威,他只是把敌人击退、杀死、审判,对手下和盟友给予赏赐和战利品。加理九世自以为是再世的加理七世,却没有看到自己最缺少的东西就是对方最富有的。他仅仅在宣传上获得了一点胜利便公开跑到昂勒尔的市政厅广场暴露自己的目的,就好比一个小偷刚刚透出一套不值钱的旧衣服便跳到房子主人面前并弄醒对方,而接下来要发生的只有一种可能:一帮仆役会在听到主人拉铃后冲进卧室按住窃贼,把他五花大绑押赴当局。圣议同盟的成员们一个个都老奸巨猾,因而等待加理九世的是同那个小偷相似的命运,甚至更为悲惨。
正在圣议同盟准备反击的同时,芒焕林通过了最终答辩,真正拥有了成为主教的资格。他愉快地得到了教会的正式任命,随后收整行李,向教皇告辞。他已订好了去梅代的船,时隔两年,他将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并且还身披紫色法衣。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让纳主教大人回国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