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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II 孔扎隆

摇摆舞 烨轩.梨霜胭晓 4226 2024-07-06 15:08

  芒焕林喜欢这个孩子,他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发现了智慧的曙光,见到了王后该有的威仪,而这威仪与生俱来——她口口声声不想做王后,却比任何人都适合做王后。也许孔扎隆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先是把这个充满潜质的孤女从修女院拉到了王公,又轻易地允许了当时最有才智的年轻主教当了教诲师——他把两个时代的英才凑到了一起,自己又浑然不觉,以为自己能永远控制住一切。他对准王后的粗糙待遇恰巧成为了芒焕林教育王后成长的训练基地。

  芒焕林没有忘记他不久前的宗教理想,于是他无形中传导给学生的第一个宗教理念便是宽容。宽容看似简单容易,但对于一个在穷困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却是困难的。一个儿童原本就有人类的暴力本能,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会摔东西,以破坏为乐,这就是所谓原罪。如果命运不幸,这个人就因无法宽容而将暴力视为他人生最重要的工具。当然,人心中更多存在的是善良,但善良与不宽容并不矛盾:一个人善良不代表他宽容,宽容的人也不一定就善良。人类在千百年的教育中从来都没忘记强调过善良,但很少强调宽容,于是这世界上总有些野蛮的孩子,他们不是坏蛋,他们并不邪恶,但遇到弱者就加以欺负,遇到强者便开始嫉妒,遇到失恋就要报复,遇到损失就埋怨世界。礼貌不过是宽容的表象,但我们总是教授着礼仪却忽视了礼仪的内核——宽容。芒焕林认识到宽容是原罪的克星,要让世界得到拯救,必须要从教导宽容开始。当然,这个理论仅仅适用于个人之间道德的教育,但不适合政治。政治是一位王后迟早要接触的,只是芒焕林还希望她能保持洁净,不要在青春少女时代便早早地沾染上政治的肮脏。

  我们现在或许还以为芒焕林仅仅是负责教育准王后的老师,但此时的情况是比我们的想象更复杂的。芒焕林是被教皇作为一个棋子安排进来的,尽管他自己常常主动行动,搞些小动作,可他还得执行作为棋子的任务,当然首要就是向教皇写信汇报。然而政治的角逐场上不仅仅只有教皇一方,当然还有以孔扎隆为首的大贵族一方。孔扎隆有失误,但他不是傻瓜,不会眼睁睁看着未来的王后转向教皇一派,于是时隔多年后芒焕林再次成为了两派间的抢手货。孔扎隆认识到准王后教诲师的才能,不能白白让这才能被教皇利用,他也想拥有,所以开始拉拢芒焕林,或者至少监视住芒焕林。芒焕林上任不久后,孔扎隆就表示他希望芒焕林也来向他——国王和王后的监护人——汇报工作。由此,芒焕林来往于宾慕尔和珞芒、准王后与国王之间的生活开始了。

  他终于有机会见到了国王朗代十三。这是一个和他的未婚妻同样目光阴沉,举止异常沉稳的孩子,这可能与他们相似的生活环境有关:在严格的限制中,他们只能变得愈发谨慎、愈发沉默寡言。或许芒焕林也是这样的人。他望着十五岁实际上已经成年的国王,从心底生出一种敬畏之情——朗代十三也是一位人中英杰,不仅会强于杜维二世、法塞四世、法塞五世、加理九世等凡庸之辈,或许还能超越加理七世和盖洛西索一世。当然,芒焕林没有具体这样想,只是觉得朗代十三会是一号厉害的人物。于是他就在自己的工作上愈发地用心了。

  时间飞逝,转眼之间准王后已经十二岁了。她的目光不再忧郁,她的行动不再迟缓,她的语气不再颤抖——现在的艾芙洛狄充满了活力:她的目光闪烁着智慧,她的行动展现着果断,她的语气充满着高傲。这是她的教诲师,她生活的环境以及她的天资共同创造的奇迹。

  芒焕林把他年轻时令自己反感的纳拉语完整而严谨地传授给了艾芙洛狄,使她成为了少有的懂得纳拉语的女人,同时随着纳拉语进入到她头脑的还有逻辑学,这使得她成功地跳出了当时女人所谓的不理性、没头脑、情绪化以及聒噪。涵养武装了这个少女,于是她热情却又波澜不惊,聪明却又不骄不躁。芒焕林的教育是异常成功的——当然是对他和艾芙洛狄两个人而言,我相信教皇和孔扎隆都会希望准王后是个蠢女人,容易受到煽动,容易遭到摆布。芒焕林很少在汇报任务时提及教育成果,他往往只是说明自己是如何严格控制她的生活的。他说的也确实不是假话,他严格地指导少女的生活,同时配以适当的教育,使得一切都有益而不是生害。芒焕林自己的阅读习惯和对艺术的爱好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艾芙洛狄,她常常请求芒焕林在行宫里添置更多的艺术品。

  然而宾慕尔行宫的生活总的来说是艰苦的,因为准王后自己也没有多少财产,显贵议会的拨款又少得可怜。行宫中的人只能勉强维持贵族的生活,记得自己的名字中还有一个“灼”字。整个王室都是如此,黎贝宫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很多盖洛西索一世购置的艺术品都被挪到了显贵议会!这是赤裸裸地对王室财产的侵犯;而十八岁的朗代十三将这一切恶性全都记住了,芒焕林来到黎贝宫觐见国王,向孔扎隆汇报事务,曾亲眼观察到朗代十三眼中的怒火,而那个导致这种情况的自大的人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并常常找机会羞辱年轻的国王。比如当着国王之面和大臣谈论国王的私生活,无中生有,添油加醋;或是故意在众人面前对国王不行礼,说话时指手画脚,毫无礼貌。有时国王真的忍不住当场发了脾气,怏怏不乐地走后,孔扎隆便会大声嘲笑他没有国王的尊严——他完全是一副洋洋自得的丑态。

  芒焕林见证了太多这样的情况,起初只是感到无奈,而当孔扎隆愈发肆无忌惮时,他也同国王一样怒气升腾。他在心里为朗代十三抱不平,又暗中嘲笑孔扎隆:“那样的羞辱行为只会使自己掉价,正如启沐所说的那样,不干净的东西是不会吃到肚子里的,不干净的东西是从口里发出来的。”芒焕林渐渐地发觉自己正转移到国王的阵线上,而疏远与教皇,他甚至快不记得教皇让他担任教诲师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了。王后与国王,在他生活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重了。

  1597年的三月末,芒焕林照例来到珞芒黎贝宫,只是他发现孔扎隆不在,于是先觐见了国王,和国王交谈了几句。过去他们也偶尔有过对话。

  “您这次有什么关于艾芙洛狄王后的消息给朕吗?”

  “准王后殿下现在很好。春天要到了,宾慕尔行宫也暖和了些。”

  “他甚至不给王后多一点炭火,这些……乱臣贼子!”

  “臣保证会将准王后照料周到……”

  “你也不过是他们的走狗!让纳主教大人兼王后教诲师?您知道什么是看门狗吗?朕记得香贝昂省的乡村有很多……”

  “陛下息怒,臣不敢造次,臣也不过是不得不按孔扎隆……公爵的要求行事。”

  “哦?您也敢称呼他的教名?也就只有朕……让朕看看您……您确实不想某些飞扬跋扈的人……不,朕该说出他的名字,因为国王没有不敢说的东西,孔扎隆!那么您还算是位勇士,您会成为朕的什么?是朕的敌人,还是……”

  朗代十三还未说完便被一阵吵闹声打断了,他原本讲话就斟字酌句,如此一来他便默不作声了。随后孔扎隆在一帮人的簇拥中闯了进来,实际上他才从卫兵处知道王后教诲师大人来了,他闯进来也是来找他的,所以他起初根本没有注意到国王的存在,径直走向了芒焕林。

  “我不是和您说过,如果我不在黎贝宫,您就去我夫人的客厅去找吗?”

  “才到不久,既然来了这里,就该先觐见国王,陛下就在这里。”

  孔扎隆眯起眼睛扭头看了看朗代十三。

  “爱卿打搅到朕和教诲师的闲聊了呢。”国王冷笑着说。

  “既然是闲聊,那也无所谓了!怎么,教诲师大人,您在找我之前还有闲心和陛下插科打诨吗?”

  “我是教皇陛下派来指导准王后的,我本没有向您汇报的义务。”芒焕林从对方的话中感受到了冒犯,他什么时候成了这个孔扎隆的命官了呢?只是准王后为孔扎隆所控,他不得不尊重一下这个人的请求。但如果对方把他当成了自己下级,这就是实实在在的侮辱!芒焕林感到无比气愤,只是他的教士修养促使他没有爆发出来:

  “我只是应您的要求,告诉您准王后的情况而已,只是因为您是她的监护人。请您不要弄错了。”

  “哎呀呀,教诲师大人,是我失礼,是我失礼啦!您不要放在心上。您很有才华,关于照顾准王后的事,我得请您多费心才是。”

  “公爵过奖了。关于准王后的一些情况,我已经写好了。”芒焕林拿出一个信封,“是准王后殿下想求我问候国王,所以我才在此和陛下闲聊。殿下还在等待着我的消息。陛下,微臣就先告辞了。”

  朗代十三望着芒焕林的眼睛点了点头。

  教诲师大人回到宾慕尔行宫,艾芙洛狄准王后在等着他。

  “国王陛下怎么样?”

  “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发觉距离婚期越来越近了。”

  “还有三年呢。”

  “那也该做准备。”

  “您说得有理。”

  “那么国王呢?”

  “陛下他……心情不太好。”

  “因为监护人?”

  “您不该知道得太具体,殿下。您还太年轻。”

  “快结婚了!”

  “人也可以五十岁结婚。”

  “哦,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人们都在传说伯达尼松公爵不尊重国王,是真的?”

  “呃……”

  “我以王后的名义命令你……”

  “好吧,是真的。今天我也吃了苦头。”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个窝囊废。”

  “我认为孔扎隆是。”

  “不,我是说国王。”

  “国王?”

  “那个什么孔扎隆对他不尊重,他什么反应?假如他是个窝囊废……”

  “他当然不是!他没办法,但很有尊严。”

  “那我可以放心了。”

  “您今天想得太多了,殿下,休息去吧。”

  “那么,晚安,我的汇报员。”

  未来的王后必成大器,芒焕林心想,她才这么小,就会考虑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不是废物,思考一位国王究竟是否拥有才能。她相信自己的才华,所以她绝对不想屈居另外一个废物之下,她的丈夫好歹也要和她的智慧相当。艾芙洛狄绝非等闲!朗代十三当然不是废物,,可万一他真的是,艾芙洛狄王后会说什么,做什么呢?

  关于朗代十三、孔扎隆和艾芙洛狄三个人的思考搅在了一起,令芒焕林头痛欲裂——这不只是个夸张的形容词。芒焕林后来从疼痛中缓过神来,似乎顿悟了一切。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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