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加理五世的赦免诏书以妥协的形式在涅伦丝的土地上维持了近二十年的和平后,宗教的争端又一次升上了水面,在烨文兰掀起了新一轮的惊涛骇浪。烨文兰,这个奇妙的国度,作者的祖国,不是刚刚在上一次宗教战争中联合了铭理蔚北方的新教徒,甚至和西方的乌穆法人组成了震惊世界的“渎圣同盟”吗?盖洛西索一世的惊人举动不是使烨文兰王国撕开了加理五世帝国的包围网,他麾下的骑士不是对准了狂热的林碧亚人组织了一次又一次英勇的冲锋?在1566年到1572年以及1574至1582年间,烨文兰的铁骑与长矛为何纷纷践踏或刺穿了自己的同胞骨肉呢?
经历过大革命对宗教的批判的今人——即我们,是难以理解那个时代圣体教和新教间的争端的,在我们眼中它们二者也许更是一丘之貉。宗教战争前后也许是历史上最虔诚的时代——这或许和我们印象中的概念不符:中世纪难道不是更加虔诚吗?我在此想要纠正的一件事,便是中世纪的人们绝非虔诚,而是愚昧,或者也可以说迷信。迷信和虔诚是两个概念,只有在经历过文艺复兴于宗教改革之后的智力进步,人们才能做到虔诚。于是我们现在可以明白我要讲述的人物正巧出现在一个怎样的时代了,我们只有在了解这前提的基础上,才能更好地讲述阿洛尔.若普西斯.灼.芒焕林——这位伟大的枢机主教在这个时代的所作所为。
在宗教改革的初期,烨文兰受到的影响似乎最小,它既没有出现林碧亚那些骇人听闻的宗教裁判所,也没有发生动荡与暴乱,盖洛西索一世仍在热情地资助着来自意比乌的艺术家,并把他们那些流芳百世的作品请到他的黎贝宫和梨霜胭晓宫。这位热爱艺术的同时又是个战略眼光毒辣的猛汉,丝毫没有受到意比乌那些“娘娘腔”的影响,在他强有力的掌控之下,烨文兰内部的稳定与和平和整个涅伦丝的紧张势态格格不入,以至于现代人往往忘记了宗教战争,而仅仅记住了盖洛西索一世国王和加理五世皇帝在这片大陆上的对决。当然,这两位关键时代的君主最终并没有决出胜负,战争的唯一成果便是新教的地盘已合法地确定了下来。加理五世宣布诏书后不久便选择了退位,将林碧亚和温克普交给了儿子法塞二世,将圣诏炙冕帝国皇位交予了兄弟奥班贡迪二世;而盖洛西索一世在稳定了烨文兰局势五年后,先他的死敌两年去世。两位帝王相继离去,铭理蔚在《赦免诏书》的约束下享受着和平,而烨文兰内部的宗教争端却开始挣脱盖洛西索一世缠绕的负重,从深蓝的水下阴影中缓缓上浮。
1566年,崇尚个人勇武但常常在关键时刻缺乏决断的杜维二世面对圣体教贵族和新教贵族的相互嘲讽、辱骂、斗殴、决斗以及它们对政局造成的混乱影响,感到束手无策,直到一帮圣体教大贵族联合请愿清除新教派,这位倒霉的国王才做出了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决断——尽管这决断是被人煽动起来的。他宣布要对烨文兰王国境内的新教徒进行一次“神圣的”清洗,于是烨文兰的宗教战争爆发了。
第一次宗教内战以杜维二世的战死而宣告结束,黎瓦尔家族绝嗣,无论是圣体教徒还是新教徒都需要一位国王,于是罗尔伯王朝取代了黎瓦尔王朝,法塞四世在圣维兰加冕国王。这是在1572年,也就是我们的主人公三岁的那一年。
我们不再讲述法塞四世与黎瓦尔家族有怎样的亲缘关系而登上王位的了,我们只需注意法塞.灼.罗尔伯——他还未成为国王时的称呼——是一位新教徒。尽管战争局势错综复杂,但在烨文兰,圣体教还是有着绝对的优势,新教的贵族们只是想拥有合法的地位,在权力中心有一席之地,他们还没有想把烨文兰改造成新教国家的妄想。相反,那些圣体教极端派却想要清除掉他们,或者至少把他们赶出去,不过直至一百年后的朗代十四才最终做到。所以法塞四世加冕国王必须改信圣体教,他接受了。此时这位国王在摇摇欲坠的和平中被给予了多方面的希望:圣体教贵族希望他能以原新教领袖的身份使新教徒回归炙冕圣体教的怀抱;新教贵族则希望他能念及旧情,给予他们应得的地位;而那些无论跟着自己的领主信了什么教都感受不到具体差别的普通百姓,仅仅在盼望着和平。然而在法塞四世加冕后的两年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众人都以为新国王正在酝酿着什么精妙的和解方案,但他最终呈现出来的却是令整个涅伦丝先感到震惊、后感到发笑的愚蠢。法塞四世竟然宣布新教成为烨文兰的国教!这一举动激发起了全国圣体教徒的愤怒,远在炙冕的教皇得知后险些激动到把教皇权杖摔在圣伊西大教堂的启沐像面前,而境外的各个国家的人们坐看这启沐教史上最大的闹剧。然而这外人眼中的闹剧很快就演变成了烨文兰人眼前的惨剧,宗教内战再次爆发,而且激烈程度较上次更甚。愤怒的圣体教大贵族们组成了圣议同盟向国王宣战,将大本营设在昂勒尔。尽管从昂勒尔到珞芒只有几天的路程,但战争还是几乎燃遍全国,除了双方纯粹的刀兵相见,还有众多城市内部发生内斗,城内弱势的一方便筑起街垒,乡村的神甫煽动一帮无知的狂热教徒攻击异端的邻村,杀死对方的教士,焚烧教堂,甚至有时还攻击并非异端的堂区,同时更有大量的盗匪趁火打劫。全国上下一片混乱,到处都充斥着暴力活动。唯一能使我们感到庆幸的是,此时的圣诏炙冕帝国的诸侯们被加理五世的诏书所限而未轻举妄动,以及林碧亚因郁普兰联省独立问题而无暇他顾。若不是如此,将来因各国插手而持续了三十一年的圣血战争便不会发生于铭理蔚,而是在烨文兰了。
1569年出生的阿洛尔.若普西斯.灼.芒焕林便是在这样一个动乱的环境下度过幼年的。当然,他是一位贵族,尽管只是一个杜阿图地区的一个乡下小贵族,可还是得到了呵护而未受到动乱的不良影响。不过他的家族——姑且称这五口人组成的团体是个家族——也属于圣体教极端派,只是还未极端到使用暴力,但每日对新教的口诛笔伐是必不可少的。或许芒焕林家没有参与暴力行动只是由于“族长”即阿洛尔的父亲早亡,变成了由寡妇领导的四口人,一个要照顾三个孩子的母亲不太有精力再参与什么暴力行为,仅仅只能为孩子们灌输一些关于新教的坏话,赞美教皇的同时又咒骂法塞四世国王。当然,多亏这位母亲比当时的大部分贵族妇女更有文化,没有使用那种粗俗且夹杂着暴力色彩的语言,于是阿洛尔才拥有对圣体教的极虔诚的信仰,同时又不包含任何暴力的思想色彩。这一点非常重要,由此我们便可明白这位未来的枢机主教所从事的各种杀伐活动绝非来源于暴力的冲动,而是理性思考的结果。
阿洛尔.灼.芒焕林幼年从未见过战争,只在家中听过母亲和客人们絮絮叨叨地讲起哪里又发生了抢劫活动,哪里又出现了盗匪,可耻的国王又在哪里被伟大的圣议同盟打得落花流水。艾莫丽可.灼.芒焕林常常表现出对一切暴力行为的痛斥,因为战争已给这位可怜的寡妇带来了太多的麻烦,在她的丈夫死前她便想凭借阿洛尔的爷爷在盖洛西索一世时代的军功而在国王那里拿到一份应得的奖赏,比如一笔不多的年金,可他的丈夫完全没有丝毫的进取精神——或者这进取精神只停留在口头上,他最爱做的事是跑到附近的森林去打猎——这可能是他身上唯一的贵族特征,然后空手而归,直到阿洛尔四岁那年摔下马来,与世长辞。在长期无秩序的状况下,即便芒焕林夫人自己再精明强干,去珞芒争取一笔年金也是天方夜谭,更不提现在占有黎贝宫的还是个愚蠢的新教国王。她只能凭借着从律师家庭出身继承而来的智慧打理那点可怜的地产,并照看着那性格完全不同的三个孩子。
她的长子完全继承了其父那种懒散的性情,也同样不思进取,但又爱慕虚荣,这迫使他不得不进取一些,以满足他那常常引起母亲批评的开销,他在瓦索尼中学的消费比他那些同龄的贵族朋友还高,但他却意识不到他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是个破落贵族。阿洛尔是次子,比他的哥哥盖洛西索小六岁,不过他的生日早已不得而知,他和哥哥的差别极大,原因是他完完全全是由精明可敬的芒焕林夫人一手教育起来的,除了比较沉默外,他简直就是母亲的翻版。芒焕林夫人早已将“家族”的希望寄予次子,于是对他呵护有加,甚至不愿他的兄弟带他去田野逛一逛,呼吸新鲜空气,这位母亲最担心的是那些外面的暴徒伤害到她的孩子,说得直接些就是特指次子,她的长子就算在假期也不会留在家里,而她也早无意管这件事了。阿洛尔实际上长期待在屋子里读些书或听客人和母亲讲周边的局势,于是他虽然很少出门,却了解法塞四世、圣议同盟、炙冕的教皇等等,并会对他们做出简单的评价,尽管这些评价完全是和他母亲一致的。
两个没什么交集、没什么感情的兄弟还有一位妹妹,这位妹妹也是阿洛尔看着长大的,她只比阿洛尔小三岁,但阿洛尔比盖洛西索更像是伊洛琳的大哥。由于阿洛尔常在家里没有什么乐趣,便常常给伊洛琳讲故事,包括他从书上读来的和道听途说的。他为妹妹讲故事的事也成为了一个故事流传在周边贵族的圈子里,为人津津乐道,因为那个时代的贵族少年多半是游手好闲的,盖洛西索便是典型,阿洛尔更像是一个资产阶级,一个律师。当然,这是人们对这个个性与众不同的贵族小少爷的调侃,此时的他还不到十岁,距离一个人个性特点的定型还差得很远。不过,凡是去芒焕林小庄园做过客的人都已然得出了结论:这个看上去沉默寡言的小子必定成为这个家庭甚至家族的顶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