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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不幸的人

摇摆舞 烨轩.梨霜胭晓 3733 2024-07-06 15:08

  留在珞芒使芒焕林回想起了他在炙冕的时光,一切是那么相似——同样身处陌生的城市,同样孤身一人,同样在职位上有所欲求。当然,他依然自信满满,内心坚定。他觉得自己是三级会议中最出彩的人之一,是教皇的红人,是教皇派的中坚,他是没理由失败的。于是他再次投身到了社交界,他已明白这些所谓的社交在本质上就是利益沟通,本质上就是寻找盟友。芒焕林的身价还不足以使他在社交界寻找盟友,但可以帮他找到“家人”。

  珞芒最大的社交场地就是黎贝宫,不过它在两年前市民的围攻下崩溃了,而现在黎贝宫内暂时还没有国王,尽管珞芒的社交界正在恢复,但黎贝宫的冷清是注定了的。显贵议会安排了黎贝宫的一切,包括食宿、布置、仆役,没有什么是他们注意不到的,朗代即将进入的就是一间相对舒适的笼子,显贵们会包办一切。所以现在黎贝宫退出了社交舞台的中心,将原来的地位让给了伯达尼松公爵的宅邸,各类上流人士出没于伯达尼松公爵夫人的会客厅,似乎在商讨着议会与国王,法院和市政府。公爵夫人热爱和平,所以她的客厅是绝对不允许争吵扯斗的,所有党派的人都汇聚到那里,却又保持着微妙的笑容与距离。在显贵议会对珞芒的改造进行得如火如荼时,伯达尼松公爵的宅邸飞速地热闹起来了。

  虽然芒焕林最希望进入的还是宫廷,但迫于时势也只能加入公爵夫人的集会中。这类集会是和三级会议存在着显著不同的:在伯达尼松客厅出现的可都是真正的显贵,他们是某某侯爵,某某伯爵夫人,烨文兰元帅,最高法院院长。我们要清楚地认识到棋手与棋子的不同,伯达尼松客厅是真正的棋手对弈的场所,而三级会议不过是他们的棋盘,即便是芒焕林这种会场红人,也不过才刚刚开始从棋子到棋手的进化而已。大人物是很少亲自步入三级会议的会场的,他们只是指挥着自己的棋子,在自己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和敌人的棋子搏斗;而他们真正的敌人往往就在眼前,就在客厅那边的另一把椅子上,并且双方还正进行着亲切友好的交谈——往往包含的不过是花边新闻和生活琐事。权力竞争的失败从来影响不到他们自己,牺牲的永远是那些跑腿效忠的人,这就是显贵!显贵的世界是难以理解的,它是那么虚伪,却又是那么诚实;它充满了争斗,同时又充满了和平;它是权力的集中地,可生活琐事才是这里的核心。显贵就是这样矛盾,而矛盾也就是显贵力量的源泉。

  芒焕林是无法突然适应这种环境的,他自以为三级会议就是权力的顶峰,因为三级会议能够立法。然而在旧制度下,法律斗不过显贵。芒焕林知道政治的本质是利益的纠葛,但没有完全意识到那些利益实际上就汇聚到眼前这间客厅里,集中到客厅中的一位位大人物身上。我们这些叙述者和总结者往往会说“为了某某阶层、某某集团的利益”,然而实际中一切的出发点却往往只在于这些个人。他们出于个人目的发起了某些活动,同阶层的人往往会追求相似的东西,于是他们便站在了一起——当然他们自己也不一定知道盟友是谁,只是能感受到盟友的存在。我们总是忘记是人构成了阶级,而不是阶级制造了人;我们总是会想象这些显贵沉迷于政治,而实际上他们也是人,大多数的时间依然在生活。于是伯达尼松客厅展现给芒焕林的世界是他意想不到的——生活才是这里的主题,是他们的生活之间的碰撞产生了政治,在这里他看不到权力的踪影,因为权力本身就是显贵们的生活。显贵的一举一动便是权力的源泉,显贵天然带有权力,就像一个人天然带有血液,带有神经,但一个人平常又难以发觉它们的存在,因为人早已习惯它们作为身体的一部分了。

  让纳主教大人无法融入这个环境,他可以自由出入,可以自由地吃喝,但没有人会在意他。显贵不会找下属,下属只会主动送上门来。但如果你真的跑到他们面前诉说自己的忠诚,他们又会感到厌烦。芒焕林难道不会主动向人搭讪吗?他当然会,但换来的只是敷衍。谁都可以做一个有趣又简单的假设,当你的举手投足就能影响到无数人时,你会不会认可所谓的政治的重要性?你的生活就是人们口中的政治,你没有必要用“政治”这么一个略显虚无的词来替代“生活”。而此时你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把政治挂在嘴边的人,这只能恰恰说明这个人的政治和生活完全是两回事,你真的会瞧得起他吗?芒焕林得到的待遇和双方的才智都不相干,一个聪明的显贵也只会觉得一个聪明的政客是个管家或看门狗而已,如果不对自己的胃口,还可以随时撤换。现在芒焕林甚至连自己的才智都还未能展示出来,于是也就显得更加可怜了。

  那么显贵是如何创建其手下团队的呢?不,显贵无须亲自动手,永远都会有人舍得用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够机灵够滑头的人会主动为自己的主子创建团队,搜集党羽。芒焕林此时显然还没有这种机灵,他自然也会谄媚的技巧,但始终坚定地认为才智才是飞黄腾达的关键。他不会轻易使用谄媚,就算用了也不对显贵产生效果。他的谄媚只能应对上级,但应对不了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显贵。他在伯达尼松客厅用尽了他所会的一切招式,可还是毫无作用。三级会议和伯达尼松客厅间的巨大落差为芒焕林带来了绝望。

  不,还不能说绝望,还有一个机会。

  芒焕林把希望的目光投向黎贝宫,焦急地等待着朗代的登基加冕。

  “不幸者朗代”这个称号是我们今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然而在悲剧发生前,人们都说朗代是这个世界上最走运的人:罗尔伯父子兄弟三人没有一个走运,家族也没有得到传承,把烨文兰的“最高权力”拱手送给了朗代.灼.香贝昂。朗代是时势造英雄的典型,尽管几乎没有几件事是他主动选择的,也没为烨文兰做出什么巨大贡献,但他尽了他的责任,接管了无数个令人郁闷的烂摊子,自己又从不推辞,所以我认为他是个英雄,并且是烨文兰不可缺少的英雄之一。然而当时的人们并不怎么尊重这位即将加冕的人,他忠厚的性格反而招惹来了诽谤,人们说他走运更是反映出人们对他的嘲笑态度。从三级会议结束到加冕这段时期,人们的指指点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激烈,但他本人顶住了这些压力,毅然地准备向圣维兰的加冕教堂出发。

  1592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朗代.灼.香贝昂的马车刚刚抵达圣维兰,他在等待元旦的加冕仪式。正当他的车驾行驶在圣维兰的主街被看热闹的人群包围时,一个疯狂的刺客从路边现身,瞄准车厢的帷幕开了两枪。人们四散奔逃,而刺客反而拔剑冲向卫兵,刺死一人,重伤两人后跳入停止的马车,又向可怜的朗代刺了几剑,大骂朗代是个无耻的叛徒,随后自刎而死。众人惊魂未定,爬上车辇查看朗代的状态,确认他已经死亡。只是我们至今不知他是死于两颗子弹,还是最后的利剑穿刺。朗代就这样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地死去了,享年四十岁。

  不幸者朗代或许是烨文兰曾经的救星,但他也是新教徒眼中的叛徒。同为新教徒,朗代逼迫他的岳父法塞四世停止了新教圣战,这是第一个罪过;在林碧亚人迫害烨文兰新教徒时改信了圣体教,这是第二个罪过;接受圣体教教会的加冕,这是第三个罪过。在当时多数人的眼中,朗代不过是一个圆滑的墙头草,但在狂热的新教徒眼中却是罪人,是魔鬼的化身,是教皇这个叛徒的仆人,他们狂乱地想象着朗代的下一步是屠杀新教徒,向教皇称臣纳贡。于是他们开始了密谋,计划让朗代死在加冕之前,让他不惜叛教而成为国王的“野心”无法得逞。然而朗代本身只是一个内敛、朴素和坚韧的人,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如此复杂的东西,甚至连自己这么一个关键人物的卫兵也不多加几个,他似乎希望人们了解他的朴素作派,于是就更没关注自身的安全,最终横死在加冕的路上。从那以后,人们便称他为“不幸者”。

  朗代的不幸当然不止最后的惨剧,我们可以说,他的一生都充满了不幸,他几乎没有做过任何符合自己真正意愿的事:他向往闲适,却总是被搅入政治;他喜欢和平,却做了烨文兰的元帅;他虔诚地信奉新教,却不得不背弃岳父,甚至改宗;他热爱人民,却不得不向他们发起冲锋。朗代的不幸绝非死亡,相反,死亡更是解脱。假设那两发铅弹没有命中要害,那么他还可以拔剑反击,他的剑术向来犀利,不可能挡不住一个刺客,但他真的会拔剑吗?也许在枪声已响后,他就接受了死亡的命运,静静等待着刺客进来补上最后一剑。这更符合他的性情,我无法想象他会大喊:“有刺客!”除非那刺客是冲着他的儿子去的。朗代唯一的幸运,就是他十三岁的儿子安然无恙。

  朗代之死震惊了全国,也震惊了显贵议会。议会的计划突然受阻,此时必须要有一个朗代的替代品。然而这位不幸的人是难得的棋子,显贵们自己又不好进入黎贝宫成为棋子,再选举出一个合适的人是困难的。那么就只剩下不幸者的遗孤,那个也名为朗代的孩子。一个孩子也更好控制,他也正好就在珞芒,虽然此时已经过了一月一日,但还是要按计划加冕一个国王,在不在圣维兰加冕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只要国王住进黎贝宫,然后再多设一个摄政会议罢了。显贵们的意志要由他们的走狗议会坚持实现下去。

  1593年一月十七日,不幸者的儿子在圣母院加冕,称朗代十三。不幸者本该拥有的称号留给了儿子,而自己渐渐被人遗忘。烨文兰有了新的国王,是个可爱的少年,人们欢呼雀跃,为新王朗代十三干杯。芒焕林在见到了不幸者遇刺和新王加冕的大起大落后,希望重燃,向他一直期待的黎贝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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