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昶泡在热池中,微闭双眼听着雷彬的报告:“襄阳王萧昂和魏国南阳太守卢杰暗通款曲走私茶马,江夏王府中有一金发碧眼的西域女子唤作海迷失,到府已经一月有余,深得萧秀宠爱,臣还在往江夏的水路上遇到了刘镇恶。”
“刘镇恶?”萧昶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魏国原大将军刘象之孙,刘象南征兵败被丞相宇文禧处死全家流放代北,刘镇恶只身逃至我大梁,被陛下授予淮北水师都督一职,封归义侯。”
萧昶听雷彬说到这才想起来自己见过这么个人,依稀记得此人脸色苍白身材矮小,一双小眼睛在大脸上像是馒头上点了两个黑豆子。虽说其貌不扬却作战勇猛,当初在刘象南下的时候曾经和他交过手。
“那么这个海迷失是什么来历?”“目前只打探到她父亲和前宋余党有着联系,据咱们的情报推断她父亲就是当年失踪的前宋末帝刘准之子。”
“皇帝受禅时就把刘宋宗族杀干净了,这时候出现这么一个人,有些匪夷所思。”萧昶思索道,“卢杰我倒是听说过,是魏国凉州牧赵齐的义弟吧。”
“正是,想必赵齐也参与了此事。”萧昶起身,一旁的侍女为他擦身穿衣。萧昶穿戴完后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跟我去李乂那。”“我这就去准备。”
李乂辞别了萧昶就立刻单骑折返回成都,路遇李昀和崔氏交战耽搁了数日。李乂回到成都立刻见到李昀:“微臣叩见殿下。”“不是让先生出使建康了吗?怎么这就回来了。”
“臣有要事禀告。”
“李睍在汉中称帝,你知道了吧。”
“回大王,臣刚刚知道,汉中叛军南下发难,大王神勇英断破敌于城下。”
“现在汉中叛军占据江油、梓潼,还毁了巴西城,下一步应当如何?”
“李睍还未回到汉中登基,崔氏就起兵南下可见他们急于求成,我军现在有播州军相助,应当静待时机。”
“汉中军坚守梓潼不出,不正是希望我军无可奈何也按兵不动吗?”
“崔起自诩当世诸葛,实则庸才,有小谋无大智。他坚守不出就是盼望我军内部生乱。可姻亲将成,不管他杨昂有什么心思,他已经在天下人面前和咱们站在了一起,他根本没有下船的机会。只要我方联盟牢固,他崔起就是真诸葛再世也没有机会,反观那汉中军则北有魏国不能退,难有大王雄兵不能进。东有孟远不敢倾尽全力,我军必胜!”
“嗯,先生好眼光好计谋!”
“臣以为崔起下一步就会拉拢南中焦樊。”
“嗯?焦樊在南中深陷僵局,我儿又在他军中,怎会叛我?倒是那上庸的孟远,态度不明。”
“大王摄政,焦樊依旧心有疑虑,不敢回朝。在咱们看来皇长子时是牵制他的利器,可在焦樊眼中,皇长子就是人质啊。保不齐他以此为资本向陛下发难。而孟远拥兵自重已不是一日两日了,恐怕他”
“我说这些天焦樊催要军饷和请功的折子怎么是越来越多了。”
“臣以为还是要对焦樊多加恩宠,不能让汉中把拉拢他过去。”
“好啊,那谁可去做这个使者?”
“臣以为宫中常侍曹资是合适人选。”
“为何?”
“曹资是主上的近臣,有资历有智谋才更容易取信于焦樊,可堪大任。曹资和焦樊也是同乡。”
“臣还有一事启奏。”
“嗯?说吧。”“梁国三皇子萧昶希望我们修改婚约,由他迎娶姝公主。”“这蜀梁的联姻,是否让李姝前往尚且未定,再加上这梁国违约,让太子萧怿娶了房子良的孙女。这梁国真是全然不把我蜀国放在眼里,萧昶这次想怎么办。”
“他前些日子和我商谈,愿意为蜀国开辟商路将药材、丝绸买到西域去。”
“这倒是笔划算的买卖,不过他有这个能力吗?”
“臣以为,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欺骗我们,毕竟要是触怒我们就是间接地挑破了梁蜀如今相互提防的实际局面,这无疑会触怒梁帝,这后果可不是他能承担的。”
“好,朕允了。不过到底要不要派李姝前去和亲呢?”
“臣以为李姝确实不是个合适的人选,可主上无女,皇族亲贵中也没有女子可往。如果修改婚约让梁国抓住把柄,只怕会趁机兴兵讨伐啊。”
“是啊,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你尽快和萧昶达成合作。”
“遵旨。”
“好。先生解决完这些事就尽快动身使梁吧。”
“遵旨。”李乂退下后,李昀皱起眉头喃喃道:“看来派曹资去是对的。同乡,孤怎么没有听说过……”随后步入内宫召见曹资派他去见焦樊。
萧昶下船去永安馆驿要了一碗米饭,一碟小菜,刚要动筷子,一个袅袅的白色身影坐落在他面前。萧昶头也不抬只顾往自己嘴里扒饭:“怎么?想见我都找到这种地方来了。”
“也就你能在这种地方吃这种饭菜。”
“简陋小店确是南方地道风味,你不妨尝尝。”
“行了,本公主找你有要事。”
“再要紧的事也得让我先吃饱饭再说。”萧昶一点也不着急地细嚼慢咽,直到把最后一粒米送进嘴里才起身。两人出了永安馆驿,二人二马往东走去。萧昶抛给她一个酒囊,问道:“南阳太守卢杰是你的人?”
宇文菡接过酒囊仰头灌了一口:“正是,看来你已经知道我和萧昂做生意的事了。这酒真不错,比我们北方的酒好喝太多了。”
“知道又如何,我和你们二人都没仇。不然这酒也不能进你肚子里。”萧昶一脸无所谓,“当初你找到我,邀请我一起开通西域商路。我不太希望有人分享我们的利润。”
“诶,真失望,还以为江陵王殿下是看上我这个人,生了醋意呢?”
“哈哈,公主的意中人不应该是我,至于刚才说的事情。我只是担心萧昂这个愣头青会分走我的利润。”
“萧昂?当商人还行,谋国安邦,他不会是你的对手。”
“萧昂也应该嗅到宇文禧要和柔然开战的气息了,不然不会这时候急吼吼地找卢杰做生意。”
“宇文禧那个老匹夫,要是被柔然人在战场上杀了该多好。”
“祸害遗千年,公主还是靠自己杀了他吧。公主机智,铁弗军威震八方,何愁宇文禧不灭?”“哈哈,本公主最近听到这么个比方,江南梁三爷是个大蜘蛛,一张蛛网铺遍天下,天下的消息尽在掌握之中。”
“哦?青鸟社若是真这么厉害,公主早和我在床上谈生意了吧。”萧昶一脸纨绔样地调笑道。
宇文菡轻身一跃,从自己的马上跳进萧昶怀里,用自己狐腋裘上的绒毛轻轻蹭着萧昶的脖子,轻吐醉人的酒香:“只要王爷愿意,宇文菡今晚就是王爷的人了。”
“哼。”萧昶伸手拉住宇文菡的马缰绳,“那样的话,恐怕立刻有人从凉州跑过来杀我。”
“那倒也是,宇文菡揽住萧昶的脖子。可惜了,青鸟卫要是和铁弗军成了一家子该多好……
欸?”宇文菡突然喊了出来,把那个硌着她的东西找出来一看,原来是防风给他萧昶绣的香囊。
萧昶一把拽过来:“乱摸什么!”萧昶一把拽回来。“诶呀,原来咱们梁三爷已经心有所属了。”“说正事,青鸟卫有情报,铁弗军有杀手。我倒是有合作的兴趣。”萧昶活动活动脖子,两个手一齐发力把宇文菡又丢回了她的马上,“可是什么东西可以作为你我合作的担保呢?”“再等等,担保会自己跳出来。”宇文菡从萧昶手里接过马缰,还多看了那个香囊几眼。“那等担保跳出来以后再说。”萧昶说罢纵马向码头奔去。
一日后,萧昶再次在船上见到了李乂。“你的条件,我主都已允了,想必殿下也看见了我主的使者已经在前往梁国的路上了。接下来就看殿下的了。”“那是自然。蜀中的药材也将在三个月后卖到河西去。”
离开蜀地后,萧昶孤身一人,一袭白衣一匹马,慢慢悠悠地往建康方向走。他知道好几股势力盯着自己,就往热闹的市镇里钻,一会儿去柴桑,一会儿又折回到江陵,转悠了老半天,才正儿八经地雇了条船往建康走了。
一路上风平浪静,萧昶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到了建康。萧昶先去他和防风的私宅,换下了那身已经穿得发黑的白衣,就去房里洗澡去了。洗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萧昶擦着头发从房里出来看见防风穿着一身罗裙坐在石阶上搓洗衣服,斜阳洒在她身上。防风生性速来警觉可对身后站了半天的萧昶毫无察觉,过了好半天,才被萧昶递过来的软垫打断。防风接过软垫,却又在萧昶挨着她坐下时垫在了他屁股下。萧昶干脆把防风打横抱起,迎上她那双嗔怪的眸子,把自己的头巾摘下来把她手上的皂角水擦干净。萧昶低下头轻轻地在她耳畔细语,念着她的名字“婉凝”。防风轻轻地闭上眼,享受着身前的男人只属于自己的时刻。
在朝臣眼中,萧昶只是一个不怎么受宠甚至被猜忌的落魄皇子。在魏人眼中,他是南征时不可逾越的长城。在她眼中,他还是那个少年。当初,梁帝下令各藩王疆吏送子入宫教养,实则是人质。山越王穆厉因勤王之功只用送女即可,不受宠的她就被送到了皇宫。穆厉派来送她的人在离别时嘱咐她:“夫人有言,若是小主子真要找个皇子做依靠,恐怕萧昶是最好的选择。”她记得萧昶当时十岁,正是她母亲雷氏受宠时,可他毫无骄纵之心,总是带着两本书或一把剑独自跑到学堂后的小花园中,一呆一下午。每次她走到别的皇子身旁,他们总故意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可她有次冒冒失失闯进了小花园,撞见了正在读诗的萧昶,战战兢兢地等待呵斥的她却等来了萧昶递来的雷氏做的糕点。萧昶还说:“现在回去也误了午饭了,你拿着吃。”那是她入宫半月以来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从那以后,她就成天和萧昶待在一块儿。八年后她及笄,她按山越的习俗为他织了一身夏衣。正要送出时,萧昶慌张地来找她,颤抖着拉起她的手,问她愿不愿和自己去江陵。她预感到从此她的命运就会发生变化,可她想起母亲的话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萧昶就跑进萧义恭正在议事的承明殿上求萧义恭让他带她走,不然就要撞死在承明殿的柱子上,所有的朝臣都不会忘记那一幕:失势的三皇子赤着伤痕累累的脚,披头散发一手抓着柱子,一手摁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凄厉地喊道:“求父皇成全!”萧义恭瞪着眼睛一手扶着龙椅一手按在腰间的剑上,最终从嘴里咬出一个“准”字。萧昶如获大赦,颤巍巍地起身却又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萧昶竟旁若无人地一点点往承明殿外爬,快到门口时猛然回头,如炬的目光迎上君臣的眼睛。随后萧昶两眼一闭晕死过去,承明殿上的君臣几乎都是大松一口气,半天才有人喊叫医官。
到了江陵以后,原本滴酒不沾的萧昶终日把自己关在黑屋里喝得酩酊大醉。一次萧昶又喝醉了,在王府的大堂里又哭又骂,仆人都不敢近身。她做了醒酒汤给萧昶送去,她走到正卧在案上烂醉的萧昶面前,艰难地露出微笑。萧昶怔了半天,最后一把把她搂在怀里。防风只记得,那一晚,萧昶一直重复的一句话“我还有你……”
思绪突然被一阵脸上的瘙痒打断,防风眯起眼睛看见萧昶正在用香囊上的流苏挠她痒痒。她笑着捶打他,直到萧昶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防风怜惜地反抱着萧昶,心疼地看着他鬓角的几根白发,低声道:“你看你,才三十就有白头发了。”“那我的小娇妻可能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喽。”“胡说!”防风气鼓鼓地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