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昶一觉醒来,看着睡在自己臂弯里的防风,感受着她的呼吸喷洒在他胸膛上的酥痒。冬日的朝阳为她清秀的面庞撒上金粉,一切是那么美好,美好到他想让这一刻静止。萧昶把自己从这美好中拽离,他悄悄起身离开了她。他出门时看见防风为他洗好晾干的白衣,昨晚防风怕干不了就放在炉火旁烤干,又怕沾上烟火气就放在院中吹晾。防风睁开眼缓缓起身看着匆匆出门的萧昶,轻轻把床铺收拾好,把炉火扇旺。从床下取出那个落满灰尘的匣子,长长地舒了口气慢慢打开。
萧昶把带有些许冬日凉意的白衣穿上,走出院子,从那条偏远的巷子里出来,一步一步地向皇宫走去,手上捧着要进献给梁帝的礼物。他刚到建康就接到了北府军送来的密令,密令上只说了要他秘密拜见皇帝。萧昶在太监的指引下走进了多年不曾进过的皇宫,寝宫中见到了他的父皇。
“儿臣拜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舒,起来吧,一家人不必繁文缛节。”
“谢父皇。”萧昶起身又道,“儿臣在江陵搜寻到东晋宫廷遗宝,玛瑙牛角杯。”
说罢,将手中的盒子双手奉给大监周赟,周赟将此物取出后细细察看无误后交给梁帝。萧义恭接过来看到这牛角杯是用一整块玛瑙雕琢而成的,眼睛用的是红宝石,牛角和牛鼻都镶裹着黄金:“此物甚是巧妙,不知这等宫廷珍宝怎会流落到江陵民间。”
“东晋权臣桓温数次北伐立功勋,获东晋朝廷加九锡获此珍宝,而后其子桓玄反晋失败,此物流落民间。”
“晋室内乱之祸触目惊心,最近就在蜀国重演。你们兄弟千万要引以为戒,万万不可同室操戈。”
“父皇圣明,今我大梁国势绝非昔日的东晋,儿臣窃以为应当趁此时取蜀地,才能保我大梁国祚长久再图北伐克复神州。”
“这也是朕要你来的原因。”
“不知父皇有何安排。”
“朕想由你迎娶蜀国公主李姝。”
“虽说太子前不久迎娶了房氏长女房贽,可这……太子和李姝婚约在先,这随意更改,有失朝廷体面。”萧昶暗暗吃惊,他原计划要动员朝臣和太子党羽才能达成此事,不想仅仅李乂的进言竟然直接要让他娶蜀国公主,他摸不透皇帝的意思,心里有点没底。
“朕也考虑到了,可如今的李姝不过是一阶下囚,不可与太子相配。你也明白储君乃是国本,不可轻易动身。朕觉得你有勇有谋,可为我大军入蜀做个好的准备。”
“儿臣遵旨。”萧昶心里快速盘算着,想着怎么才能从这里走出去。“还有一事,要你去做我才放心。”“请父皇示下。”“山越王穆厉勾结北魏,居心叵测,你去替朕除了这个祸害。”“儿臣……遵旨。”萧昶又糊涂了,这穆厉好端端地怎么就要谋反了呢?
在梁帝心中,蜀地早晚是梁国的,那就没必要给李姝这个亡国公主找自家尊贵的太子作夫婿,有能力为梁军入蜀做准备的人只有萧昶和萧桓,吴王萧桓已经娶了尚书令陈琳的女儿,陈氏一族在朝中根基深重,不能轻易得罪。萧昶的穆婉凝只是个妾,又只是个山越夷女,这就好办了。
“父皇,这……”
“好了,这是朕仔细考虑后的决定,你要体谅朕的难处。”
“遵旨,”萧昶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顿了顿又说道,“那期限呢?”
“初定于三月初三你就要出使蜀国订立姻亲之约。”
“儿臣遵旨。”
“好啦,趁现在你就在京城,多和兄弟们走动走动,下去吧。”“遵旨。”萧昶被太监带出了皇宫,他知道自己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可万万没想到梁帝灭蜀的想法是那么迫切。萧义恭一直看着萧昶离去的身影:“六年了,你也这么大了。你觉得朕为何要派老三去走这一遭?”
“奴臣以为江陵王是穆厉的女婿,让江陵王去,穆厉的疑心不会这么重。”周赟一边奉茶一边回答道。“嗯,不错。可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萧义恭喝了一口茶往榻上一卧,“他想做大事,得帮他练练手段。”“陛下圣明。”“你可知道朕为什么一定要让太子娶房贽吗?”“奴才以为李姝经历了此等变乱早就配不上太子千金之躯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奴才愚钝,还请陛下明示。”“太子要是不娶房贽,房贽就会嫁给萧昂,你应该知道这后果吧。”“陛下深谋远虑,奴才佩服。”“别让北府成天盯着萧昶私宅了。”“遵旨。”
萧昶缓步走出了皇宫。正思忖间,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萧昶猛地回头一看,原来是吴王萧桓,字亭威。萧桓是四个封王的皇子中爵位最高的,领兵镇守姑苏,此人身材高大却纤瘦如同风中的高竹一样,也和萧昶一样继承了萧义恭的一双鹰眼。
萧桓笑着说:“恭喜文舒了。”“何喜之有?”萧昶挑着眉问。“我可听说,文舒你要迎娶蜀国公主了。”萧昶不禁一怔,万万没想到皇宫也是四面透风,不过立刻回过神来说:“听闻是一个泼辣悍女,人人避让,我这……话说王兄怎么到京城来了?”“哦,王妃省亲,我送她回来。”萧桓定了定,接着说道,“文舒当初横刀立马斩敌阵前时可不是这般模样。”“那些不过是匹夫之勇尔,我对朝堂向来是胆战心惊,以后还要承蒙王兄照顾。”“文舒说笑了,我在雅和坊留了座,正好请文舒小聚。”“那……就叨扰王兄了。”“来,上车。”
不一会儿,两人到了雅和坊各自就坐,侍女端上菜品,屏风后有人抚弄琴弦。萧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文舒这次娶了公主,可是要飞黄腾达了,皇兄我立刻来巴结你了。”
“诶,皇兄客气了,我还仰望你在朝中为我美言几句。天下谁人不知吴王守大梁。”
“哈哈,文舒可是胸怀大志的人,怎么会仰仗我?”
“王兄不要说了,一切都是天意,岂是人力能够违抗的?”
“荀子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可是你过去一直学的,如今怎么也信天命了呢。”
萧昶把一块鲈鱼送入嘴中,只顾说:“鲈鱼肥美,王兄快尝尝。”
萧桓笑着说:“文舒眼中恐怕不止这一条鲈鱼吧。南朝若想自立,必取蜀地。父皇此时安排你做这个女婿,可见你前途无量。”
萧昶把鱼肚子尽数咽下肚,一旁侍女上前为他递上巾帕,他擦擦嘴,说:“鲈鱼肥美,王兄这时候说国事可就失了这菜的鲜了。”
“哈哈,本王唐突了,自罚一杯。”
“王兄真是太客气了。”
“哈哈,文舒在外就藩这么多年,就没想着回京的事情?”
“戴罪之身,不敢有非分之想。”
“戴罪与否,全在你自己如何做了。”
“雷霆雨露,俱是圣恩。伏唯皇命,岂是我等人力可以为之?初到京城,府中事务繁多,得罪了。”说罢,起身拜别吴王,牵马而去。萧桓望着萧昶离去的方向,问从屏风后出来的夫人:“夫人怎么看这个江陵王。”
吴王妃陈明笙是当朝尚书令陈琳的长女,陈氏是朝堂之上的另一股势力。作为显赫大族颍川陈氏的分支,陈琳祖上六代从三国东吴时就在江东扎根,房氏是南渡的外来家族,陈氏的势力并不比房氏弱多少。
陈明笙轻轻抚摸着细腻的桐木琴面,“妾身以为他是和夫君一样都是有天下之志的人”,明笙投进萧桓的怀抱,闭上眼说:“您最好别杀他。”
“为何?难道他这个有天下之志的人对我有利?”
“天下人人皆知这个三爷是太子党,无论他什么时候支持太子,都可以被陛下视作是抑制诸子争斗,护卫江山的举动,可是王爷当初就选择和太子作对就是为了让陛下觉得诸子还没有拧成一股绳,让陛下觉得将山稳固。萧秀萧昂没什么大才,只能在这两派中摇摆,太子想拉拢他们,萧昶却想打压他们,毕竟怕被他们抢了位置。王爷应该在他和另外两个王爷斗得胜负已分时,去帮那个失势的。”
“这是为何?”
“锦上无需添花,雪中方见炭珍。无论谁得势,和夫君同朝就好比山有二虎。夫君何不招揽个豺狼来驱使?这时候给败者雪中送炭,那可是天大的恩情。”
“明笙真是孤的女管仲。”萧桓笑着喝下陈明笙斟下的酒。
陈明笙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这是雅和坊这个月来为殿下搜集到的消息。”“好,看看这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萧桓接过来一看,“刘镇恶频繁来往于建康和襄阳之间。这是谁提供的消息。”陈明笙拿过来看了看:“是扬州刺史王泰。”
“他原来是父皇的幕僚,现在一路高升做到了扬州刺史,这个人平日里言行如何?”“其貌不扬,身高不足六尺,却是个谨言慎行的人,这次要不是给他下了点药,还真拿不到这样的消息。”“他谨慎小心怎么会来雅和坊这样宾客往来之地?”“他在这见一个人,可是这个人是谁,一直没有查出来。”“我看看啊,王泰每半个月要从扬州准备一万石粮草和四万钱送往襄阳?这是要打仗的意思啊。”“父亲也说朝中武将调动频繁,就连陈勘叔叔的兵马也从广州调来不少。”“看来要尽快准备了。”萧桓望着萧昶远去的身影,挑着她的下巴说道,“你我的命运将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决定。”“也是大梁的命运。”
萧昶骑着马慢慢走在建康街头身后跟着几个小厮,几个官家女子时不时打开阁楼的窗户偷偷看他几眼。萧昶知道这些官家女子要是打听出来他是最不受宠的三皇子,肯定立刻再也不多看他一眼。到了丞相府,萧昶正好看见大将军房威酒足饭饱地从里面出来,房威见到他就清醒了一半,笑眯眯地问:“不知殿下来见我叔叔何事?”
“承蒙大将军关切,素闻老丞相养生有道,最近进京车马劳顿甚是不适,特意来向老丞相讨教。”“原来是这样,那可得好好调理”房威凑到萧昶面前,“殿下的福分还在后面呢。”说罢,哼着小调走了。萧昶微笑着拜别房威,待他走远后。
萧昶走到大门前用力扣了几下门,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一个莽汉的脸露出来。萧昶不等那人说什么就往那人手里塞了一包铜钱,“劳烦通禀丞相,江陵王萧昶求见。”那人立刻恭敬地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把大门打开了,好几个仆役迎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躬身说道:“我家丞相差小的恭迎殿下。”
萧昶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剩下一群人还在因萧昶空手前来而诧异。萧昶来此多次,穿廊进殿,很快就见到了正在榻上喝汤的房子良。房子良见到了萧昶也没动弹,就往一旁的座位上瞥了一眼,示意萧昶坐下。萧昶谦恭地说道:“还请丞相为在下指点前程。”
“嗯?”房子良扭过头,笑着说,“江陵王殿下何出此言,我可听说殿下就要娶蜀国公主李姝。老臣可见过,那可是倾国倾城。再说梁蜀之盟长久,王爷的前途自此无可限量。”
“老丞相太抬举在下了,我不被父皇所喜却要娶太子原定之妻,这不是把我往风口浪尖上推吗?”
“那王爷是不想娶李姝了?”
“无才无德,不敢有非分之想,还请老丞相上达天听。”
“这……老臣恐怕做不到,还请王爷好好履行皇命。”
萧昶赶紧起身作揖,说道:“老丞相国之栋梁,在下冒昧。”
说罢,一旁侍从奉上一个匣子。“今早出门就遇见一个南越商人贩卖翡翠,特地为您挑了个上佳的,请丞相笑纳。”
“亲王赐,不敢辞。”房子良使唤身边一个丫鬟接过来。
“在下听闻蜀国太子李睍离开大梁时见了您,能否对蜀国时局透露一二?”
“殿下怎么对这个有兴趣?”
“在下奉旨迎娶蜀国公主,自然想知道这蜀国局势。”
“诶,天塌不下来,有的人再使劲爬这辈子也没皇帝命。有的人坐在家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当了皇帝啦。”
“多谢丞相点拨,在下告辞。”萧昶丝毫不逗留,作揖拜别。
萧昶走后,房子良让屏风后的人出来,太子妃房贽从屏风后露出一张妖艳的脸来。房子良把玩着手里的玉佩问:“觉得萧昶如何?”
“这就是翁翁当年看上的孙女婿?我看还是有些城府的。”
“是啊,一个敢以三千残兵迎战六万骁骑的人不会这么简单的,恐怕萧昶有天下之志啊。”
“照翁翁这么说,萧昶确实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那咱们怎么办?”
“咱们得一边帮他,一边踩他。”“这是为何?”
“萧昶的侧室穆婉凝虽说是一个山越夷女,可他是情深意切,当初一定要明媒正娶为正室,结果陛下硬是逼他纳其为妾,把正室的位置空出来。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萧昶纳妾以后就想让你做江陵王妃,结果陛下不答应,就想把你嫁给襄阳王,陛下还是不答应。我就只能让你嫁给太子咯。”
“穆婉凝就算是个蛮夷,也是山越王的女儿。萧昶专宠此人,恐怕还有拉拢山越的意图。”
“不错,对付这么一个厉害人物,咱们得恩威并用,才能让他明白无论皇帝是谁,房家都是他大梁的顶梁柱。这样房氏一族才能屹立不倒啊。”房子良意味深长地露出笑容,“看这帮皇子厮杀到现在,万万没想到当初最落魄的萧昶是稳坐钓鱼台看风起云涌啊。”
“是啊,萧昶纳穆婉凝为妾,勾连山越。如今即将娶蜀国公主为妻,更是有蜀国支持,他虽无兵权却在军中颇有威信。反观吴王虽手握兵权又有陈氏支持却一直镇守姑苏这种不是要害的地方。萧昂也就是会做点走私买卖,萧秀太心软太容易让人利用。”
“不愧是我的孙女,比你叔叔房威底下那几个匹夫儿子不知强了多少倍。不过,你要记住。谁都没有咱们看起来那么简单。”
“对了,你的太子夫君怎样了?”
“哼,跟个太监似的,碰都不碰我一下,成天和他的诗书画作腻歪在一起。”
“实在不行,就给他下点药。”房子良皱起眉头,“不赶紧生下个儿子,只怕太子之位不够稳固。”
“翁翁太小看孙女了,我一定要让太子对我言听计从!”
“记住,你和太子的孩子是房氏能否继续立足朝堂的关键。”
“孩儿明白。”
萧昶随后就去了太子府,他手里有太子给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就见到了太子。虽说是铁杆的太子党,可他们二人也许久未见了。其实萧昶本来不打算这天去的,一连见到这么多重磅人物,信息量实在也有点大。还没好好整理一下就被太子宫人找去向太子汇报工作实在让他有些头疼。
萧昶一见到太子立刻跪拜道:“臣弟拜见太子。恭贺殿下新婚之喜。”
“哈哈,文舒太客气了,快快起来。”太子从座位上起身把萧昶扶起来。
“多年不见,文舒沧桑了。”太子看着萧昶有些发白的双鬓说道。
“承蒙殿下关洪福,臣弟这些年来也算是有惊无险。”
“此次父皇特许你进京实属不易,快与孤说说你最新的近况。”
“臣弟此次前往蜀地查看局势,我大梁取蜀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殿下如今只要趁此机会立下战功,储君之位再也无人撼动。”
“这……”太子面有难色,“我从未领兵,一旦战败该如何是好?”
“殿下不必忧虑,届时兵马必定由荆州、扬州兵马组成,扬州刺史王泰,荆州刺史韩成都是陛下的良将,殿下居中调度,必能成此伟业!”
“这领兵打仗……容孤再想想。”
“殿下一定要下决心成此大业,如今殿下迎娶房氏女就说明房氏已经对萧昂有放弃之意了而转投殿下了。”
“是啊,这房氏真是见风使舵。蝇营狗苟令人作呕!不知文舒可带来别的消息?”
“臣弟探听到萧昂和魏国南阳勾结,走私茶马,萧秀似乎和前朝刘宋余孽有勾连。”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人。”太子皱起眉头看着窗外的柳树。
“一开始臣弟以为此二人志大才疏,德行浅薄不是殿下的对手,可现如今殿下应当小心此二人。”
“为何?”
“且不说二王都和外敌内鬼勾结,如今吴王私下进京活动早已是朝野尽知。陛下不加制止,可见陛下是想坐观您和吴王争斗,然后在殿下和吴王中做一个最终的选择。现在您的实力大于吴王,陛下也许会默许他们加入吴王阵营。”
“兄弟阋墙,于国不利。孤是真不忍心骨肉相残啊。”
“殿下仁厚,无奈与您为敌的都是小人。”
“孤听闻文舒将要迎娶蜀国公主李姝,看来父皇是想重用你。”太子把茶递过来,“当初婚约定下的是我,如今却安排我娶了房贽,这下子可就乱套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可成也成在这里。”萧昶双手接过来,“臣弟一直外放,如今被父皇调用,可见父皇意图提升殿下您这一脉的实力,按此消彼长的制衡之理来看,看来吴王党有新成员加入。”
“你觉得二王中谁会投靠吴王?”
“臣弟以为萧秀,他毕竟只是淑妃的养子,得不到房氏真正的支持,而萧昂一直有夺嫡之心。但请殿下放心,无论是谁都不会掀起太大风浪。这些人蝇营狗苟各有打算,殿下的赢面依旧是最大的。”
太子抿了一口茶:“父皇安排我这门亲事不过是为了缓和萧氏亲贵和房氏门阀之间的矛盾,他是省心了,却忘了我在火上烤啊。”
“殿下,房氏一开始处心积虑想要扶持淑妃的亲子萧昂上位,可满朝文武都看得出来萧昂心胸狭隘,无帝王之才。淑妃养子萧秀虽说聪慧可只不过是敛财聚富的货殖之道。房子良纵横官场半生,这些恐怕已是烂熟于心。他恐怕早就想换个主子了,这房贽就是您和房氏门阀沟通的桥梁。若是尽快添个子嗣,殿下战功添彩,吴王不过一跳梁小丑尔!”
萧昶说的句句在理,太子连连称是:“文舒不愧是孤的左膀右臂啊。那你说这萧昂走私一事,孤是揭发还是不揭发呢?”
“臣弟以为还是不要揭发的好。”
“为何?他此举可是父皇最为忌讳的。若是揭露出来,谁也保不住他。”
“臣弟以为正是陛下忌讳此事才不可立刻揭发,一者萧昂走私的背后肯定是房氏支持,太子殿下不宜此时和房氏撕破脸皮,二者,这时揭发萧昂无异于逼萧昂投靠吴王。更甚者,投靠北魏那就大不利于朝廷啊。”
“房家就是一群蛀虫,孤早晚要为国家除掉他们!”
“臣弟以为房氏内部壁垒分明,房子良垂垂老矣却不肯交权,房威一心想取代房子良。可见房氏虽大而不强,可是房家依附皇权,树大根深。殿下还是要防范房氏反扑。”
这时软糯的声音从内堂传过来,太子立刻没了和萧昶接着谈下去的心思。萧昶对太子金屋藏娇是事情也略知一二,就知趣地告退了。
离开了太子府,萧昶骑着马心里盘算着:李睍想让大梁支持他复国,可未能见到皇帝但见到了房子良,看来梁帝虽然不想明着帮李睍私底下是支持李睍的。毕竟李睍起兵无疑会大大便利梁军入蜀,可此时派他去和亲是明摆着拉拢李昀。那皇帝到底想支持谁呢?
他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骑着马在建康城里漫无目的地转悠,让自己的随从先回去,到了黄昏才慢慢悠悠地骑马往宅子去。经过一处破败的民宅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手抓住了他的马缰,着实吓了萧昶一跳。萧昶见此人虽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可破帽檐下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马儿见了生人有些躁动,可那人拽得死死的,马儿根本动弹不得。
萧昶觉得此人按着腰间的剑呵斥道:“何人阻挡本王!”那人慢慢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脸。“马大人!”萧昶几乎是惊呼出来,“你还活着?”“王爷请随我来。”
马殷牵着马向一条破败的巷子深处走去。这马殷是当年大将军雷延的行军司马,当年事发后,雷延统领的军队遭到清洗,大量将领都被秘密处决,马殷却出现在萧昶的面前。还没等萧昶发问,马殷便开了口:“殿下,现在我来告诉您当年的真相。”
二十年前,雷延帮萧义恭起兵反宋,亲自领兵进宫逼宋帝刘准退位,因此成为大将军,还娶了萧义恭的妹妹山阴公主。可梁帝手下的另一股势力房氏一直想打压雷延,就在雷延北伐占领南徐州之时,负责粮草辎重的房威却推诿怠职以致北伐无果。正值新朝急于报北魏南下之仇,确立国威之际,回朝后萧义恭虽然有所不满但也没有斥责。
雷延回家后竟撞见房威和山阴公主私通,雷延大怒将山阴公主关押而房威侥幸逃脱。就在雷延打算入宫面陈时,山阴公主却已经离奇地死了。房威趁机污蔑雷延串通北魏谋逆再加上杀害山阴公主的罪名,雷家被满门抄斩,萧昶生母雷氏也在宫中自尽,只有小儿子雷彬侥幸逃了出来。后来,房威成了大将军,没了雷氏的牵制,房氏至此飞黄腾达。萧昶被驱逐出京,被外放到江陵,被地方官严密监视。雷彬则被秭归长生寺住持释信收养,后来在萧昶在江陵起兵勤王抵御魏军南下,他才秘密入伍,以夏峙假名杀敌立功受封安义伯。
萧昶听完这一切,牙齿咬得咯咯响,脖颈上青筋暴起,可嗓音却嘶哑着喊不出来:“马大人忍辱负重至此……”
“殿下可一定要为冤死的将士和贵妃报仇啊!”马殷紧紧攥住了萧昶的手。
萧昶眼睛通红泪盈盈的却没有一滴泪落下来,“马叔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一直在江陵城外的乞丐窝里,那里还有不少咱们的人。”
“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如今就是个老乞丐,无甚大用。要是我被朝廷的人发现,当年的凶手就知道您要复仇,您就危险了。”
“咱们军中的还有多少人?”
“殿下认识的还有安国侯鞠义,宁远侯周通。”
“没想到如今还有这么多故人。”
“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我等必定誓死追随殿下。”
萧昶想了一会儿,把自己身上的钱全拿出来:“拿着这些钱走吧,见到鞠叔和周叔分给他们些”
“殿下,难道您……”
“如今陛下御极,海晏河清,万万不可在此时生乱,不然社稷倾覆,神器沦丧啊!”
“那……”
“什么也不要再说了,就当我们今晚没见过。您今晚就准备,明早城门一开就出城去江南码头,那里有去江陵的船。”
说罢,萧昶慢慢起身,僵硬的身子伸展在沉默的夜色中发出细微的声音,他感受到马殷的眼神从未离开过他的后背。他丝毫不敢回头,生怕撞见马殷那燃烧着复仇怒火的眼神。
一路上,马殷的话如同响雷在耳边响起,让萧昶不由得一阵阵耳晕目眩。这些年来他多少探听到雷氏案和房威的之间的关系,可他万万没想到房威竟是幕后黑手。可他转念一想,马殷的话可信度又有多高?马殷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告诉他呢?如果马殷没有隐藏着什么,那就是有人想让他知道这真相。马殷在那场变乱中侥幸活下来,他固然是小心谨慎,可仅凭这个,他应该躲不过北府的追杀。萧昶回头看了看那条幽深的巷子,不禁冷汗直冒,跳上马狂奔回他和防风的私宅,直到看见防风抱着手炉在屋外等候的身影才松了口气,下马迎了上去。
马殷在萧昶走后也离开了破庙,看到一个夜色中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一下子跪了下去:“北斗堂追查使马殷拜见周公公。”周赟坐在马上伸展了下脖子:“该说的都说了?”“说了。”“三皇子说了什么?”“他给了卑职一些钱,让卑职往江陵去。”“那你就去吧,见到鞠义和周通之后你们在三皇子身边扎下根来。”“卑职领命!”周赟在马上看着干瘦的月亮挂在天上,又看了看死一样寂静的建康城,远处不时地传来几声凄厉的狗叫,又把貂披肩披在身上,缩了缩脖子回宫复命去了。
萧义恭半躺在龙椅上,拿着笔在奏折上批画。周赟走进来跪拜道:“启奏陛下,三皇子和吴王在雅和坊会面,又去见了丞相,还去了太子府。马殷已经按陛下旨意做了。”
“老三可真是忙啊。他那个妾呢?”
“居家无事。”
“周赟啊,你看老三是真正的铁杆太子党吗?”
“这……奴臣不好说。”
“滑头。”萧义恭把笔一扔,“老三看上去大大咧咧却是个心机重的。他是不是铁杆太子党,得看太子拿不拿他当自己人。当初他上太子这条船还不是皇后看他顺眼才把他拉上的。”
“那陛下为何要让三皇子娶蜀国公主呢?”
“朝堂上下皆以为大梁储君在太子、吴王和襄阳王之间出现,纷纷押宝。你说要是再出现一位候选储君,那些大臣该怎么办?”
“陛下声明,北府传来消息,说已经有不少朝臣三五成群地商量拉拢江陵王了。”
“这帮老狐狸真是让人心烦。治国理政是一窍不通,结党营私倒是行家里手。让北府好好盯着他们。”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