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进入荆州时,萧昶让防风带着一半人马继续前往荆州,自己带着剩下的一般人马原路折返,等到了鄱阳湖附近,一队禁军船队要和他会合前往山越。萧昶看着为首的禁军将领身着六品校尉黑甲戴着青铜面具,旧没放在心上。谁知那人拿出玄铁令牌,正面书着“北斗曜夜”四字,反面丹书写着“天枢”。
萧昶立刻正色道:“五官中郎将萧昶见过圣使。”
“王爷客气了,天枢前来只是协助殿下行使者事。”
“兹事体大,你我还需好好谋划,才能不辜圣意。”
“王爷所言甚是。”
萧昶和天枢这两路人马浩浩荡荡地前往山越,一路上约束部下严明军纪。山越人居住在扬州和江州之间的偏僻山区,由逃难的汉人和地方土著混杂而成,素来不被地方官府掌控。在梁帝萧义恭还是刘宋朝扬州刺史时便奉宋末帝刘准命剿灭山越叛乱。谁知还没等萧义恭兴兵,穆厉就杀了其叔父也是当时的山越宗帅穆丰平息了叛乱。萧义恭就上表为穆厉讨得安南将军、山越大宗帅的封号,后来山越在萧义恭起事中立下功劳,萧义恭称帝后再次加封穆厉为山越王、镇南将军,就这样一直为梁帝镇守这扬州、江州的广大偏僻荒野之地。梁帝对山越也不是完全放心,加封过穆厉没多久,就封陈琳的弟弟陈勘为南海侯、广州刺史,又分封萧桓为吴王镇守姑苏,一南一北钳制山越。穆厉这些年来因为走私等事情不停地被地方官员弹劾,却都被萧义恭压了下来。
山越王穆厉早已在城门外五里处等候,根据规制,萧昶乘坐半朝鸾驾,穆厉一看见江陵王旗帜就吩咐一众山越贵族向代表梁帝亲至的锦绣龙旗行礼,纷纷跪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萧昶下轿扶起弯腰作揖的穆厉,说道:“大王快快请起。”
站起身来的穆厉足足有九尺高,站在萧昶面前颇有凌人之势。萧昶躬身道:“小婿拜见岳丈。此次婉凝身子不适,在建康歇着。”
“无妨无妨。”穆厉丝毫不放在心上。
萧昶不太喜欢被穆厉高一头的感觉,往后退了几步。穆厉似乎没察觉到,连忙向萧昶介绍自己的儿子们:“这是世子穆齐。”
萧昶见此人长得最像穆厉,就是身高上差了一点,道:“我看这位公子最有大王风采,想必也和大王一样神勇吧。”
“哈哈,不是孤夸耀,犬子是大梁乃至天下都难找的猛将。”
“好啊,有此等猛将在,我大梁何愁北魏铁骑南下。”
“这是次子穆修。”萧昶看见此人眉清目秀,便说道:“我看这位公子面容清秀,想必是饱读诗书的清谈之士吧。”
“正是,这孩子从小就去三吴拜访名师,也学到了点东西。殿下请看这位。”
穆厉把萧昶带到一名女子面前,“这是小女穆婉容,和婉凝是同胞姐妹。”
“我说怎么那么像婉凝。”萧昶暗自有些吃惊,这二人实在是太像了,若不是穿衣打扮上风格不同,还真认不出来。
正值傍晚,穆厉为萧昶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招待,宴会上萧昶喝了不少酒,就半路去了趟厕所,回来时正好撞见穆婉容在一株月桂下赏月。萧昶本想装作没看见就这么避过去,谁知穆婉容先一步走了过来横在萧昶去路面前。
萧昶已经微醺了,问道:“郡主挡了本王的去路,可是有什么事吗?”
“只是思念姐姐,问问姐姐的近况。”
“婉凝她生活得很好,这次主要是行程安排不开,不然是一定要来山越看看家里人的。”
“哦?那姐姐为什么现在还是你的妾,你还要娶蜀国公主?姐姐和你患难与共,你现在就要抛弃她了吗?”
“这也不是你一个局外人能够明白的。你也没资格来评判本王对婉凝的感情。”
“你是知道姐姐小时候遭遇了什么,也希望你记住她陪你流落江陵时的不离不弃。”
“本王会记得的。”萧昶这时看见山越士兵正在关闭城门,“不过有人不想让我记得。”
“这些人就快活不成了。”穆婉容勾勾唇,月光洒在她如弯刀一样的嘴角,流露出丝丝媚笑。
过了一会儿萧昶回到宴上,刚坐下,穆厉突然把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穆齐大喝一声,拔出剑来,几十名山越士兵应声冲进大殿。萧昶身边的青鸟卫立刻亮出身上的暗弩和袖里刀把萧昶团团护卫起来。萧昶丝毫没有慌乱,正色问道:“大王这是为何?”
“自然是要拿你的人头换取宇文禧的兵马?”
“大王真是糊涂了,陛下对你恩重如山,你为何勾结宇文鲜卑谋反?”
“恩重如山,那为何要派你来杀我!”
“哼,本钦差替天子巡查地方,何来杀你一说!”
“哈哈,当本王是傻子,来人,把这个狂徒给孤拿下!”
“且慢!你可知道擅动钦差可是视作谋反的诛族之罪!”
“谋反?对,本王就是要反!”
“狂妄的蛮夷!”
“我山越有精兵八万,怎么做不得建康之主!”
“你觉得你这八万蛮夷打得过北府军,还是打得过禁军?”萧昶脸色冷下来,完全无视穆齐的兵刃,一步一步走到穆厉面前,投下的影子笼罩住了穆厉,“更何况山越还有二十万妇孺。想想他们吧。”
“你敢威胁本王?”
“大王,看在婉凝的份上我再叫你一声岳父,我真不想杀你,只要你回心转意,我定会上书朝廷,为你求情。”
“哈哈,你这狂徒!你自己都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还在此信口开河!现在送你下黄泉!”穆齐大刀挥下。
萧昶抽出腰间软鞭,狠狠地抽在穆齐的胳膊上:“下黄泉恐怕是你。你以为关了城门,本王的人就进不来了?”
这时数支响箭划过夜空,射在大堂的牌匾上,穆修带领亲兵鱼贯而入,梁廷禁军也随之冲了进来。穆齐见到穆修和禁军在一起,大怒道:“竖子!你也敢来送死!”
穆修一脸大义凛然地说:“你和父王一心想要篡夺江南之地,穷兵黩武给山越百姓带来了无尽的灾难。我只有这样才能挽救山越!”说罢一挥手,数箭射来,穆齐躲闪不及,被射倒在地。穆修走上来,二话不说拿着剑对准穆齐的脑袋狠狠劈了下去。穆厉看着穆齐的脑袋在地上滚着,大吼一声抽出一旁的剑就向穆修刺去。
穆修却不慌不忙地往旁边一闪,看着穆厉扑倒在地上,说道:“父王,你喝酒的时候没觉得这酒有点不一样吗?”穆厉一口黑血喷出来,穆修走到他身旁,一剑刺透了他的胸膛。穆修亲手杀了父兄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他父亲的衣服仔细擦了擦剑。
萧昶看着随后跟过来的穆婉容问道:“什么促使你和你兄长选择杀死父亲和兄弟呢?”
“你觉得呢?”穆婉容走上去拉住穆修的胳膊,一脸亲昵的样子完全逾越了兄妹该有的礼仪。萧昶笑了笑心想传言和防风说的果然是真的,防风曾经说她妹妹和穆修的关系不一般,下人多次深夜看见穆修潜入穆婉容房内。据说穆修也不是穆厉的亲生儿子,而是在生下穆齐后,和负责调理的大夫私通生下的,穆厉虽然怀疑但是还是顾及自己的名声再加上穆修的母亲生穆修时难产而死也就没有赶尽杀绝。穆修也不知道是穆厉和哪个过路被劫掠的汉族女子生下的,这样的出身使得穆修在山越贵族中一直抬不起头来。
萧昶整了整衣领,身后的禁军兵士走出来,奉上圣旨。萧昶双手接过来,说道:“穆修接旨。皇帝诏曰:山越王、安南将军穆厉及其子穆齐心怀不轨勾结北魏鲜卑贼虏意图谋反,即令严诛,此罪祸及九族,然次子穆修大义灭亲为国除贼,故不牵连族人。穆氏谋反之事罪证确凿,故降封山越公、安南将军;其女穆婉容检举有功,加封新安郡主,邑百户,钦此。”“微臣谢主隆恩。”穆修对他被降封稍有不满,可看了看一旁那个戴着面具的禁军统领的凌厉眼神还是把不满咽进了肚子里,和穆婉容老老实实地跪下来受封。
萧昶颁布完旨意,对穆修和穆婉容说道:“在下恭贺二位为国建功,皇上希望你们治理好山越,为国再立功勋,还有嘛,皇上想看这两个反贼的人头,有劳山越公了。”
“在下这就收拾好,请江陵王殿下送呈陛下!”穆修亲手把穆厉和穆修二人的头颅从地上捡起来,抓起发髻一手一个在酒缸里涮了涮放在木匣中交给萧昶。萧昶托着盒子走到殿外,天枢向萧昶走来摘下专属禁军佩戴的面具。
萧昶正色作揖道:“这人头和穆修进献的礼物还请天枢大人转呈陛下。”
“殿下果然胆识过人,智勇非凡,在下领教了。”
“都是为陛下分忧。”
“殿下所言甚是,末将告辞!”天枢打了个拱,转手走了。穆修却拦住了他,把萧昶和天枢领到几处库房,打开一看尽是兵器。
穆修说道:“这些兵器是叛逆所积攒下来的兵器,不过十之一二,在下这就吩咐人把所有兵器运往建康以示归顺之诚。”
“山越公至诚之举,本王定会上奏陛下。”
“在下多谢江陵王殿下。”这时穆修的几个亲信提着滴答着鲜血的刀进来,穆修面无表情地说:“把剩下的都砍了,尸首拖出去喂狗,还有这两个。”
说罢,努努嘴示意自己父兄的尸首。“都说山越鲜卑这些未开化的蛮夷虽然粗野却是淳朴,可只要是人,怎么会有淳朴呢?”萧昶心里想着,又看到血淋淋的人头一阵干呕,实在不想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再停留一刻,带着自己的人准备连夜离开。这时穆婉容小跑过来,把一封信交到他手里,再三嘱咐一定要在离开山越境内以后再打开。萧昶答应下来,就走了。穆婉容看着萧昶远去的身影,喃喃道:“你真的能让姐姐幸福吗?”
萧昶很快就离开了山越,继续从水路前往荆州,在船上看着地图,估算这着达到荆州的时间。他已经召集了一大批青鸟卫精锐化装成随行的禁军士兵和普通过路商人,防风却没有按他所想前往荆州,而是一直在九江等待萧昶。萧昶在往九江的船上想起了那封信,打开一看是神似防风笔迹的行书:姐夫,请允许江陵王殿下让我这么称呼。想必你也知道我和穆修的关系了吧,你也明白为什么我要向朝廷告发父兄的谋反行径。我希望你不要辜负姐姐,蜀国能给你的支持,山越一样可以给你。姐姐为了我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要是你负了姐姐,我一定让你百倍偿还!萧昶看完信立刻把信连同绢布信封放在烛火上烧得一干二净。
这时前方来了一支船队,二十多条船大约一千多水军。领头的是禁军副统领周赫,周赫是大监周赟的侄子,那人乘着小船登上萧昶的座船,作揖道:“末将禁军副统领周赟率长江水师奉皇命前来护送江陵王殿下。”“有劳周副统领了,周副统领可是从建康来的?”“正是。”“辛苦周大人了,前面就是九江,我们在那里稍作休息。”“遵命。”
萧昶没多久就见到了防风,防风多少也知道了些发生在山越的事,没有说什么。梁帝吩咐萧昶办的两件事,一件事是除掉穆厉,一件事就是前往荆州等待命令入蜀,入蜀势必要经过播州,他和播州军头目杨昂还算有点老交情。当初梁朝刚立国十年,魏国便发兵南下入侵荆州和淮北两地,梁蜀合兵将入寇荆州的魏军击退,当时前来援助的蜀军统帅正是杨昂,当时萧昶和杨昂一同作战还救过杨昂的命。正盘算间,防风缓缓走了进来,放上一盏红茶。萧昶正好迎上她那双眸子,四目相对,防风有些躲闪。
萧昶捉住她的手说道:“婉容策划,穆修动手,杀了穆厉和穆齐。”
“你知道的,婉容和我一直有书信往来,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父兄无德,皆是残暴之人,就算穆修不动手,他俩也不会有善终的。这些事情,我不比你知道的晚。”
此时青鸟卫侍卫来报:“启禀主上,杨昂长子杨虎来拜,就在前面的船上。”
萧昶虽然清楚杨昂必定会来联络他,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如今刚到荆州界,他两个王兄尚未有所动作,远在播州的杨昂却已经派人来了。“验看过手纹和画像,是杨虎无异?”
“回主上,没有问题。”
这也是萧昶最引以为傲之处,青鸟卫回会派人给这世上所谓的“大人物”画像造册,想办法留下手印之类的,留待日后查验身份。萧昶吩咐道:“备宴,款待杨虎。”防风轻轻挣脱他的怀抱,退后几步道:“我去准备宴席了。”
众人在船头摆开宴席,萧昶坐在当中,防风坐在萧昶身后一侧。不一会儿,杨虎就走了上来,此人身高八尺,一双剑眉,身着紫色长袍,上前作揖道:“播州杨虎,见过江陵王殿下。在下此次前来,带了些许礼物,不成敬意,望王爷笑纳。”
说罢,一群粗壮汉子把几箱象牙犀角之类的珠宝搬了上来。萧昶笑着说:“少将军言重了,本王与令尊乃是忘年之交,少将军又是蜀地大儒,本王早有结识之意。还请少将军就座。”
“蜀地大儒这一称号让杨虎眉开眼笑。”
可这“大儒”杨虎一上来,眼睛就没离开过防风。防风一看杨虎的轻薄模样,皱了皱眉头就离席了。萧昶也注意到了杨虎的无礼举动,他微微正色,对杨虎说道:“不知少将军此次前来打算逗留多久?”
“蜀中时局,王爷也是知道的。我能与王爷共饮已是忙中偷闲,还得接着拜访大梁的各路神仙啊。”
“看来令尊有成就大业之志向。”萧昶这话让杨虎立刻机警地看了看四下,萧昶挥挥手屏退众人。
杨虎这才说道:“王爷和播州有一致的利益,为何不好好合作呢?”
“怎么个合作?本王倒是很有兴趣。”
“在下就单刀直入了,大梁可是从西南夷购买战马?”
“看来少将军是有备而来啊。”
“播州骑兵急需战马,王爷若是能在这上面帮到播州,播州自然有莫大的馈赠。”
“战马,国之重器。”萧昶看着杨虎,杨虎心里一咯噔,萧昶接着说:“播州公能给我多少馈赠?”
杨虎松了一口气:“播州愿为江陵王提供二十万粮饷,之前王爷一直没能得到播州药材采卖专权,如今也交给王爷。”
“确实是诱人的生意啊。不过这生意有何担保呢?”
“我这人头担保,如何?”
“播州公长子给我当人质?就算本王放心,播州公能放心吗?”
“我杨虎现在就是江陵王麾下的马前卒,些许薄礼,不成敬意。”杨虎说罢,起身打开一个匣子,拎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这是当初和王爷在药材生意上作对的焦添,虽说是焦樊的族弟,可他和咱们作对,就得死。”
萧昶眯起眼睛看了看,确实是焦添的人头。这个肥头大耳的人曾往他脸上吐痰,萧昶不会忘了这张脸。“这下子,王爷放心了吧。”
“是啊,这下你让本王把焦樊得罪了。”
“焦添人头在此。王爷对我的礼物可还满意。”
“好。播州公如此诚意,本王必坦诚相待。”杨虎离开后,萧昶仿佛听到一阵裂开的声音,他知道这是他紧绷的脸松了下来。
“杀才!杨昂你这个杀才!”萧昶没想到杨昂老谋深算,杀了一个人就彻底让他和焦樊撕破了脸。
防风一个人回了船舱,她不去想父兄的尸体,虽然父兄和自己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还是于心不忍。这些年萧昶在江陵当王爷,天天受到地方官的监视,一向是唯唯诺诺。除了当年带兵勤王,从来都没大开杀戒。如今借刀杀人,屠戮了山越王族,防风觉得她似乎有些不认识今日的萧昶了。
到了傍晚,杨虎喝得醉醺醺的,在一群人的搀扶下下了船。萧昶对雷彬说:“看好杨虎,今晚他恐怕有血光之灾。”“是!”“雷彬消失在夜色中。萧昶看向自己身后的防风,防风再一次给他送来了解酒汤。萧昶微笑着接过来一饮而尽,一瞥看到紧挨着自己座船的周赫船队眉头又皱了起来,喃喃自语了几句,和防风回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