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个雪山北边有着自由的故事
第二天是卡塔扶着马库斯走向那锅沸腾的粥,马库斯的精神很不好,走路打着趔趄。望见热气的喷腾才恢复了些,手上拿着的破碗被煮粥的女奴隶一下“啪“满,热汁溅出来烫得马库斯的手直颤抖。
“抓稳点!”敲敲大锅,女奴隶提醒马库斯道,又马上给卡塔盛上。
奴隶们吃饭时是可以在一个不大的院里自由走动、自由聊天的,卡塔本来想问马库斯很多有趣的问题的,比如贵族们是怎么生活的、他觉得哪个自然神最厉害等等。但马库斯现在的状况很差,希望他喝完粥后能好一点吧。
“埃加,你慢点喝,粥很烫的,你如果没吃饱,我的这份也可以给你吃。”
看的出来马库斯是饿坏了,卡塔把自己的粥也放在马库斯旁边,反正现在还没要做事,他少吃一餐也没事。
“谢谢你,卡塔,”马库斯的眼眸垂下啦,蓝色的眼里游着复杂的感情,“还有,昨天的话你不要在意。”
“没事的,这里的食物是不好吃,埃加你的抱怨很正常,但我还是很高兴你今天能吃了,毕竟只有活着才能到明天,才有希望存在,埃加是我的朋友,我们要互相活着,才会积聚很多的希望啊。”
马库斯惊讶地听着卡塔的话,这个乐观的奴隶不断颠覆着他对奴隶的认知,自由灿烂的笑、对友情的追逐、哲理的思考,原来并不是贵族或自由民的专属吗?
“卡塔以后肯定是个伟大的诗人,说的话这么有哲理!”
“啊,我只是想到就说了,没想到我还有当诗人的天分啊。“
马库斯和卡塔一下聊开了,两个少年之间原本身份的芥蒂被童趣消磨了,他们聊原来的生活,聊捉虫子,马库斯把以前看到的好诗分享给卡塔,
“写诗也就那么回事,卡塔以后写的诗肯定更好。”
胃的疼痛被与朋友交谈的乐趣敷衍掉了,
“嗯……但我连字都不认得。”
“没事,我教你。”
湿润的触感出现在马库斯仍然看得出白皙的脸颊,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吻,马库斯一下僵住了,
“能和你交上朋友真高兴!埃加!”
看见马库斯脸红僵住的样子,卡塔有些尴尬道:“这难道不是贵族间的礼节吗……额,这是我从爸爸那听到的,如果错了,埃加你别介意。”
“这应该是罗马的礼节吧。”马库斯低着头讲完,继续默默地喝水一样的粥,他倒是听说过罗马的亲吻礼,罗马人的浪荡——往好听讲叫热情,是在他们这些所谓的蛮夷部族传开了的,在他们部族,贵族也只有夫妻之间才能有这样的礼节。
“我不介意卡塔的行为啦,我反正也不是什么贵族了。”看见卡塔的脸也慢慢红了,马库斯拍拍卡塔的肩,笑着说。
吃饭时间结束后,就又要回到狭小的单间了。有了好朋友后的马库斯很高兴,他真正开始期待明天的日子。明天一定不要下雨,这样他能用树枝做笔,在地上画很多字来教他的好朋友,稀粥也没关系,他能和卡塔抱怨这个粥真的难喝,如果可以,甚至可以编排一首打油诗,但他会把它喝完,而且问一下能不能添,他要努力的活下去,因为有了个和他分享快乐的朋友。他以前也有朋友,但都是贵族,卡塔说少爷小姐们总很幼稚,其实并没有,在拉帮结派、获取利益方面他们一向早熟——他们拥有着奴隶们没有的智慧。他现在的这个朋友是他以前的朋友所不能比的,独一无二。
马库斯想到父亲,如果父亲知道他有了个奴隶当朋友会怎样呢?他会被警告,会被打,可能还会被族里贬为自由民。据说在罗马,贵族和奴隶的界限没有这么宽。不知道,但他也根本不用去思考这些了,只需要接受他现在的奴隶身份,就十分正当地接受了一位奴隶朋友的友谊。
什么嘛,奴隶的生活也没他想的那么悲哀。带着这样美好的结论马库斯安然入睡。
之后的几天,他教卡塔识字,卡塔教马库斯生存的技巧。在学会生存这方面,至少看起来,马库斯学习的进度比卡塔识字的进度快。
“贵族之所以是贵族也是有原因的啊……”卡塔又一次把默错的字母表用手抹掉,丧气地说,
“哪里,卡塔学的比我快多了。“
卡塔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这些枯燥的东西真的学得下去也算贵族的本事了。偏过头,就看见马库斯有些难受的样子,别人好心好意教你,怎么好寒了人家的心!
内心把自己批判一遍,卡塔摆出重新振作的样子,
“埃加老师,要不你每天教我一节诗,顺便就把字母学掉了,我觉得这样的话我就很容易学的进了。”
“好啊,我怎么就忘记应该这样学了,真是!卡塔同学很聪明啊!”马库斯笑逐颜开,还伸手去摸卡塔那团金色的头发,以资鼓励。
阳光晒得头发硬硬的,摸起来有点硌手,所以要么摸一下就收回来,要么给它摸软了才舒心。马库斯象征性地摸一下就收回来了。卡塔呢,他还想要马库斯多摸点,他一点也不介意阳光下一只温暖的手在他干燥混乱得有些难受的发堆里滚一滚,这会让他很舒服,但这毕竟像小孩子撒娇,所以他也没想着有个这样的“请求”。
风吹起尘埃,没办法继续贴着地面教学了,正好也到了师生互换的环节。卡塔站起来给马库斯讲受伤了应该怎么办,他不擅长当老师,因为他甚至没见过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老师,那是贵族的专利,所以所有的技巧都是通过讲故事传达的。但讲故事并不意味着好玩,关于生存的课总是严肃的,对于奴隶而言,那不是课外班,称不上是兴趣或特长,那是关于他们如何保存那贫乏且卑微之生命的课,活命的技巧不是可能用得上,而是成为奴隶的每一天都能用得上。
“明明宫廷也好、贵族也好,医生是肯定够用的,但是却没人会给奴隶医治。卡塔你明明懂得这么多,结果只是因为是奴隶,就被宣称为无智慧的物件了,世界真是古怪啊。”马库斯的眼眶红起来,他心底全是疑问,贵族精神在他心里似乎马上从神圣的东西变为一个值得怀疑的东西了。
他和他混乱的精神世界被卡塔抱着,
“这就是世界啊,埃加,就是不合理,还要存在着的奴隶的命。我爸是累死在石场的,他那样没日没夜地为老爷们干活,挖出的石料都够他自己盖好几间屋子了,最后却曝尸在石场,老爷们连个墓都不会为他准备,几个他生前的伙计把他埋在就近的地方。死,对奴隶来说是可怕却麻木的事,对老爷们来说,却不过是要交给会计处理的数字罢了。”
卡塔的话让马库斯更加伤心了,
“你哪一天也会这样死吗,卡塔?我是肯定会死的吧,我是个少爷,我在奴隶的世界活不下去!”
“埃加,别想多了,你不会死的,你识字,你受过贵族教育。你不记得那个商人了?那个商人之所以格外喜欢你,就是因为你能给他带来好收益,你会在贵族家里教书,会能安稳度过一生的,可能还会被释放为自由民——我爸说,罗马的制度比部族开明多了!我也会努力活下来的。埃加别哭了。”
其实马库斯也不愿意哭,他知道本就是这样的,他看见过父亲下令处决奴隶的样子,他不是一无所知,但是他只是难以接受。卡塔伤心吗,能听的见他有些急促的呼吸,伤心吧,但这伤心就算滥觞成河,也不过冲撞着自己昏沉的大脑,卡塔要保持清醒的、健康的头部与身体才能更好活下去。但自己就是幼稚没办法,他才12岁啊,正是一个需要天神祝福与施予怜悯的年纪……
两人的心情都消沉,很快自由的吃饭时间结束,都拖着疲惫的身躯进了小小的牢间。奴隶们都异常安静,留了空旷的盛夏予夏蝉吵嚷的场地。卡塔望着马库斯,示意才哭红眼,还有些抽噎的马库斯过来些,
“埃加,你和我以后努力成为自由民,然后一起离开罗马,到北方去怎么样?”
“北方?回部族吗?”
“不是,要更北一些,翻过大雪山。”
卡塔说着,眼里闪着光芒,充满憧憬道:
“那里是真正的自由之地,有鲜花芳草,没有等级分别,我们可以共享那里,唱诗也好、冒险也好、干什么都行!“
“真的有那样的地方吗?“
“真的有的,而且我们一定能去到!”
这下马库斯一点不悲伤了,他徜徉在美丽雪山之北的美好梦想里,卡塔也笑开了眉梢,他就知道没有小孩能拒绝雪山之北的故事,他尤其高兴于马库斯接受了这个可能真正存在的故事。一个有志向的奴隶总归是活得更像一个人了。虽然卡塔不会喜欢马库斯的贵族身份,对所谓的贵族精神也将信将疑,但他希望马库斯能留着一份他当贵族时有的那一份自尊,那能让他更像一个独立的人,而非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