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伊甸空间站里,是没有冬天的,和地球上不一样,智能核心加百列的子系统忒弥斯里,冬季被删去了。作为漂泊于地球之外的流浪者来说,冬天,始终是个噩梦,因为在地球上,冬天仿佛永恒般长久。
但对我来说却不一样,我多么渴望,时间能够永远停止在那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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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在夜晚到来前就停下了,黑塔状的路灯也开始绽放光亮,街道上也开始有了人群,人来人往,雪被踩在沥青路面上,路边的店铺也开始打开霓虹灯路牌,招揽着人潮中可能存在的客人。大多数的人都是刚结束工作,拿着越发稀少的粮票前往供销社门口排队兑换日渐减少的面包,那些灯火明亮的店铺内坐着的,大多都是那些在苏联私有化进程中,分得一笔羹,就赚的彭满钵满的既得利益者。
两只狗在马路上奔驰着,向着人最多的地方乱窜,早早下了雪橇在徒步行走的喀秋莎和雅尔塔斯走在街道上,打量着周围的店铺。尤利廷始终是个小城市,能够选择的不多,但一家装饰简洁,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点近未来风格的的成衣店,引起了雅尔塔斯的注意,牵着喀秋莎的手,步入其中。
门铃声清脆也好听,但店主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客人,急急忙忙从里屋跑出来,店主是为女士,年纪并不大,三十岁左右,亚洲面孔,看肤色是个楚科奇当地人。
“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女士打量了雅尔塔斯和喀秋莎一会,雅尔塔斯那身极具欺骗色彩的朋克风资本家装束,让这位女士没有直接赶人,而是礼貌的问到。
“你应该问我旁边的这位小姐,喜欢什么样的衣服。”雅尔塔斯摘下礼帽,环顾一下,说到。
“当然当然,美丽的小姐,是您来试衣服吗?我这里的衣服都是去年破冰船来的时候带来的,莫斯科最流行的款式,最适合您这样的淑女了。”女士瞬间找准了顾客定位,对着喀秋莎推销起来。
“诶?!雅尔塔斯先生你不是说......你也会换衣服的吗?”喀秋莎对面这位热情的女士,有些不知所措,但立马聪明的把矛盾转移。
“?”
“咳咳,当然,我也会选些衣物。虽然,我可能从来没有自己挑过衣服......要不,喀秋莎帮我选?”雅尔塔斯有些尴尬,却又优雅谦和的把问题推出去。
并对自己不换衣服这件事在喀秋莎心里的占据的分量感到疑惑,但不说。
不过,如果,换一身装束,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选择。
随便使了使眼色,这位聪明的女士立马拉着喀秋莎就向成衣架边走去,一边走一边介绍推荐到。
天可怜见,那些听都没听说过的时尚和风潮,让喀秋莎有些晕头转向,什么莫斯科时尚,什么巴黎时装,更是让人头晕脑胀,晕乎乎的就开始试衣服。
雅尔塔斯则走到柜台边上的玻璃茶几边坐下,翻看着那些时尚杂志,对于当前时代的审美有些匪夷所思。
“人类似乎变了很多,但又好像从来没有变过。”雅尔塔斯暗道。
终于,在天亮前,成衣店老板兼导购的包装下,换上新衣服,喀秋莎站到雅尔塔斯面前,小姑娘的样子不得不说确实惊艳到了雅尔塔斯。白色的蕾丝长裙承着打底裤和白色丝袜,同色的束腰在右边打上一个华丽的蝴蝶结,脚上也换上了一双黑色的圆头皮鞋,金色的短发扎起一个翻尾,修长的脖颈和那双最迷人的蔚蓝色眼睛,哪怕藏在黑色边框的眼镜下,也像是爱琴海一样迷人,外披的乳白色毛皮大衣,温暖又显高贵。
“我......我好看吗?雅尔塔斯先生。”喀秋莎有些害羞,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喜欢低着头,悄声说话,只是脸蛋红红的看着雅尔塔斯。
“很适合你,喀秋莎。但仅仅这一套,并不够。”雅尔塔斯微笑着回应。“当然,喀秋莎最漂亮了。”
喀秋莎还想说些什么,但成衣店的女士已经迫不及待的要为雅尔塔斯推荐他的喀秋莎了。就这样,等到天都完全黑了,雅尔塔斯才提着一大堆纸袋挽着喀秋莎的手臂走出成衣店。
当然,迫不得已的,雅尔塔斯也换上了一套黑色西装披着黑色的毛皮大衣,那身蒸汽朋克的皮肤被收回体内,或许下次还会出现吧。喀秋莎却换上了最开始试穿的那身白裙子,和雅尔塔斯走在一起,一黑一白,也不错。
成衣店的女士数着美钞送贵客离开,雅尔塔斯杵着手杖挽着喀秋莎,找回了雪橇,把衣服放在雪橇座椅下的储物箱里,又带着喀秋莎向热闹些的广场走去。今天的尤利廷的广场有些热闹,似乎是远洋的捕渔船队带回了渔获,人们便欢乐的庆祝着。
在那座不算太大的广场上,人们在列林像下跳起了舞蹈,正对着政府大门的广场上,摆满了渔获制品,冻鱼摊和海鲜食品就摆在站岗红军的岗哨边。闻着海鲜汤的味道,站岗的年轻红军也不淡定了,左顾右盼一会,确认没有长官看着,也跑到鱼摊上买了一大碗海鲜汤,又回到岗哨里,站着,一边看着广场上的人群,一边乐呵呵的尝着海鲜汤。
喀秋莎站在雅尔塔斯身边,看着这热闹的广场,数百人的聚会,真是快乐啊。看着那些烧烤、鱼汤什么的,喀秋莎才感觉到自己很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吧!雅尔塔斯先生!我带了钱!这次请务必让我来买单!”喀秋莎对雅尔塔斯说到,言语中的兴奋不言而喻。
“好啊,那就等喀秋莎请我吃一顿晚餐了!”雅尔塔斯面对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总是感觉很开心。
来到一家海鲜烧烤摊旁,喀秋莎就跑去跟烧烤摊老板交涉,没一会就端来一大盘烤好的海鲜,她欢笑着对雅尔塔斯说:“雅尔塔斯先生快来尝尝这个!我可是跟老板砍了5卢布的价哦。”喀秋莎有些自豪的说道,把餐盘放下,又嗅了嗅鼻子,开心的说道:“我闻到了奶油龙虾汤的香味!我去买一份,雅尔塔斯先生你先吃!”说完就迈着轻快的步伐向着美味的方向跑去。
雅尔塔斯看着跑不见了的喀秋莎,有些哑然失笑,看着面前的海鲜烧烤,也不计较的上手,那些坚硬的甲壳全在雅尔塔斯的指甲间轻易破碎,里面藏着的新鲜美味,便无所遁形。就这样,慢慢的,那来至这片冰冻之海的味道,在雅尔塔斯的唇舌间绽放。一片干净的海,才有美味的海鲜,地中海的海鲜总是有股旧神的味道,雅尔塔斯并不是很喜欢。没过一会,就看见喀秋莎气呼呼的端着龙虾汤走了过来,两只狗狗碎碎的狗跟在她身后,探头探脑的。
“太可气了!这两只蠢狗!它们打翻了人家的汤锅!我差不多用光了身上的卢布才把这两只狗赎回来,不然一会人家就要改做狗肉汤了!”喀秋莎气呼呼的坐到雅尔塔斯边上,指着还在那里探头探脑狗狗碎碎的狗说道。
“皮鲁斯,努努,你们过来!”喀秋莎喊道。
两只狗才摇摇摆摆的走到餐桌前,努努好像有些羞愧的样子,低着头呜呜的叫着,皮鲁斯则不同,它甩着尾巴坐在地上,狗头高昂着,冰蓝色的双眼里尽是放荡不羁桀骜不驯的邪异目光。
“雅尔塔斯,你看皮鲁斯,它一点都不知道自己错了。”喀秋莎仍旧气呼呼的。
雅尔塔斯看了看自己的手,确保没有沾上哪怕一点油,隔着喀秋莎的粉色帽子,揉了揉喀秋莎的头,说到:“喀秋莎生气的样子更可爱了呢。”
“诶?”听到雅尔塔斯的话,喀秋莎一下子就羞红了脸,低着头,头上的帽子都像是要掉下来一样。也没有刚才那种气呼呼的样子了。
无良的笑笑,看着旁边一个推着酒叫买的小姑娘,招了招手。
小姑娘应该要比喀秋莎大一些,估计有18-9岁,推车一餐车的酒,跑到雅尔塔斯面前,充满活力的说道:“先生,小姐,需要点什么?我这里有各个酒厂的酒,还有自家酿的烈酒。”
“喀秋莎要来一点吗?”雅尔塔斯对身旁害羞得低下头的喀秋莎说到。
“不...不用了,雅尔塔斯先生,我不会喝酒。”喀秋莎仍旧低着头,不敢看雅尔塔斯。
“这么美好的一天,怎么可以不来一点呢?有甜味的果酒吗?来一瓶。还有你自酿的烈酒,也来一瓶。这是我们的,然后,我要请广场上的所有人都喝一杯,你这里酒够吗?”雅尔塔斯轻描淡写的吩咐道。
小姑娘看着这位穿着就很奢华的男人掏出一把美钞,非常的兴奋。连忙把一瓶果酒和一瓶自酿酒放到伸缩桌上,有些迫不及待说到:“当然当然,先生准备请大家喝什么酒呢?”
“当然是你最好的,最烈的酒。”雅尔塔斯看着还是不愿意抬起头的喀秋莎,有些开心的说:“然后告诉大家,是刚才那位气呼呼的,带着两只狗的小姐请大家喝的。”
“好的,先生,没问题。”卖酒的小姑娘抚摸着绿色的美钞,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只有喀秋莎猛然抬起头,赶紧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是雅尔塔斯先生请的。”
小姑娘看着喀秋莎窘迫的样子,也坏笑一下,说道:“啊,小姐,你说什么?!风太大了,我听不清楚!”说完就推着酒车跑了,向大家分发酒去了。
“雅尔塔斯先生!”喀秋莎有些不知所措的抓着雅尔塔斯的胳膊。
“喀秋莎应该先尝尝这果酒的味道,我都闻到香味了呢。”雅尔塔斯看着喀秋莎,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可是,雅尔塔斯先生,你为什么要说是我请大家喝酒的呢?”喀秋莎焦急的快要哭了。
“因为啊,我想让大家都知道,那位气呼呼的喀秋莎小姐是多么多么的可爱呢。”雅尔塔斯倒出一杯烈酒,不去看喀秋莎,对着西南方向举杯,一口饮下。
“真是不错的酒。”雅尔塔斯笑着,对喀秋莎说:“喀秋莎,你知道吗?在我过去的...很多年里,第一次有人单纯的,请我品尝美食。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喀秋莎,我才有机会,不是吗?”
“可,我只是,一直以来,受了雅尔塔斯先生太多恩惠,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我还准备把我喜欢吃的都买给雅尔塔斯先生尝尝。都怪皮鲁斯!”喀秋莎小声的说道,然后指着那条依旧无所畏惧的狗,气呼呼的说到。
雅尔塔斯把一张五美元的钞票塞进喀秋莎手里:“你看,现在喀秋莎又能继续请我品尝美味了。”
“可是,这本来就是雅尔塔斯先生的钱啊。”
“不是哦,喀秋莎忘了,你那袋子卢布吗,这是第一期的利息。提前支付。”
“啊,雅尔塔斯先生好狡猾。”
“对,而且我还不换衣服。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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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鲜烧烤和龙虾汤很快被吃完了,雅尔塔斯和喀秋莎又向着其他的美食摊逛去,皮鲁斯那欠揍的脸上挨了喀秋莎一巴掌,就萎靡不振的躺在地上,等一大块肉排被丢到努努面前时,又生龙活虎的和努努争抢起来。喀秋莎就这样带着雅尔塔斯游离于各个美食摊,什么样的美味都尝试一下,遇到好吃的,喀秋莎就很高兴的对雅尔塔斯先生极力推荐,遇到味道不那么好的,就默默的拉着雅尔塔斯走开。就这样,很快,整个广场都被逛遍了,人们也都记得那位带着两只狗气呼呼的小姐,人们纷纷夸赞喀秋莎的美丽和慷慨,向她感谢道。
喀秋莎的小脸通红,一开始还拼命解释,但最后还是坦然接受了。当人潮逐渐散去,雅尔塔斯和喀秋莎也乘上雪橇,准备回家。这时才突然想起,可怜的小米娅呢?
翻找一圈,这只可怜的小猫居然挂在喀秋莎的皮毛大衣内兜里,沉稳的睡着了,错过了整场宴会的小猫并不知道今晚是多么地快乐,趁着人潮未散完,喀秋莎才有小跑着,帮米娅买了一大袋鱼干,挂在雪橇上,气喘吁吁的样子,又逗乐了雅尔塔斯。
就这样,两只表演依旧浮夸的狗,还有一只懵懂的猫,喀秋莎和雅尔塔斯,又回到了那间冰天雪地里的小屋。屋里,隐形仆役已经烧好了壁炉和热水等待着,主人们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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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烧机关那边怎么说?”
“已经授权了,特殊作战小队已经出发,明天就能到楚科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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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喀秋莎泡在放好热水的浴缸里时,还在思索所谓的智能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既然是雅尔塔斯先生说的,那就不想了吧,反正也想不明白。但是这个能提前自动烧好热水的感觉真好啊。
但在这个寒冷的晚冬,一个热水澡真的可以缓解一切烦恼,稚嫩的躯体被雾气笼罩。一楼的大厅里,两只狗趴在壁炉边上嗷呜乱叫,小猫米娅轻快的在新家里跳来跳去,雅尔塔斯拿着一瓶烈酒倒进玻璃小杯里饮着,窗外又开始下雪,但这样的场景,真是温暖又让人忍不住沉沦。
很快,冬天就会过去,这里的一切也会不同。
等到喀秋莎沉沉睡去,雅尔塔斯也躺在他的兽皮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某种灵觉上的异动,扰乱了现世,一缕看不见的线,从梦境里探出,系在雅尔塔斯的手腕上。
站起身,那套经典时装又回到雅尔塔斯身上,从脊背里取出手杖,他循着线,推门而出。意料之外的距离,线从喀秋莎的房间里延伸出来,雅尔塔斯走到喀秋莎的房间外,把感知探入房间内。
并无异常,喀秋莎穿着毛绒睡衣裹在被子里,像个毛球一样,旁边一个橘色的毛球趴在喀秋莎的边上,小猫米娅也陷入睡梦之中。
那么毫无疑问的,异常来至于喀秋莎的梦境,时间给予的答案就是此刻了。
无声无息地,雅尔塔斯跃入喀秋莎的梦境,他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梦,能够潜入现实,甚至对他造成干扰。
喀秋莎的梦境,带着明亮的色彩,那座无名小镇上,雅尔塔斯站在小镇外面,看着这座色彩不一样的城镇,有些意外。也第一次在那鲜明的路牌上看到了小镇的名字,奥南。
确认过自身的状态,处于完全隐秘中,雅尔塔斯顺着梦境中的线,步入这座小镇,路过报亭看见今日的日报时期,1989年9月17日。
这座小镇和雅尔塔斯记忆里并不相同,或许是处于喀秋莎的梦境里,又或者,这才是小镇本来的样子。不负曾经的那种灰暗破败的感觉,一切都像是充满希望的。小镇的布局很有规划,南方是一片钢铁和矿产工业区,有着好几根大烟囱,北边是居民区,东边是军事区域,西边则是小镇的商业区。
雅尔塔斯从西边走来,横穿整个商业区,可以看见苏联的激进经济改革卓见成效,并非计划经济中的死板和萧条,除了供销社还有更多的私营店铺,贩卖着来至远方或者当地的特产。而小镇中心,是一片广场,那家常去的酒馆就在那里。老板并不是记忆中的那位美国酒保,是个很高很强壮的苏联人,但酒馆的样式,还是差不多的。
继续循着梦境中的丝线,这座冬天还没有到来的小镇,是那样充满生机,让雅尔塔斯有些惊讶。甚至,比现在大很多。
沿着丝线的方向,雅尔塔斯走进了小镇的居民区,在一栋二层的红顶小楼上,雅尔塔斯看见了坐在窗边眯着眼睛向外眺望的喀秋莎,她还是那个样子,看不清楚这个世界,只能努力的眯着眼睛,想要找到她的目标。雅尔塔斯缓缓向前走着,突然间,喀秋莎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站了起来,把头伸出窗外,欢快的挥着手。
下意识的,雅尔塔斯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确认他并未出现在梦里,也不会出现在喀秋莎的脑海里,这段像是记忆一样的梦里,不会有他的痕迹。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提着箱子,从雅尔塔斯的身体中穿过去,戴着灰色的帽子,看见喀秋莎,对她挥挥手。然后雅尔塔斯就看见喀秋莎开心的笑着,从二楼的窗边走开,应该是一路小跑的跑到楼下,在女人还没有进家之前,就推开门扑进女人的怀里把她抱住。
雅尔塔斯出现在喀秋莎的身后,看着这位女士,可以看出来,这位女士的容貌和喀秋莎极为相似,是为相当美艳的女士,不同的是,那双同样蔚蓝色的眼睛里,藏着一抹微不可见的鲜红。
“妈妈,我好想你啊。”喀秋莎抱着女人,亲昵的说。
“你都多大了,我才出门两天,就这么想我,我要是哪天离开你了,你怎么办啊?”女人摸着喀秋莎的金色小短发,有些不忍的闭上眼睛,但语气却依旧温柔。
“那妈妈就永远不要离开我呗。”喀秋莎腻在母亲的怀里,把她抱的更紧了,生怕一撒手,女人就会离开一样。
“傻姑娘。”喀秋莎的母亲仍由她这样亲昵的抱着,看着这个已经有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便把箱子丢在地上,伸出双手,也把喀秋莎抱的紧紧的。
雅尔塔斯却看见,女人的眼角流下泪水,那禁闭的双眼里蕴藏着的绝望,让雅尔塔斯不自觉的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那像只猫一样的母亲,她的眼里从未有过这样消极的神情,有的只是和喀秋莎的母亲相似的温柔。
许久,女人才把喀秋莎领进家门,关上门,牵着喀秋莎的手,为她点火做饭,母女两就这样吃着并不算十分丰盛,却看着就很美味的晚餐,喀秋莎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听,女人却仿佛心不在焉的,只是点点头,喀秋莎却乐此不疲的说着学校里的各种有趣的事情,甚至自己都笑的合不拢嘴,话都说不全。
饭后,女人走进了房间,喀秋莎在壁炉边眯着眼睛写作业,台灯的光并不是很明亮,这或许就是她近视的原因。雅尔塔斯跟着女人走进房间,一间很简洁的卧室,但是挂满了她和喀秋莎的照片,女人坐在窗前的桌子上,调开台灯,拿出怀里的一封信,手有些颤抖,但她还是逐字逐句的又看一遍。
尊敬的奥卡尼夫人:
您好
我是您丈夫马卡尼特·奥卡尼的朋友尼诺,很不幸的通知您,您的丈夫因为工作问题,被苏共中央党纪委的人带走了,因为某些不可言述的原因,我个人认为,他能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他的政治偏向太过危险,我早就劝过他,莫斯科的政局已经改变,克里姆林宫内还是苏共中央的管辖范围,克里姆林宫外却早就是叶利钦的王国了。他却一直告诫我,不要忘记十月革命和卫国战争中烈士们的鲜血,不要忘记美帝的杀手锏和平演变一直在苏联的土地上生根,扳倒不了叶利钦,苏联就只会变成下一个美帝。我知道这些您或许不理解,对马卡尼特也有些误解,但我发誓,马卡尼特只有您一位夫人,也只有喀秋莎一个孩子,您寄来的喀秋莎和您的照片一直放在他的钱包里。您和喀秋莎在远东挺好的,那里离风云变幻的莫斯科太远了,叶利钦也没有时间把目光放在那里。但,之后的日子会很辛苦,马卡尼特的薪水很大一部分都邮给您和喀秋莎了,所以他也没有什么积蓄,这些已经是他仅存的了,当然也有我的,我同样没有太多薪水,之前像个浪荡子的生活,败光了曾经富有的积蓄,非常抱歉夫人,我只能拿的出这些卢布。可能很快,叶利钦的狗腿子也会找上我,所以我留钱也没有用,是了,现在是4月,还有半年左右您才会收到这封信,如果没有第二封,那么说明我也跟随马卡尼特的步伐,去向列林和斯大林同志去做工作报告了。马卡尼特同志是位好同志,因为他的工作关系跟您刻意的疏远是他的不对,我替他道歉,之后的一切,麻烦您了,如果可能,请带喀秋莎离开苏联吧。
您诚挚的尼诺·布莱索因斯维奇
1989年4月24日
信完了,女人打开箱子,一笔不算太多的卢布和一些适合她和喀秋莎过冬的新衣服,都是跟着破冰船从西边来的。终究是忍不住清晰的喷涌,女人趴在桌子上压低了声音哭了起来。喀秋莎仍旧在楼下的壁炉边写着作业,这些事情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可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梦境里呢?雅尔塔斯看着哭泣的女人,伸手点了点她的肩膀,却毫无意外的穿过她的身体。原来如此,这不光是一个梦境,这还是,一段因为各种因素纠缠而重现的旧日时光。
也因此,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雅尔塔斯可以清楚的寻到那投射进现实中的丝线的源头。坏消息是,他无法影响和改变任何一丝这个梦境的走向,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被刻进喀秋莎的潜意识里,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她会记起这一切。
在这个不知道未来走向的梦境里,雅尔塔斯像个隐形人一样注视着喀秋莎的生活,也知道了喀秋莎母亲的名字,海伦科娃·奥卡尼。奥卡尼是她丈夫的姓氏。
时间在梦境里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半个月,入冬了,第一场霜雪降临在小镇上,也是那一天,酒馆换了新老板。
喀秋莎的母亲提着一个空空的箱子,亲吻了喀秋莎的额头,开心的对她说:“喀秋莎,我要跟着破冰船去莫斯科了,抱歉,只有一张船票我无法带上你。你以后要一个人生活了。”
窥视一切的雅尔塔斯站在女人的身边,他知道这个女人表演出这一幕时,有多么的绝望,半个月里,雅尔塔斯看着这个女人忙碌着,把那不多的卢布尽量的采购成过冬的物资,但她始终没有跑过通货膨胀率和过冬物资限购令,她知道,这些东西不够她和喀秋莎渡过这个寒冬,更不够一张破冰船的船票。她在自己的卧室里辗转反侧,绝望哭泣,却只能选择把生还的希望留给年幼的喀秋莎。
突然的告别让喀秋莎有些不适应,她呆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哎呀,喀秋莎已经是大姑娘了,可以自己生活了,我会去莫斯科找你的父亲,等那边安顿好了,我们就一起来接你去莫斯科好不好?我们做个约定,等到下一次破冰船来的时候,我们就来接你。”女人的表情依旧兴奋,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雅尔塔斯能够探寻到她心底的绝望和无力。
“可是,妈妈。”喀秋莎想要说些什么。
“没有可是,喀秋莎,我得走了,再晚就赶不上破冰船了。你......照顾好自己。”女人迟疑了一下,把喀秋莎紧紧的抱紧怀里,又以无匹的勇气推开她。
“再见,喀秋莎。我已经把过冬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了,你省着点。照顾好自己。我走了。”女人毅然转身,穿上她最喜欢的外套,推门而出。忍住回头看喀秋莎的念头,欢笑着和邻居打了个招呼,穿着有些单薄的外套,步入寒风里。
孤独的喀秋莎跑到二楼的窗边,探出脑袋,大声的喊道:“妈妈再见,我等你回来。”
女人很显然听见了,并不回头,只是挥挥手,向着北方走出小镇。
雅尔塔斯一路跟上,逐渐的,他发现这个女人手上也有一根丝线,向他的手腕缠绕而来。没有反抗,他仍由这根线缠在他的手腕上,杵着手杖,跟着女人一路前行。
总于,等到视野里全是霜雪,再无人烟后,她终究是伪装不下去了,她痛哭着,哀嚎着,一切都化进凛风里。等她哭的疲倦了,又继续毫无目的的漫步,总于,在一块迎风的坡地上,她看见一颗枯萎的大树,她抽下系在腰间的绳子,在那树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雅尔塔斯看着她的痛苦和绝望,也看尽她的狼狈和无力,甚至还有一点希望和解脱,一切都化作面对凛风的一声叹息。
雅尔塔斯记下此地,便往回走,回到喀秋莎的家里。
就这样,他看着小女孩艰难的生活,笨拙的生活,狼狈的做饭,但她每次吃饭都会多摆出一副餐具,如果就这样,也许喀秋莎可以安稳的渡过这个冬天。但现实总是带有一些魔幻色彩,故事都有逻辑,但生活从未有过。
那艘停靠在楚科奇自治区首府阿纳德尔的破冰船,像极了潘多拉魔盒和诺亚方舟的集合体,一夜之间,楚科奇的权贵们像是都放弃了这里一样,在人们反应过来之前,就随着破冰船的汽笛声离开了这片冻原。
政府高官逃离,企业主跑路,就奥南这座小镇来看,真是场灾难。
当地最高军官是个少校,现在变成上尉了,镇长和秘书也走了,已经变成私人产业的钢厂和矿厂董事,也卷着工人们过冬的薪资离开了这已经亏损许久的产业。
所以,人类的自我毁灭倾向开始了,恐惧的人们冲击着商业区,把那化为一片废墟,又冲进居民区掠夺自己的邻居,红军士兵的信仰也在高层缺失后崩溃,成了纵火狂徒们的一员,就这样,这座小镇毁了。半个军区陷入大火,镇政府被夷为平地,商业区完全变成废墟,居民区也残破不堪,因为人们知道,这恐怕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冬天了,所以他们用劫掠来的东西,在广场上举办着永不休止的狂宴。只有那间酒馆在正常营业。
每天都有人饿死或冻死在路边,钢铁工人和矿工们还有红军士兵开始了优胜劣汰,喀秋莎的住所也被邻居洗劫,甚至房子都被邻居家里的火点燃,成了一片废墟,她又饿又冷,艰难的在街上寻找食物,看着广场上的宴会却只能默默缩回墙角。而酒馆后厨传来的烤面包香味,像是勾走了她的魂魄一样,她就悄悄的靠在酒馆后门边的墙壁上,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闻着那麦子的香味,被酷寒的失温所席卷。默默睡去,像她的一生一样,胆小怯懦,面对别人永远不敢开口说话,只会唯唯诺诺的低着头,只有在妈妈身边时,才像个活泼的小女孩一样,快乐又自由。
或许是命运吧,酒馆的后门开了,出来倒垃圾的酒保看见这个昏迷的小女孩,把她抱进温暖的酒馆里。给了她一份工作,住在小小的阁楼间,酒保有时很凶很严厉,但对待喀秋莎始终带着些温柔。
暴乱也很快平定了,酒馆的酒保带着几个穿着全黑作战服的老家伙计,枪杀了所有暴民,红军当地最高长官也变成了下尉,面对酒馆的食物、生活物资甚至还有烈酒和新鲜蔬菜,钢铁工人们和矿工也回到了工作岗位,好像一切就这样平静了下来。
一直到,雅尔塔斯推开酒馆大门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