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失落地球3凛风

第三幕 霜尘

失落地球3凛风 Ainaer 10456 2024-07-06 15:10

  尤利廷是现今的楚科奇自治区下辖的一个城市,因矿业而生。

  在雅尔塔斯的记忆里,这片被称为新马林斯克军镇的地方,是沙皇尼古拉一世在克里米亚战争的逼迫下,不得不将阿留申群岛和阿拉斯加贱卖给美国后,为了遏制美国入侵而建立的军事根据地。但到了今天,1990年,沙皇俄国不复存在,苏维埃也在动荡的风雨中飘摇,这里好像终究未能抵挡美国人的入侵。

  而这座城市在雅尔塔斯的记忆里只是荒凉的冻原而已,此刻却成为一座城市,原因也仅仅只是因为冻土层下发现的锡钨矿。

  冰风暴仍旧在席卷远东,尤利廷的街道上人烟稀少,道路上也仅有几辆汽车在缓缓前行,积雪堆起很高,道路也无人清扫,黑色的塔状路灯经过一个极夜中暴雪的洗礼,也显得有些破旧。整个城市看上去荒凉又颓唐,唯有道路两边的偶尔出现的偶像雕像还在负雪而立,仿佛在还在指引着苏维埃的道路。

  雅尔塔斯杵着文明杖,黑色的风衣被凛风卷起,像是几个调皮的孩子围着他进行着某些捉迷藏般的游戏。偶尔几个路人擦肩而过,也是提着数量不多生活物资行色匆匆,对行人充满警惕。看来在变革将至的时代里人民的生活都不是很容易,那风雨飘摇的味道,渗入冻土层,盘旋在空气中。

  虽然现在已经是二十世纪最后十年,隔岸的拉斯维加斯已经因为淘金热而发展成举世闻名的赌城,而这里仍旧显得落后又荒凉。即使是因为冷战、军备竞赛和金融危机使得美国经常陷入灰暗中,而这片远离美国的阿拉斯加洲依然在进行着不分日夜的狂欢。

  因为面临着锡钨矿枯竭,苏维埃政治动荡、卢布通货膨胀等一系列问题,所以计划经济的也不再是绝对,道路边上的店铺也开始进行着带有资本主义气息的自由交易。雅尔塔斯打量着路边与公资粮油店并列的咖啡馆和成衣店,透明玻璃后面的灯光下,有着的是城市对人类的诱惑和城市生活给人类的无奈。因为这偏僻荒凉的城市偶尔也能吸引来一些阿拉斯加过来的豪客,路边小店外的标板上写着英文和俄文两种字母,放在外面展示价格的牌子上也写着卢布和美元两种价格,就目前来看,虽然市值上卢布比美元更值钱,但是人们还是愿意以更低的价格,换取美元。

  不过,道路上偶有人路过,也只是瞟上一眼,就快速走过,仿佛整个城市都处于某种焦虑中。

  雅尔塔斯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像是这个城市中的幽灵,一直到路过一个院子,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红军士兵,光看模样,应该是当地人,高窄的鼻梁间带着些许亚洲人种的风情。他站的笔挺,穿着灰色的厚军装,站立的模样像是不远处广场上的列林像,带着毛皮手套的双手紧握着挂在肩上的自动步枪,灰色的双眼警惕的扫视着路过的行人。

  一直到,杵着文明杖的雅尔塔斯,穿着他那身浓烈的蒸汽革命时代复古风情的衣服,挂着单片眼镜,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因为自己的走近而紧张的把手指搭在扳机上,雅尔塔斯感觉有些意思,便在一旁站定,笑笑问到:“小兄弟,能给指个路吗?”

  年轻人看着眼前的人,无论是那张俊美得有些妖异的脸,还是身上这身不似本地人的打扮,都让年轻的士兵感到警惕甚至焦虑。

  “我在站岗,同志。”年轻的士兵只能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这个人,同时冷漠的回答到。

  雅尔塔斯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皮袋子,摸出一张富兰克林拿在手上,意思很明显的看着这位年轻的士兵,说到:“当然当然,我也只是问个路而已。”

  年轻的士兵看着那张富兰克林,这样一张面额巨大的美钞代表着的是一个月甚至两个月的富足生活。也许曾经的卢布也有如此美妙和神奇的功能,但现在这里,这片苏维埃的土地上,人民不再信任政府,不再信任卢布,不再信任布尔什维克。这座城市里也许不再有那么多可以信任的,但美钞足够可信。

  年轻的士兵取下口罩,舔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看着面前这个装饰复古的男人,语气上也带上了些许献媚道:“先生,您想去哪?我在这个城市长大,她的每一条街道我都很熟悉。”

  雅尔塔斯熟悉这样的神情和表现,他笑笑,把富兰克林递到士兵拿枪的手边,年轻人也憨厚的笑笑,放下窝枪的手,摘下手套,塞到衣兜里,接过美钞手指摩挲着小小的纸片上的纹路,脸上的笑容也更加出彩。

  “不着急,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雅尔塔斯看着年轻人的样子,有些感慨,就多问两句。

  “伊万,先生。”名字叫做伊万的年轻人把美钞叠好,放进衣服内衬口袋里。

  “不错的名字,你是基督徒吗?”雅尔塔斯拍了拍他的肩,又问道:“当兵多久了。”

  “一年半了,先生,愿基督庇佑您。”伊万看着面前的男人又拿出一大把富兰克林,神色都有些激动。

  “嗯,真好。给,这算是我对保卫俄国的伟大战士和上帝的信徒的敬意。”数出5张百元美钞,递到士兵手边,神色平静的说到。

  “谢谢谢谢,谢谢先生。为了苏维埃,为了俄国。”年轻人神色更加激动,向雅尔塔斯行了个军礼,然后自豪的说到。

  “嗯,不错,对了,你知道哪有眼镜店吗?可以做眼镜的。”也许这就是财富决定身份?雅尔塔斯也笑笑,回归正题。

  “当然,先生。从这条路一直走,两个路口后向左边走,过去第......嗯,第7家店就是老布聂的眼镜店了,他磨了一辈子水晶片手艺没话说。”瓦诺夫想了想说到。

  “感谢。”说完雅尔塔斯便杵着文明杖在暴风雪里迈步向年轻的军人用他的手臂指向的古旧街道,消失在风雪里。

  “真是位慷慨又友善的先生。”伊万心想到,在镰刀与锤头交汇的红旗下,年轻的士兵站的笔直。

  城市的发展总是和钢铁厂一样,需要源源不断的原料,才能浇筑出美丽的瑰宝,不过和只需要焦炭和矿石的钢铁厂不同,一座城市的发展,需要人这种原料,源源不断的,一点点的堆积而成,而往往一座城市的废渣也往往不都会被丢在附近,更多是返回他们诞生的地方,在那里最终死去,而城市这做工厂里每天都会有新的原料进来,废料出去,然后城市本身会越来越繁华瑰丽。

  这里或许曾经繁荣过,但是因为战争,压迫,反抗,政治动荡,矿产枯竭,这里逐渐荒凉,不复昔日的光辉与荣耀,风雪把红旗卷积在地,又用自身把她压盖住,只留下一个边角暴露在雪地里。

  红瓦砖砌成的俄国风情的建筑,规整严肃一丝不苟,阶级区分亦然。

  雅尔塔斯弯下腰,把那面红旗从雪地里抽出来,看着其上的符号,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认真的将其挂在她原来悬挂着的桅杆上。转眼间,就看到了木质牌匾上写着模糊的俄文字母,黑色的皮手套拂去风雪,才看出那个俄语单词“水晶”。

  看来这里就是了。

  推开那老旧的嵌着玻璃的木门,一股腐朽老旧的气息弥漫出来,但又被凛冽的风雪瞬间抽走。

  雅尔塔斯走进店面里,掩上门,打量着这家眼镜店。正门面对着的柜台上,一个老旧的录音机发出嘶哑的声音,依稀可以听清是在说欢迎光临,不过那声音,可真像走失在风雪里的鬼魂在尖利的呐喊。

  一位老人穿着厚实的睡衣从里屋走出来,鼓啷啷的腰包里依稀可见两根硬朗的枪管指向雅尔塔斯。

  雅尔塔斯嘴角一抽,将文明杖放在一旁的陈列柜上,摘下手套,举起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然后开口说道:“我听人说,你这里可以制作眼镜?放心我有钱。”说完换换从怀里掏出一叠美元,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雅尔塔斯一直打量着这个老人。

  他可能有70岁了,精练的短发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是如同霜雪般的斑白,胡须挂的很干净,老人斑已经爬上他的额头,但那双棕色的眼镜依然清澈明亮,带着警惕的目光审视着雅尔塔斯,一直到他拿出的美元。

  老人放下腰包里的短管猎枪,说道:“不好意思,客人,我只是个寡居的老头,这世道不太平我这也是保护自己。”即使这样,他的目光仍旧一直在审视着雅尔塔斯。

  “理解理解,这该死的世道。”雅尔塔斯随口附和道,摘下礼帽,理了理他的白色长发,如果是老人的白发是苍老的颜色,那雅尔塔斯的白色长发就是如同雪花般的洁白,是这世上最为纯净的白色。老人那双棕色的眼睛,在看着雅尔塔斯理好他的长发,推一推鼻梁上那副水晶磨制的单片眼镜,眼神闪烁着不明的光亮。

  “先生,请先休息一会。需要一杯咖啡还是茶?”老人一边指着柜台边的黑色沙发,一边问雅尔塔斯。一只橘黄色的猫咪从老人的睡袍底下露出大脑袋好奇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恩,一杯咖啡吧。”雅尔塔斯脱下皮大衣,抖了抖雪,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点点头,坐到沙发上。猫咪慢慢的爬到茶几上坐下,与沙发上的雅尔塔斯对视着,那碧绿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灵动的光。

  老人笑笑,指着橘黄色的猫咪对雅尔塔斯说到:“不好意思了客人,先让我的小布聂陪陪你。”

  说完转身回到里屋,去为客人准备咖啡。而雅尔塔斯只是伸出那修长的手指在小橘猫头上摸了摸,又挑弄着它的下巴,挠了挠,小猫就勇敢的扑入雅尔塔斯的怀里,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在雅尔塔斯的腿上仰躺着露出自己的小肚子,而小尾巴则左右摇晃着。雅尔塔斯一边逗弄着小猫咪,一边打量着这家店的布局,看得出来老板并不纯粹只是做眼镜,还有很多钟表,玻璃制品和手工艺品。那些一看就挺精致的作品被放在玻璃柜后面,而老人的工作间就在一旁的窗边。石质的地板上铺着动物毛皮拼合成的地毯,电灯悬挂在木头柜台上,彩色玻璃装饰着面对街道方向的门窗,铺设的霓虹灯如果开启来,当夜晚来临,会很漂亮吧。

  雅尔塔斯差不多看了看,就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怀抱着年幼的小猫,一只手轻快的缠搅着小猫那灵巧的尾巴。紫色的眼睛却有些不自然的涣散,眼白仿佛很快就会紫色的眸子覆盖住,眼睛里只会剩下紫色时。老人端着咖啡和一些珍贵的肉食品走来,老人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正经的西服,即使年岁已高,他的手依旧稳健,和他的眼睛一样,像是躲过了岁月的侵蚀。

  看着雅尔塔斯与小橘猫相处的蛮愉悦的,老布聂笑了笑,心里仿佛在想着什么事情,却没有发现雅尔塔斯眼睛里的异样。雅尔塔斯低下头,捏了捏眼睑,让溃散的眼瞳再度收缩。接过老人递来的咖啡,轻轻的抿了一口,那种奶粉冲泡的牛奶味和蜂蜜交汇在微苦的咖啡里的味道,带着某种让人怀念的熟悉。“我听说,你做眼镜的手艺非常棒。”

  “是的,尊敬的先生,我已经靠做这些手艺,度过了五十个俄历新年了。如果不出意外,我还能靠它多渡过一些时间。”老人坐在沙发对面,看着雅尔塔斯那双充满神秘色彩的紫色眸子,诙谐的说道。吐字清晰,用词简练。

  雅尔塔斯点点头,伸手安抚了一下对自己咖啡有了某种冲动的小猫咪,拿起餐盘里的鱼干,撕成小片,喂到猫嘴里,缓缓说道:“我相信,你的手艺肯定不仅仅局限于此。不过我没有带来需要配眼镜的人,也不知道她的视力如何,只知道应该是有些近视,需要一副眼镜。当然,也许不止一副,只要合适,价钱不是问题。”说完把刚才拿在手上的美钞数出20张,放在茶几上。“这是定金,等你做好,这些都是你的。”

  然而,老人的眼睛只是对茶几上的富兰克林一扫而过,反而是问出几个问题,比如要佩戴眼镜的人的年龄,从事职业,是否佩戴过眼镜,平时工作时眼睛离目标的距离大概。雅尔塔斯自然是靠着记忆尽量详尽的回答道。

  等一切结束,雅尔塔斯已经喝完了杯里的咖啡,也品尝了老人端来的切片红肠和烟熏火腿肉。当然还有属于猫咪的鱼干,被雅尔塔斯轻易的撕成均等的小块,喂到已经有些大橘趋势的小猫嘴里。看着老人的小本上用铅笔记下一堆数据,他也油然的感到一丝安心。

  就这样看着,老人在笔记本上认真的写下数据,雅尔塔斯就想起了喀秋莎,那个认真可爱的小女孩,她肯定不是楚科奇当地人,她的来历她的故事,雅尔塔斯有些好奇,她是雅尔塔斯认识这个新世界的第一扇窗户,值得被温柔以待,而且美好的故事不该慢慢去发掘才有意思吗?

  良久,老人写完了想要的数据,也把已经冷却的咖啡一口倒出嘴中,然后看着雅尔塔斯,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脑海里不停的翻腾着过去的回忆,那副让自己一家人一辈子颠沛流离的画像,那个诅咒般缠绕在家族身上的名字。

  沉默良久,老人抬头看着那位还在逗弄猫咪的客人问道:“请问尊贵的先生,您的名字是...雅尔塔斯·瓦尔希琉娜吗?”

  这下,轮到雅尔塔斯感到惊诧了,他抬起头,那双看向老人的紫色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不过片刻后又放松下来,只是淡淡的问道:“我好多年没有听人叫过我的名字了,你是从哪听来的?”

  老人的眼神里那种欣喜又悲伤的神情逃不过雅尔塔斯的眼睛,但雅尔塔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老人。“您还记得,克列夫·布聂吗?”

  故人的名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雅尔塔斯那已经有些淡去的记忆的阀门,他记得这个名字,这是一个农奴的儿子的名字。

  那是一个冬天,农奴制改革后的很多年里,贫困的农奴们仍旧几乎需要劳作一生来赎清他们出生以前就背负着的债务。

  还记得,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即使是向着冬天的寒雾吐出一口热气,用手去接,都好像留下了些什么。而且春天来得特别晚,即使是那些圣彼得堡的宫廷贵族们都为这意料之外的长冬节缩了自己的生活开支,而那些耗尽了粮食却还没有等到春天的农奴们冻死在道路边上,冻死在他们向过往的贵族乞讨时跪倒的路边上。

  作为在莫斯科郊外有着封地的封地贵族,雅尔塔斯例行公事的去和圣彼得堡的皇帝讨论什么时候该再开启一场俄土战争。回来的路上,那个瘦弱的孩子拦下了雅尔塔斯的马车,怀抱着已经死去的小孩,向这位贵族祈求着一袋粮食。

  有些意外的,雅尔塔斯开口拦下了亲卫的鞭子,这个时代农奴哪怕已经不再是奴隶了,但是冒犯冲撞一位贵族仍旧是可以被贵族的仆人亲卫随意鞭打,即使打死了也不用向警备署报备,如果不是农奴,是个自由民,也仅仅需要报备而已。

  “你知道她已经死了吗?”雅尔塔斯走下马车,来到车前,看着被他这群穿着铠甲的亲卫包围的男孩,指着他怀里的小孩,那因为饥饿而有些发肿的小孩,冷淡的说道。

  “...知道,尊贵的大人。”男孩低着头,面黄肌瘦的样子看起来脆弱无比,但仿佛有一种意志在支撑着。

  “那你知道拦我的车,会死吗?”雅尔塔斯的语调仿佛比这个冬天还要冷酷。

  “知道...,尊贵的大人。”男孩好像是有些绝望了,低垂着头,抱着怀里小孩的尸体,一动不动的好像是准备接受死亡,没有辩解也没有反抗,就好像已经准备好接受这样的代价了一样。

  “那你要一袋粮食,有什么用?”雅尔塔斯的声音依旧冷酷。

  “我需要吃一点东西,才有力气挖个洞,把我妹妹埋进土里。”男孩低沉着脑袋。

  看着这个孩子那种彻底绝望却仍就愿意为了自己在意的人,哪怕一点希望也要去争取的精神,雅尔塔斯感觉这样的神色,他已经在那漫长的生命里,有太久没有见过这样让他有些动容的了。

  “有趣,你叫什么。我问你,你愿意成为我的奴仆,背负着即使死亡也洗不掉的债务吗?为了你的妹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雅尔塔斯绕着这个男孩走了一圈,开口问道。

  “我叫克列夫,我本就是个奴隶。”男孩说。

  于是,这个男孩便为他妹妹的坟墓背上了一辈子的债务,在雅尔塔斯的亲卫队的训练中长大。作为出生低微的农奴之子,克列夫在那些亲卫队里骄傲的贵族少年的欺压下,依旧以最好的成绩入选成为雅尔塔斯的亲卫,最终成为这位买下他灵魂的高贵之人的亲卫队长,而他那带着某种骄傲的脊梁再也没有弯下过。

  一直到,日俄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

  他是那样卑微的跪伏着央求雅尔塔斯撤离,并愿意带着亲卫队从日军的包围里杀出一条路来掩护雅尔塔斯撤退。

  这个农奴的儿子,在那一刻赎清了他的债务,一杯印着君士坦丁大帝头像的罗马金币,掉在他手里,雅尔塔斯为他赎清了一切。

  在雅尔塔斯的命令下,带着那封写给沙皇尼古拉二世的信,骑马奔赴数千里外的圣彼得堡。

  “他把我的信,送到尼古拉二世手里了吗?”沉默许久,雅尔塔斯才说道。

  老人眼中被悲伤充盈,苍老的手将眼泪拂过,难过又激动的说着:“是的,家父幸不辱命,把信送到了尼古拉二世陛下手上。”

  真像是宿命般的结局啊,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最终的结果,沙皇一家依旧死在起义者的枪下吗?雅尔塔斯早在与日本人的战争陷入颓势的时候就知道,即使他能得胜归来,古老的俄国依旧需要新的变革,才能维持沙皇的统治,雅尔塔斯已经在信中写的足够详细,但是考虑到那位敏感又脆弱的沙皇陛下,雅尔塔斯觉得俄国还是需要自己的庇护才能在这个新时代中继续生存下去。哪怕他们不再是索菲娅公主的后裔,但他们依旧是罗马帝国的皇帝,罗曼诺夫家还需要他来守护。

  可,那一场战争,他还是败了。

  像条败犬般蜷缩在这片冰冻的海滨旁,再醒来,已经......物是人非了

  “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片荒芜的冻原里,波罗的海的暖阳不够温暖吗?”雅尔塔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随口问到,推了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又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猫咪,那温热的体温和柔软的躯体让他感觉到些许温暖。

  “沙皇陛下赏赐了父亲一大笔钱,也安排父亲成为陛下的宫廷守卫,也是因为这样,才有了我。只是后来,俄国卷入世界大战中,1917年俄历二月家父被起义军拿枪指着头,没能守护住自己的忠诚,也因为家父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平时比较亲近那些底层士兵,所以起义士兵处决了禁卫军的头目们,家父逃过一劫。后来沙皇陛下退位以后,父亲就赋闲在家,做做小生意,也就是磨制水晶片和吹玻璃。靠着自己的手艺和沙皇陛下曾经的赏赐这样的日子到也是清闲,我是父亲最小的儿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只是后来,苏维埃政府清洗昔日的沙俄时代的旧臣,父亲也被算做反动派,所以父亲被迫带着我们举家流亡。从圣彼得堡,到楚科奇,路太长了,母亲和两个年长些的哥哥都倒在路上了,父亲带着我和姐姐流亡到了这里,我的一生也在这里渡过。我曾经并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带着我们走这么远的路,来到这片冰冷的冻原上,见到您,我终于有些理解了。非常抱歉,父亲当时放弃家里的一切,只带了些金钱和您的画像,却被我不小心遗失了,只剩下......您等等。”老人起身,走向里屋,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似乎在翻找着什么,片刻后,老人走出来,苍老的双手捧着一枚金币走到雅尔塔斯面前,弯下腰虔诚的递向他。

  雅尔塔斯看到,那是一枚印有君士坦丁大帝头像的金币,距今已经有16个世纪的历史了,那不平整的菱角和粗暴的印压,都让这枚金币上只剩下了模糊的人影,但雅尔塔斯还记得,这是他最珍贵的财富之一,专门用来赎买人类灵魂的钱币。

  摇摇头,雅尔塔斯没有接过那枚金币,只是说:“我用这枚金币赎清了你父亲的一切债务,他不再是我的奴仆,难得你们还留着,好好留着吧。”

  “是,一切都听您的。”老布聂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去做我要的眼镜吧,我在这等你。”雅尔塔斯从绅士服的内衬里掏出一块镀金的怀表,看了看时间,沉默下去。

  “好的。”老人转身走向他的工作台。

  冰风暴又开始在这片冻原上肆虐,哪怕极夜已经结束,绿色的极光也不会在海面上折射出动人的光芒。但是一直到夏天,极昼来临前,冰风暴都会一直在这片冻原上肆意宣泄,像是个远古的幽灵一样。

  雅尔塔斯看着热气渐渐从茶杯里散去,回忆不自觉的又涌上心间,他在某一个瞬间,思绪辗转数千年,回到他最初的人生,大约50个世纪之前的时光里。

  那个时候,古老的尼罗河畔,猫咪与胡狼建立的王国统治着人类与其他种族,相互征战。嗯,就是现在吃饱了躺在他怀里眯着眼睛准备睡觉的猫咪。人类的文明开始在神话生物们的奴役中,一直到人类神明的出现。

  雅尔塔斯的故乡,在古老的爱琴海畔,那个他已经有些记不清面容的女人养育着他,孤独的抚养他成长,孤独的去狩猎,远离那些崇拜着神奇生物的城邦,在那片荒野里。后来,那个女人出去狩猎,再也没有回来,雅尔塔斯也开始他孤独的旅程。只是他始终记得,那个女人教给他的知识,用兽皮包裹着他,在微凉的夜里走到海边,教他天上星辰间的知识。或者在冬夜里,怀抱着他,轻唱着悦耳的童谣。

  雅尔塔斯就在荒野里孤独的狩猎,在荒野里孤独的点燃篝火,孤独的看着星空,孤独的狩猎着那些享受人类血腥祭祀的生物,终于有一天,他抵达了一座人类的城邦,在那里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他的一生,仿佛就是一场漫长的流亡,总在感觉找到家后,就又得被迫开始新的旅程。也许,和那个抚养他长大,在他心里一直是母亲的女人,那在兽皮包裹着,用烧过的木棍在洞穴里的石壁上作画,在寒冷的冬夜里蜷缩在女人怀里感受她的温暖和动听的童谣时,才是家吧。

  很可惜,那段时光里的雅尔塔斯,是那么幼小,以至于,哪怕之后返回那段时光里,也看不清母亲的脸。只记得她的名字,一个很被她的猫主人赐予的名字。不过也对,蒙昧时代的人类,哪会有自己的名字,名字这种宝贵的东西都来自神话生物主人的赐予。人类只有成为神明,才能有自己的名字。

  夜幕降临了,城市仿佛活了起来,哪怕还是有些风雪,路灯点亮了大片的水泥马路,老布聂的店外霓虹灯也开始闪烁,从工厂里下班的工人穿着制服骄傲的走在路上,路边的商店里都隐约传出了烤好的面包的香味。也许环绕着白令海建立的防御带,一个个驻军小镇被放弃了,但作为重要节点的城市依旧掌控在党中央派遣的政委们手中,哪怕因为卢布银行被限制取款,购物需要相应的票据才能只用,因此人们更加喜欢硬通货以物易物,或者那些绿色的美金。但作为人口集中的城市依旧有他繁华的一面,哪怕是伴随着钨锡矿而生的尤利廷。

  老布聂工作间的小灯开着,雅尔塔斯沉默在黑暗中,窗外的灯影驱散些许暗淡,小橘猫换了一个姿势在雅尔塔斯怀里酣睡。古老的记忆总是悠长又循环往复,让人不自觉的沉迷,如果无人打扰哪怕一下子陷入回忆数百年,一直到陨落都无人知晓。不过还好,老布聂似乎完成了他的工作,他摸索着,拉开电灯的灯线,洁白的光爆开在房间里有些刺眼,让老布聂不得不捂着眼,等待眼睛适应这份光亮。就连雅尔塔斯怀里的猫咪,都伸出小毛爪爪捂着眼睛,只有雅尔塔斯仿佛死去般沉静。

  脑海中浮现出轻轻一推,雅尔塔斯就顺势倒下的场景,吓得老布聂心都揪到一起,虽然早已知道这位伟大的雅尔塔斯阁下不是凡人,不过这样的担忧还是充斥着老布聂的心头......

  他还是决定先呼唤一下“雅尔塔斯阁下......?”

  灵觉的刺痛唤醒了陷在回忆里的雅尔塔斯,他抬起头,脖子扭曲成一个可怕的弧度,紫色的瞳仁布满整个眼球,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老布聂。一瞬间,老布聂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都在颤抖,他感觉自己的肌肉都像是准备突破皮肤,撕裂成小块四散而逃。

  “喵”伴随着一声脆脆的猫叫,雅尔塔斯身上诡异的情况仿佛退潮般缩回他的身体,雅尔塔斯又回来了。

  看着老布聂惊恐的样子,雅尔塔斯大概能够想到,应该是沉迷在回忆里太深,身体的自然反应吓到了这个老人。皱了皱好看的眉毛,说:“克列夫的儿子,你知道我在日俄战争中被日本人打败,受了很重的伤,一直沉睡着,直到不久前才苏醒,所以刚才只是因为伤还没有完全好,才会这样。你无需恐惧。”

  “是是是......伟大的雅尔塔斯阁下,您的伤......”惊恐的老布聂赶紧弯下腰,不敢直视沙发上的那个男人,只是看着他怀里的小胖橘还眯着眼睛睡得有些懵圈,尾巴摇晃着,不自觉的又感觉还不错。

  “这个你无需过问,我要的东西你做好了吗?”

  “嗯,当然,您看。”说完老布聂把手上的东西恭敬的放到茶几上,推到雅尔塔斯面前。雅尔塔斯看了老布聂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老布聂呈上的东西,那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木盒,雅尔塔斯沿着缝隙边缘打开。机械齿轮运转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裙子的漂亮小人偶从伸缩的盒底弹出,伴随着一曲天鹅湖开始跳动一段端庄的舞蹈,四周遍布的灯光打在人偶身上,跟随着它翩翩起舞,仿佛是在聚光灯闪烁的舞台上,而本该是观众席的地方用红色垫子垫着一副黑色橡木边框的眼镜。

  雅尔塔斯满意的点点头,从怀里随手掏出一叠美钞放在茶几上,淡淡的说:“我能预感到这个国家很伟大,甚至超越曾经的俄国,但同样的,那股风雨飘摇的味道依旧遍布这里冰冷的空气。我会在夏天之后离开这里,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了。”

  说完,又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小橘猫,把它轻柔的抱起,放到一边的沙发上,看着它那双绿色的小眼睛,露出一个微笑。拿起茶几上的木盒,走到店门口,取下黑色的风衣,在老布聂的帮助下穿好,戴上礼帽杵着文明杖,没有回头看站在门口的老布聂,缓缓消失在水泥马路的街头。

  老布聂看着雅尔塔斯消失在灯光下,回到店里关上门,取出早些时候去粮油店买好的面包,又端出一碟萝卜干,就着温热的水沉默的吃着。看着早些时候拿出来的红肠,犹豫了一下,拿过一片,撕成两半,一半喂给猫咪,一半放进自己嘴里,带着些许陶醉的。看着茶几上放着的美钞,双眼有些泛红,咬着硬面包的嘴里发出些许呜咽。

  “父亲......雅尔塔斯阁下真是位仁慈的主人呐。”老人喝下一大杯温水,看着窗外明亮的路灯,喃喃低语。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