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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江前(一)

铸君 蓝海的鲸 3899 2024-07-06 15:10

  江前看着再次汇聚到他身上的目光,撑臂坐了起来,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微微一笑,轻声说:“我以前学过一些医术和草药,四诊里的望、闻、问、切都挺懂的。”

  他看着王守义期望的眼神和感激的笑容,明白王动一定向他提过自己家里满满的药草。所以他没有犹疑,坦诚地说了出来。

  “治疗的法子里砭石、针刺、汤药、导引、祝由不一而足。”江前说着粗浅的医药学识,他怕说得复杂他们不懂,又怕太过浅显让他们难以相信,“其实我看过大家的伤口,只需要油灼后敷上草药,过段时间就会痊愈了。”

  人群骚动起来,村民三三两两小声嘀咕着。他们听懂了最后一句,只是还是很茫然。

  “这些我可以帮着你们来做,药草也可以去我那拿。”江前站了起来。

  议论的声音大了起来,还夹杂一些对江前的感激的话。

  王守义收回目光,看着人群:“好了,大家这下可以放心了,幸好江前愿……”

  “不过我有件事情还请大家帮忙。”江前打断了他的话。

  王守义疑惑起来,和所有人一齐望向江前。

  “我想养那只马熊。”江前笑容更盛了,灿灿地看着人群。

  他明白村民有多畏惧熊罴,它昏厥过去躺在外面的泥地上,却不会有人想要它再醒来。江前却想印证自己的猜测,他毫不迟疑地展露自己的医药学识,便是想要换来村民们的赞成和支持。

  “马熊?你是说养马熊?”王守义问出了大家的困惑。

  “是的,我也学过训养。”江前向前走了两步,轻声说。

  门外的妇人忽然冲了进来,声嘶力竭地喊:“不行!我家男人已经死了,你想让我们全村都死么!”

  她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江前,低低的议论声在他们身侧萦绕。江前看着她满是血丝的眼睛,没有说话。

  “他是被狼咬死的,不是马熊。”王守义轻声解释。

  “那也不行!谁能保证它不伤人?我恨不能生咬野狼的血肉,活剥马熊的皮!”妇人转脸向着王守义嘶吼,忽然又像失了力气,摔坐在地上,低低地啜泣起来。

  几个人俯身去安慰她,其余的人面面相觑,开始赞同她的话。

  “我能保证。”江前摊开双手,“你们看我除了沾染了一些青泥和花草,可有受过伤?”

  几个人打量起他来,江前接着说:“我可以降服它,也可以让它以后听我们的。”

  王守义想要顺着话让村民们答应下来,他张口要说,却被一缕目光打断。妇人昂起头,流着眼泪看着他:“你们谁能放心?谁看到了?”

  他忽然顿住了,他担着所有人的性命,可江前让他钦佩,他也相信江前。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出言劝慰,忽然看见人群中举起一只手来。

  一只沾满泥印、肮脏的手举了起来,颤颤巍巍的,缓缓地举起,却没一丝回缩,坚定地举了起来。

  他惊讶地看着,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属于刘巨的手。他浑身凌乱不堪,脸上除了污泥还有血丝,似乎是石块和草叶划伤的。

  刘巨被所有人注视着,举起的手抖了一下,他低着头,咬着嘴唇。忽然像是有了莫大的勇气,他猛地抬头,把坚定的目光展示给所有人。

  “我放心!”他眼睛扫过几个一起打猎的汉子,“我放心,我当时在那里,你们也在。我差点就要死了,就差那么一点点。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阿爷阿娘了,可我活了下来,因为什么?”

  “因为江前!”他掷地有声,青涩的声音也厚重起来,“是他救了我们,他本可以离开的,但他没有!是他一个人做了我们许多人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情。”

  村民看着这个平素骄傲的少年,觉得他忽然有了巨大的变化。

  刘巨把举起的手扣在胸口:“我放心他!我相信他说得出就做得到,不为什么,就因为他是我们的恩人!”

  江前忽地笑了起来,看着这个在人群里呼喊的人,忽然觉得有点有趣,也有点欣慰。

  刘巨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地喊:“他!是我们的恩人!”

  “对!他救了我们!”一个汉子扬起手臂呼应。

  “他是我们的恩人!”

  “我相信他!”

  ……

  一声声振奋的话充斥着简朴的房间,和着众人的手臂像是要把屋顶冲破。

  王守义看着江前,两人不由得一起笑。他转过脸,伸出右臂轻挥了两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一阵凉风吹了进来,王守义把披在肩上的灰色褂子扯下,轻放在妇人的身上。他蹲了下去,轻声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我知道你和你家娃儿没了依靠,但我们江迟什么时候抛下过其他人,我们三十三户人家就是你们的依靠。我们相信江前,你也要相信我们,好么?”

  妇人双手撑在地上,却没抬头,一滴温热的眼泪滚落到她手背上。她说不出来话,微微点头。两个女人躬身安慰着她,把她搀扶起来,缓缓走出了屋子。

  “既然这样,大家都散了吧,家里有药草的看看拿过来,受了伤的留下让江前先看一下。”王守义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事情,“狼尸来几个人先送到仓里,记得把羽箭拿下来给江前,再几个人把那熊抬送去江前家里。”

  “散了吧,散了吧。”他重复着。

  村民们如同各有分工的蚂蚁,纷纷四散而去,房间里渐渐安静了下来。江前看了几个人的伤口,略微嘱咐了几句。

  他向王守义行礼告别,跨出了樟木制的门槛。

  忽然一个人从身侧迎了过来,刘巨低着头,支支吾吾的:“江前,我……你……我……”

  他忽地变得笨拙起来,先前的慷慨激昂仿佛都随着夜风散了。

  江前看着他左右晃动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他的羞愧和不安。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右臂:“没事,幸好我带了扑蝴蝶的网了吧。”

  刘巨忽地一怔,抬头看着江前。这是傍晚时他对江前说的话,他嘲弄着江前,江前却说带了网才能把他带回来。现在江前把他带回来了,站在他身前对他伸出了右手。

  他的羞愧不安一瞬间都化作了信任和崇拜,他也伸出了右手,不轻不重地拍在江前的右掌上。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互相推挤着离开了那里。

  梓木所制的药柜占据着满满一整面墙壁,把灰黄的土墙都遮住了。暗棕色的药柜上几层是许多相隔开的小小抽屉,下几层是无遮掩的药架,上面摆着各样的草药。

  淡绿色的马齿苋、繁杂的仙鹤草、略微枯萎的金银花……江前取了几株千层塔投进了身侧的药罐中,红泥小火炉里的原木炭烧得通红,爆出一颗火星打在罐底。

  药香混着草叶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屋子,也笼罩着躺在一旁的黑色马熊。

  江前把苏合香放在人熊湿润的鼻子上,看着它的鼻孔和宽阔的肚皮一起翕动。清神明心的药味被马熊吸了进去,它悠悠转转地有了动静,缓缓睁开了双眼。

  却看见眼前悬着一缕深黑如夜的龙须刘海,和一张嘴角牵起笑容的人脸。

  火炉一侧木桌上的油灯把屋子照得昏黄,眼前这个男人踮着脚蹲在它的脑袋边。

  忽然它愤懑了起来,它嗅出了这个熟悉的气味,略带危险的味道。它想要爬起来去撕咬他、蹂躏他,却发现四肢完全用不上力气。它像一只泄气的皮球,瘫在地上。

  “起不来吧?”江前笑,“起不来就对了。”

  他费尽心力地划伤马熊的掌腕,就是为了让它难以行动,不会给他带来威胁。他伸手拿过桌上的黄铜油灯,慢慢地照在马熊身边。火光环着它庞大的身躯,把它的样子完完全全照了出来。

  江前毫不在意响在马熊从喉咙传至齿牙的低吼,却看着它身上的异色毛发惊奇不已。

  它全身漆黑,唯独在下巴、掌背这几个地方有着半月一般的月白色毛发,仿佛无尽夜色里月边泛起的莹莹蓝影。

  他忽地想起,以往在藏书楼里偶然看到的那张羊皮。

  灰黄的羊皮被压在落满灰尘的古籍底下,似乎很久没人发现。羊皮上用朱砂写着这样的话:有兽焉,其状如罴而蓝掌,伏行人走,旧名曰遮月,有异能,可……

  “遮月……可……”,江前晃了晃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后面的内容。他忽地后悔自己太过粗心了,忘了最重要的部分。

  他又想到每次看《山海经》的时候,都觉得这本先秦时的古卷,记载的都是真实的事情。只是一千多年过去了,消逝凋零的太多。等再过一千多年,到了他的那个时代,所有的奇闻趣事都会让人觉得荒诞不经。

  他有时会想自己本身就是荒诞不经的最好代表。

  千年后的那个时代,灾难和噩运充斥着整个世界,难以控制的病毒肆虐到每个角落。

  考古学家发现了残破不堪的古籍记录,生物学家得出了高度相似的瘟疫结论,军方找到了他,物理学家把他送来了这个时代。他要完成回溯计划,这个时代找到了解决那场灾难的方法。

  他等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但他总也不明白,为什么高度发达的医疗技术都无法解决的事情,千年之前会有答案。

  而且为什么只能是他呢?

  有时他觉得自己也许跳跃到了另一条时空线,如同他看过的那部充满孤独和无助的动漫,《命运石之门》。

  他不知道他的命运会走向什么地方。

  他站了起来,缓缓踱步,慢慢打开了原色的木门。远方鲜红明朗的巨大朝阳露出一角,把碎金一样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漫长的黑夜快要淡化干净了,他走了出去。

  站在无尽的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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