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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遇见(八)

铸君 蓝海的鲸 3595 2024-07-06 15:10

  秋然踏上了莹白如玉的台阶,天际最后一缕余晖在阶梯上消失了,夜色铺上了眼前的漆木厅堂。

  “还有啊,长夏门的城墙上最适合看日出了,透过垛堞眺望着远处升起的朝阳,金光铺上大地,别提多壮观了。”夏无余的话一直不停,他已经褪下了劲装,换上了飘逸的云锦华服。

  他左手的扳指由独山玉换成了和阗玉,赤色通透的玉像是他饱满的热情,一路走来不停地邀请着秋然:“你一定得和我去光政门外跑马,宫城边很少人敢靠近,特别宽阔。附近有个玄娅苑,阿爷阿娘严令不让我去,你来了,我们偷偷去看看……”

  秋然踏过最后一层台阶,想他在夏未末那里了解了半个洛阳城,又在夏无余这了解了另外半个。

  眼前厅堂几扇镂空的雕花木门敞开着,可以看见里面宽阔典雅的精细布置。乌角木铺设的地板延伸开来,纱灯的火光照得室内一片橙黄,几只条案设在筵席前,丫鬟仆人来来回回交错而过,摆放着杯盏瓜果。

  视线尽处横放着一只长条案,夏结跪坐着,笑着吃掉一旁女孩剥给他的紫色葡萄。

  夏无余似乎不想让他的玩闹心思被人知道,踏进门槛后就缄默起来了。女孩也吃了一颗葡萄,转脸看见了走进大堂的两个男孩,她站起身,跑跑跳跳地奔了过来。

  “秋然!”夏未末笑容满面,像是灵动的小鹿,他拉住秋然的手腕,“本来我们都是在桌边围在一起吃饭的,但阿爷说你来了要隆重一些,所以换到了这里。不过我还是想和你坐在一起,你跟我用一个条案好不好?”

  她是询问的语气,可明明已经拉着男孩的手腕要过去了。

  “那我呢?”夏无余问。

  “你自己坐!”女孩拱了拱鼻子。

  夏结也穿过丫鬟仆人交错的人流走到了几人身边。夏无余躬身施了一礼,以往父亲招待贵客才会安排在这个地方的,他要注意很多礼节。秋然也跟着施礼,却被男人拦住了。

  “免了免了!”男人笑,“就是家宴,随意点。选在这个地方是因为今晚有道菜很特别,地方大一点方便些。”

  “阿爷,你都没和我说,是什么啊?”夏未末问。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一定是你爱吃的。”男人拂了拂女孩的额头,想要带她重回原来的坐席,却被她扭头避过了。夏结摇头笑,无可奈何起来。

  “看来只有我到的最晚了。”女人跨过了门槛,在丫鬟的簇拥下优雅地走进了厅堂。

  夏未末跑跳着迎了上去,夏无余早已一人找了个坐席吃起水果来了。秋然躬身施礼,喊了一声伯娘。

  “不用这么多礼数,你阿爷以前可是最烦这些的,都是一家人,以后不用行礼的。”女人笑,冠绝天下的美丽让人感觉整个厅堂的光亮都照在她一人身上了,“下午离府去族里安排了找人的事,又忙不迭地赶了回来,好在没耽误陪你吃饭。”

  “好了好了!阿娘,快点吃饭吧,我都要饿死了!”夏未末揉着肚子。

  “好!”女人笑。

  夏未末拉着秋然走到了筵席旁,男人与女人相携着走过他们眼前,在最上首的条案边入座。

  忙碌的丫鬟们都退开了,站在几人身后伺候着。秋然看了一眼条案,除了瓜果和点心,几碟小瓷碗里放着蒜酱、橙丝和豆豉。

  “夏无余,这是什么啊?”女孩端起一个碟子,侧身问起了旁边条案前大快朵颐的夏无余,“我以前没见过呢?”

  “曼陀样夹饼,”夏无余把橙子酱抹在了轻高面上,偏头看了一眼,“胡人那边刚传过来的,里面有牛乳,挺好吃的。”

  “是么?”女孩不看他了,笑着转向秋然,“夏无余说这个好吃,你吃吧,我再去拿。”

  夏未末把点心塞进秋然的嘴里,跑向对面的漆木条案去拿另外一个。秋然没来得及躲开,在嘴里咀嚼起来,浓香的牛乳从面点裂开的缝隙中溢出,甜味在舌尖上化开。

  站在女人身后的晚枫招来丫鬟,十三四岁的女孩快步走过厅堂,从门外引进了两个灰衣小厮。

  小厮把半人高的方桌摆在了厅堂中间,正立在夏无余的斜对面。桌面的案板上放着生铁刀,鲈鱼和鲷鱼在瓦罐里游动。

  “这是天街楼送来的,他们家的做的鱼是九州最好的。”云叶桐笑,对着侧首的秋然解释着,“说起来还和你阿爷有点关系呢,以前啊都是要到店里才能吃到的,后来你阿爷给洛阳的商贩出了个主意,让客人点好菜肴,到了时间由店家用温盘送到府里。你阿爷说这个是外卖,可我们都不明白,现在酒楼把这个叫做旋行索唤……”

  秋然认真地听着,以前父亲总是会让江迟的人惊奇,大家都认为是富庶繁华的地方才有的,现在感觉似乎帝都的人也都对父亲啧啧称奇。

  随着女人轻柔的话语,小厮退下后又走进了一个中年厨子,他在方桌一旁跪下,向男人女人施了一礼。

  “嗯?”夏结询问起来,“怎么你也过来了?”

  “禀侯爷,天街楼一向是只送餐食到府的,”厨子满脸堆笑,低眼解释着,“掌柜的说,侯爷尊贵无匹,难得喜欢小楼,便让小人登府来为您做菜,这样您可以吃上最新鲜、最美味的餐品。”

  “你们掌柜有心了。”

  “蒙侯爷恩宠。掌柜的说,是夏家的商船往来才让我们有如此源源不断的新鲜食材,做什么都是对夏家的报答,也是对侯爷的感恩!”

  “那快做吧。”

  “唯!”厨子拱手应承,站起来走到了方桌之后。他从瓦罐中抓出扑腾的鲈鱼,生铁刀忽地划在了抖动的鱼尾,却未把鱼尾切断。鲜红的血沥了下来,流进另一只灰色的瓦罐里。

  “这个啊叫鱼脍,是生鱼肉,不烹制的,”女人侧脸笑着对秋然讲述,“等他把活鱼处理好,便会切出鱼片,蘸着酱料吃很是鲜美。”

  “阿娘,这样不会有血渍么?”夏未末问。

  “不会的,”女人指向了手脚麻利的厨子,“你看。”

  厨子在谈话中已经把鲈鱼的鳞片内脏除净了,他取出静置一旁的丝巾,包裹在鲈鱼上。细密柔软的白巾吸出了残留的血渍,泛起几点红斑。

  厨子动作不停,忽地把丝巾抖开,白嫩的鱼身在空中旋转升腾。他拿起了案板上的生铁刀,锃亮的刀口在灯火下闪着耀眼的光。光在刀锋上一闪而过,隐没在刀尖上。

  那一刻他猛地挥出,划在飞旋的鲈鱼身上。忽然一片晶莹通透的鱼肉坠下,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让人恍惚间觉得自己看错了。

  刀锋映着亮光在旋转的鱼肉上急速交错,上旋、下劈、左切、右划……像是开着一朵光影组成的盛放月季。鱼肉片片坠落,仿佛梨花在细雨中纷飞。

  白瓷盘上的鱼片越堆越厚,急速旋转的鲈鱼却越来越薄,转瞬间似乎只剩下了完整的鱼骨。

  最后的一刻,中年厨子猛地挥刀,把不带一丝鱼肉的骨刺斩进瓦罐中。

  丫鬟们把分好的鱼片送到了几个条案上,秋然看了一眼,觉得鱼片薄如蝉翼,又如细丝,仿佛吹口气便会翻飞如雪。

  “好刀法!”夏结没去吃鱼片,拍掌赞叹起来,“出神入化!出神入化!”

  “谢侯爷夸赞!”中年厨子拱手俯身,“这一手鱼脍刀法叫做‘舞梨花’,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舞梨花便是注重精细如丝。这是小人阿爷所授。说来也惭愧,阿爷所写的《砍脍书》小人只学了皮毛,以前见过阿爷使过‘大晃白’,不由得让人目瞪口呆。不过再精妙的刀法,在侯爷面前也是班门弄斧了!”

  “哎!各家所长,不一而足。不过是各有各的特色,”夏结似乎很是感兴趣,“如此精妙的刀法,怎么没有流传开来?”

  “侯爷谬赞了,小人见识浅薄,却也听闻过侯爷‘裂山之刀’的美名,侯爷大开大合的‘斩昆仑’刀法天下无两,万军之中斩尽敌首,为人称道,小人这种微末的特色望尘莫及。”厨子笑,“侯爷好奇为什么刀法没有流传,以小人狭隘的见解来看,挥刀易,挥如光影难。小人学此刀法小成用了十五年,到现在也不敢说登堂入室。听说这鱼脍美食被扶桑的使臣传回国内,却只能小心翼翼地一片片切下,可说是失了精髓。”

  “哦?传入扶桑?蛮夷小国怎可能学到如此精妙的技艺……”夏结正要热烈讨论,却看见了身边女人递来的幽幽眼神,他忽然明白了过来,止住了话语。

  云叶桐剐了男人一眼,示意晚枫去协助忙碌的厨子。她将抹上蒜泥的鱼片连同瓷碗一起递给秋然:“多吃些,你伯父一说到刀法这些东西,总是忘乎所以……”

  “是是,是我不懂得关心人了。”男人笑。

  秋然接过了食盘,却没吃,询问起来:“伯娘,伯父,我阿爷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要隐居江迟?”

  鲷鱼也片好了,女人挥手让厨子退下,满堂只有夏府的人,她不用担心有人传出消息。

  云叶桐看着容颜端丽的男孩,又眺望着远方的夜色。

  “他是一个旷古绝今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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