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然站在粟令院的厢房里，透过木窗眺望着远处的瓦蓝天空，朝阳一片金黄。

　　“他是一个旷古绝今的英雄！”

　　伯娘那天晚上的话言犹在耳，他知道了父亲是禁军里名噪一时的将军，是当时太子林格最信任的朋友。是父亲建议在全国设立仓储仓运制度，也是父亲建议创行科举。

　　可他再想问下去，却被伯娘含糊着带过了。

　　谜团露出了一角，像是等待他揭开的泛黄书页，永远不知道下一章会是什么样的情节。

　　“秋然！”夏未末蹦蹦跳跳地跑进了他的视线，女孩喊他的时候总会拖着长音，仿佛她雀跃的脚步，“早啊！”

　　他们隔着宽阔的木窗对视着，女孩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倒影。

　　“秋然，快点走吧，今天是封沁阁的入院试，不能迟到哦！”女孩笑，弯弯的笑眼像是月牙。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袍服，衣襟是窄边的深绿色染成的。这样宽松的衣服别人穿起来一定臃肿不堪，可在她身上却妥帖灵动。

　　“这院服好看么？”女孩陪着秋然走过美丽的园子，“驭灵殿的院服衣领是绿色的，恰好是我喜欢的颜色呢。你今天要考试的是班牙院对吧，他们的院服衣襟是蓝色的。封沁六院每个院的颜色都不一样……”

　　秋然知道她说的意思，封沁六院是封沁阁下辖的六个学院，分别是主教医药的千青处、主教地志的山居堂、主教星相的文宇楼、主教机扩的班牙院、主教武术的追云轩，以及最过神秘、只有云叶族人或者院长准许才能入学的驭灵殿。

　　可身边女孩蹦蹦跳跳的总看不出神秘感。

　　“当时你就该选和我一样的驭灵殿的，那样我就可以和你一起上课了，”秋然听着女孩的话，想起了之前伯娘给他的选择，他最后选了注重精巧设计的班牙院。伯父伯娘安排族人去往江迟，等待消息还需要些时日，伯娘给他安排了封沁阁的课业，据说那也是父亲待过的地方。

　　女孩的抱怨转为了鼓舞：“不过选就选了吧，我们可以一起上学下学，要是无聊了我就去你们学院找你好不好？”

　　秋然登上了披锦的马车，马车上刻绘着夏家的黄金利剑纹章。他转身扶着夏未末也登了上来，他们钻进马车，丝绵的帘子垂下来构筑了他们两人的独有空间。

　　车轮辘辘而行，护卫和丫鬟在四周快步跟着。车厢外的声音一会儿嘈杂一会儿静谧，那是经过了繁忙的闹市和宽阔的石道。

　　“不过小屁孩儿，”夏未末笑，挨着蓝色衣衫的男孩坐着，他还是蓝衣白裳，今天是入院试，考进封沁之前，他还没法穿院服，“今天你一定得过哦！不对，是一定要拿第一！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阿娘可是临时把你的名字添进考试名单的，你拿第一，就能镇住那些说闲话的人了……”

　　“……不然他们总会在背后议论你的，学院的那些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传闲话了……”

　　“……哎你为什么要选班牙院啊，我觉得整天和木头啊，钢铁啊，机扩什么的打交道太无聊了……”

　　一路上女孩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秋然想回答也没找到合适的间隙，女孩像是自言自语，可又一直笑着看他。

　　“小姐，秋然少爷，到了。”身穿锦衣的丫鬟在车厢外提醒着。

　　夏未末掀开车帘跳了下去，像是小鹿从石头上跃出，白貂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轻灵地跳到了女孩的肩膀上。秋然也跟着下了马车，抬眼望去，无边的院墙拱卫着巨大的梓木门，身穿各色衣襟院服的少男少女们踏过几层石阶，跨进了朝阳照耀的漆木门槛。

　　白石道上停着十数辆马车，富人贵胄走下马车，汇入了步履不停的人流。

　　“封沁阁是不让学生坐马车进去的，只有司业以上的老师才可以乘马车入院。”女孩拉着男孩的手腕也走进了人流中，丫鬟和护卫留下了，似乎不担心主子们的安全，“早知道凌晨和阿娘一起过来了，那样就可以坐马车了，你不知道，封沁阁很大的，今天你可能要走很长的路了。”

　　秋然随着女孩的话跨过了门槛，眺望着无边无际的地方。确实太大了，宽阔的主道望不到边，只隐隐约约看见尽头一个高耸的木楼。无数条石路分散，通向着各处的亭台楼阁。拥挤的人群像流水泄洪一样四散开来，走向自己的学院所在。

　　“主道的尽头是藏书楼，其实是整个学院的中心的，”女孩带着他踩过草坪，指着遥遥的各处地方，“那个最高的地方是碎星阁，文宇楼的学生都在那边听讲。”

　　秋然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刺天的楼阁在连绵的房舍中很是显眼，石路上身穿院服的学生像是一道墨色的水流。

　　“那边就是牵机阁，你入院试就在那里了，”女孩手臂一转，指着遥远的地方，花草石径环绕着数座楼台，拱形的屋檐在朝阳映照下闪着金光，“哎呀！我要迟到了！”

　　女孩险些要跳起来：“本想送你过去的，不过我们两个学院距离太远了，肯定来不及的，完了完了，直讲老师又得斥责我了！”

　　“没事，我自己去没问题的。”

　　“那我先去上课咯，别走错了啊。”女孩又指了一次远处的牵机阁，忽地跑了起来，横直的手臂化作挥舞的手势，一边奔跑，一边回头笑着向男孩道别。

　　秋然看着她越跑越远，渐渐身影消失在葱郁树木遮掩的石路拐弯处。他朝着女孩之前指向的地方跑去，各处的人影稀疏了，石径路两侧的石楠盛开着，坠着细密的白色小花。

　　离了大理石道是曲折的回廊，偶尔有少年走进各处的屋舍房门。回廊尽头空空旷旷的，是一个抖直的转角，转过去便是通往班牙院的石路了。

　　忽然一声清脆的铜铃声响起。

　　一瞬间转角一个人影撞到了他的身上，两人猛地撞开，闷哼和碎裂声响起，他惊讶着，抬头去看忽如其来的情形。

　　青瓷的花盆砸在了地上四散着，泥土铺了开来，一朵蓝色的小花坠在了地上。

　　他抬头看去，略微惊慌的女孩一瞬间恢复如常，痛惜地蹲在花朵前，急忙用手拘起四落的泥土，浑然不顾污泥沾染如玉的肌肤。

　　女孩身穿蓝色的锦衣，内衬米白色的华服，她略微蹙眉，却掩不住倾城的容貌，一点点婴儿肥让她更显柔弱。她左手腕处用红绳系着小巧精致的铜铃，铃声清脆，让紧张宁静的氛围消散开来。

　　这是秋然和他一生中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孩第一次遇见，他撞落了她心爱的花朵。

　　女孩身后跟着的几个富家子弟绕过女孩拥了过来，各色衣襟的院服汇聚着，面带愠怒，似乎要惩戒这个四处冲撞的男孩。

　　“雪姑娘，没事吧？”身穿青色衣襟院服的少年蹲在了女孩一旁，帮着聚拢泥土，有淳国丞相的幼子向他喜欢的女孩献着殷勤，“都是这混小子闯的祸，我帮你好好教训他！”

　　“没事，不用了。”女孩不看他，声音淡淡的。

　　少年似乎很想抓住这个展示自己的机会，站了起来，拨开了人群，走到秋然的眼前。

　　“没穿院服，新来的？”少年耀武扬威，“敢冲撞雪姑娘，活得不耐烦了是吧？知道雪姑娘是谁么？知道我是谁么？”

　　秋然透过人群缝隙看着忙不迭收拾花朵的女孩，她也没穿院服，却好像是许多人追求的样子。四周的少年摩拳擦掌，瞪着自己。

　　“喂！说你呢！”丞相幼子用指尖狠狠地戳在秋然身上，“身上没有任何家族的纹章，在封沁阁就得趴着！”

　　“你谁？”秋然不看他，声音淡淡的。

　　忽地他朝着人群外的女孩说起来话来：“矢车菊培育的土不能用阴湿的泥土，应该用肥沃疏松的沙土。”

　　他在医书上见过这种花卉，这是西方传入的名贵品种，很是少见。

　　“你个混小子！”少年被他的无视惹恼了，觉得特别羞辱，他是丞相的幼子，为了追求心仪的女孩才托家里关系考入了封沁阁，没有人敢忽视他。他举拳打向不知厉害的男孩，“让你知道知道规矩！”

　　“别打他，让他过来。”女孩轻淡的声音忽然让他的拳头滞住了，停在男孩的鼻尖前。

　　男孩面色冷淡，似乎不害怕他的威吓。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所有人都惊讶地转向了女孩，他们都是女孩的拥护者，一直如影随形地讨好女孩。

　　可女孩从没有对谁显露过在乎的感觉。

　　秋然在他们的惊诧中走到女孩一旁，蹲在她的身边。

　　“这蓝芙蓉是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的，”女孩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笑着看向男孩，“长势一直不好，我总找不到原因，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么？”

　　他们四周的少年们更加惊讶了，像是被雷劈中一样，雪姑娘是封沁阁最漂亮、最尊贵的人之一，却从未对他们笑过。

　　“矢车菊用阴湿的泥土容易死亡，最好用腐叶和草木灰混合而成的沙土培育。”秋然在女孩的铜铃声里解释着，她身上散发淡淡着的药草香味，“这和向日葵的药性虽然相差较大，但都是很喜欢阳光的，阳光也是它的‘生命之光’。”

　　“你也懂草药？”女孩笑容更盛了，在周围少年的眼里就像他们的生命之光，“那你能陪我去看看其他的么？”

　　“可以，不过要等等。”秋然想起入院试的事情，他快赶不上了，“你叫什么？等我忙完去找你。”

　　“李雪。”

　　“我会去找你的。”

　　秋然在女孩的目光中站了起来，忽地沿着回廊奔跑起来。四周的少年们一瞬间不知该追过去，还是该关心女孩了。

　　女孩侧身看着视线里的男孩消失在回廊尽头，想着辛苦培育的花卉和草药，手上湿润的土壤在风里有些微凉。

　　“会么？”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