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然松开了女孩温软的小手,不再看她大眼睛里冒出的好奇的光,转身眺望着远方。
黄昏了,两边的密林昏黄的。溪水边开阔一点,远远地延伸开来,望不到尽头,在遥遥的地方转了个弯。
“好了,你没事了,我走了。”秋然回头叮嘱着女孩,转身离开。忽然一个轻柔的手捏住了他的衣服,扯住了他的身形。
“你看我这样怎么走啊?你得留下来!”夏未末拽住了他的衣服,单脚向前跳了一点,肩上绿衫边的黑发颤动着。
秋然觉得头都大了,忽而有点开始后悔是不是不该救她,女孩拉着他的衣角不松手。
“你走了我就得被狼和老虎吃了。”
“那你说怎么办?”
“你把我送到附近的客栈好不好?”
“……”
“好不好?”女孩向前倾身盯着秋然,等着他的答复。
“行吧。”
夏未末又笑了起来,眼睛眯着,像是朔念夜空中的弯弯月牙。她又轻跳了两下,靠近了男孩的身边,张开了手臂。
“干嘛?”秋然不明所以。
“你背我啊!”女孩的声音甜脆得像是春雨打在粉红的蔷薇上,“我脚伤了走不了。”
“最近的客栈有多远?”秋然问。
“嗯……马儿跑上半个时辰的距离,刚才过来的时候就……”女孩忽然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声音立马弱了下去。
“你骑马来的?”
“呀!我真的差点忘了,”女孩抿着嘴笑,把手放在嘴边发出一声轻哨,“有马可以骑的……”
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溪水拐弯处传来,响鼻混着马嘶越来越近,像白色的风一样跑到两人的身旁。白马停住了,低着头摇晃着脑袋,前蹄在溪边的泥土上轻踩。
秋然忽的有些惊讶,还是马驹的白马已然展现出良马的风采了,它全身雪白,胸廓深广,四肢粗壮。马鞍也是白色皮革制成的,连着绵密的马鬃仿佛生来就有的。
他听说过这种马,照夜白,是难得的好马,整个九州也许也没有一两匹的。他看着白马出神,忽然雪色的鬃毛边冒出一个白貂,小小的,两相映衬下,仿佛雪地里落下了一片轻羽。
白貂迅疾地爬过了马背,忽地一跳,跃到了女孩的肩上。它却不停下,绕到女孩的另一边肩膀,靠近着秋然忽地呲牙。
“夏天!”女孩止住了它的小小威吓,按上了它的脑袋,笑着看向男孩,“我们走吧!”
“你不是有马了么?”秋然问。
“哎呀!我怎么上马啊?再说了,要是路上不小心摔下来了,都没人帮我的,”女孩的语气软软的,像是不得到答复就不停下一样,“而且我受伤了,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
“好了,我送你去,只到客栈啊。”
“好呀!”夏未末笑。
秋然摇了摇头,轻轻地把她扶上了马鞍,等她稳稳坐好,男孩没有拉女孩伸来的手,拽着马鞍踩着马镫坐了上去。
皮革缰绳略微有些粗糙,秋然扯了过来,找着御马的感觉。白貂跳到了马鬃上,倏忽又跑到了白马的头顶。夏未末趁着秋然还没抖缰,伏低了身子,靠近了白马的耳边。
“小白马小白马,这次跑慢一点哦!”她声音轻轻的,不让扯缰的男孩听到。
秋然拽着马缰让白马掉了个头,他猛地一甩,两腿夹起马腹,策动了马儿。白马轻嘶,前蹄抬起又落下,飞快地奔腾起来。
泥土带着黄花在马蹄后面翻飞,忽而跑马的声音弱了下去,树间又一声轻哨,骏马驰来。
身影落在了马背上,朝着白马奔离的方向追去。
秋然策马沿着溪流奔跑,山林渐渐开阔起来,远处的镇子升起了炊烟,在夕照中升起又消散。
夜色笼罩了小镇,秋然猛扯缰绳,马儿轻嘶人立了起来,停在了客栈的门前。原木所筑的客栈简朴却不破败,干干净净的透着清雅。秋然把女孩扶下了马,白貂也跟着跳了下来,落在女孩的肩上。
他牵着马走向一旁的老榆树,要把白马拴在树身。
“客官,这给我吧,您里边请!”忽然一个灰衣的小厮迎了过来,满脸的笑容。他听言把缰绳递了过去,搀着夏未末走进了客栈。
“喂!”跨过门槛的时候女孩笑着看向了他,轻声说,“你帮了我,我请你吃饭吧!你看天也黑了,你在这留一晚,明早你再离开怎么样?”
“给本姑娘两个房间!要最好最好的!”秋然还没有回答,女孩就扬声喊了起来,转而又低声对着男孩说,“你看,我已经要了两间房了,你不能拒绝哦!不然我得让你赔我钱!”
秋然一瞬间无可奈何起来,想着这个女孩的心思真是太难以捉摸了,总是笑,又总是各种方法让自己没法离开。他们踩着木梯上了楼,把女孩送到了精致明丽的房间里。
他独自下了楼,到了木质柜台边结清了住房的银钱,不算少了,他和老头赚来的钱快要没了。
“喂!”他转身要悄悄离开的时候,女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依着二楼的木栏杆,也不在乎别人听到,“你去哪啊!不是说好了我请你吃饭的么?你要是走了,我今晚就露宿街头!我看见你刚才给钱了,你要是走了,你的钱就算白给了!”
秋然想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小小的任性让自己无可奈何。
女孩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了,略带英气的箭裙被褪下了,换成了青嫩柠檬般的淡绿留仙裙。白色的足衣从镶着缠丝玛瑙的靴子里露出来,包住了扎眼的伤口,顶端用米白色的细绳束住,显得好看又轻灵。
她扶着栏杆从木梯上走了下来,瞪着眼睛看着男孩,像是一种责怪,又像是嗔怒:“说好的不能赖!”
她忽然拉住了男孩的手腕,牵着他走到雕花窗边的素净条案边跪坐着。月光照着两个人,短暂的沉默像是遥远天际升起的月儿。
“从一开始你就没讲几句话,我知道你可能是讨厌我,之前我不知道你是要帮我嘛!”女孩忽而认真了起来,声音却仍然清脆,“现在我知道了,你要是不搭理我,你就是怪我!你要是怪我,我就再找条蛇咬自己,那样你总不会生气了吧?”
秋然忽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其实没想这么多,却没想到女孩的小脑瓜里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他看着女孩微皱的眉头和抿着的小嘴,开口解释:“我其实是着急赶路。”
女孩似乎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又展颜笑了起来:“那就好!那你就住这吧,明早赶路也不迟。而且我也没什么事,你要是去哪可以骑着小白马,我们一起去啊。”
“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呐?”
“秋然。”
“挺好听的嘛!嗯……”女孩忽然又揉着肚子,“你一定饿了吧,我都饿了。”
她喊过来小厮,昂着头掰着手指:“金桔、荔枝、糖酪浇樱桃,菜么,就要汉宫棋、光明虾炙、羊皮花丝、金栗好了。对了,点心要小天酥,记着熬煮的时候加些奶进去……”
秋然一瞬间听着这些怔住了,似乎又回到了老头细数菜肴的那个夜晚,都是他没听过的东西。哪怕是前几样水果,他也想扶额叹息一声了。
这个季节,单说金桔一样,除非是锦官的商队把果实用松针或绿豆贮藏起来,不辞劳苦运到这个遥远的地方才可以。
他特别想摸摸自己的钱袋,那里残存的银钱估计是保不住了。当他抬头看见小厮也像自己一样惊诧莫名的时候,像是找到了知己一样。
“客官,您说的这些小店没有啊,”小厮把笑脸又低了一些,实在是太过羞惭了,“您看看换成别的好么?”
“嗯?”夏未末本想请男孩吃顿好的,却没在店里能找到任意一样,轻轻皱起了眉头,“那你们店里有什么啊?”
“寻常烧制的鸡鸭鱼肉我们这儿是有的。”小厮简直想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女孩转过了头,看着对面的男孩,目光似乎是一种询问。秋然接过了小厮的话:“那就清蒸鳜鱼和炒鸡子吧,再来两碗米饭。”
“好勒!”笑容满脸的小厮像是得到了一种救赎,连忙逃离了开去。
“对了,你说你要赶路,是要去哪啊?”
“长安。”
“长安?正好我也要去,明天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嗯?”秋然疑惑起来,“你也去长安?”
“对啊,”夏未末手抵着下巴,“我从家里跑出来的,就是为了去长安转一转,听说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呢。有一种‘泼寒胡戏’你知道么?冬天里大家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在乐器的喧闹声里跳跃舞蹈,用冷水互相泼。我可想玩了,就是不知道春天了还有没有。”
“还有啊,”女孩的话滔滔不绝,似乎一股脑地想把自己想得到的全告诉男孩,“长安有大食国贩来的骏马,听说啊,那马会说人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一定要去看看。”
“对了,你要去长安干嘛啊?”
“去找个人。”
“嗯?谁啊,你家人么?”
“不是,我和家人走散了。”
女孩忽然安静了下来,她一瞬间似乎明白了男孩为什么这样清冷了:“那……那你找的那个人厉害么?能不能帮得上你?”
她关心起男孩来,她想其实她也许能帮得上他的,只是要回家族里了,可能去不了长安了。
秋然想起了之前在学堂里的事情,男孩被何夫子夸奖,说着自己从来没听过的经国策论。
“他以后或许会是个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