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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倔强

铸君 蓝海的鲸 5091 2024-07-06 15:10

  秋然走到了牵机阁前的小广场上,偌大的地方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阳光像利剑一样悬在他的头顶,却照不进他心里的冰冷和黑暗。

  一声雁唳从天空划过,渐行渐远。

  少年不知归处地走着,石径路的鹅卵石光滑却硌脚,繁茂的竹林葱郁又看不到尽头。

  班牙院感觉很大,却不知不觉走完了,他站在岔路口沉默,看着偶尔走过的讲师不发一言。

  山居堂处处都是高耸的假山,绕来绕去像是进入了迷宫。追云轩的广场堆砌着沙子,数不清的实心木桩扎在沙地里,木桩上昂扬的学生满怀憧憬,等待着讲师的教导。

  秋然只看了一眼,转身离开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走过千青处的药圃,广袤的草药丛积郁着香气,却让人感觉发闷。他走过文宇楼的教舍,刺天的碎星阁感觉悬悬欲倒。

  他脚步缓慢,他不知归处。

  荷塘中千瓣莲在无数绿色荷叶中朵朵盛开,他扶着白石栏杆,想起了莲子。应该是很苦的吧,不用吃也知道,一定很苦。

  忽然吵闹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他莫名地走了过去,沿着窄径,嘈杂和喧嚣越来越清晰。他不知道这个时候除了他还有谁会在学院里游荡。

  忽然白色石墙边的数道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们站在青泥地里,把一个男孩堵在围成的人圈中。

  肤色黝黑的男孩低着头,靠着石墙颤抖着。

  “朋友啊,”为首的少年抓着男孩的肩膀,忽然猛地把他摔在了墙壁上,在男孩的闷哼声中笑,“怎么每三天打你一顿的惯例都能忘?还要我亲自去找你。”

  他忽然又打一拳,腹间的疼痛让男孩不由得弯腰。

  身边的众人笑,饶有兴趣地看着为首的人抓起男孩的头发,把男孩的脑袋扯起来。男孩的嘴角泛着血迹,鲜红的血遮住了瘀青。他面露痛苦,却低着眉眼,不敢看眼前的霸道少年。

  “我可是很想见你呢,你不想我么?休沐的时间真是煎熬啊,”少年阴损地笑着,“如果你不想见到我真是太无情了。”

  男孩没有回答,手捂着肚子喘着粗气。

  “小心点,”旁边一个人笑着提醒,“别打着脸,让讲师看到后以为我们欺负他呢。”

  少年忽然止住了笑容,松开了扯住男孩头发的手,任由他靠在墙上。他侧过脸,看着刚才说话的人:“是么?要不你来顶替他?”

  那人面色忽然窘迫了,不敢说话,不敢惹恼这个阴晴不定的少年。

  “干嘛?怎么了?别这样……”另一人打着圆场。

  “你要顶替么?”面色阴沉的少年转脸看过去。

  没人敢说话了,死一般的静寂在数人身侧凝固着。

  少年又转脸看向男孩,再次笑起来,摸了摸鼻子,狠狠用拳头打在了男孩的脸上,发泄着他的愤怒。

  男孩被打得后仰,脑袋砸在了白墙上。红色的血印涂上了粗糙的墙壁,男孩的额头擦破了。他的院服破旧不堪带着血迹,和周围数人鲜亮崭新、衣襟颜色各异的院服对比鲜明。

  “朋友啊,让你不要忘记自己贱民的身份,”恶毒的少年左手扯住男孩的衣领,右手抓起一些泥土,狠狠地按在了男孩的嘴上,“那位直讲把你从垃圾堆里捡回来,让你在封沁阁里念书,你就以为自己摇身一变成了贵人了?现在那个人死了,贱民啊贱民,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知道我是谁吧?我是丞相之子,是你永远也攀比不上的存在!”

  男孩屈辱地转头,却躲不掉硬塞过来的泥土。

  青泥地、围困、欺凌、残暴,秋然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夜晚的场景,感觉男孩像是无能为力的自己,狂狼中的一叶孤舟。

  “住手!”他厉声喝止。

  几个人忽然懵了一下,猛地转头,却发现不是偶然经过的讲师。为首的少年不再拉扯男孩了,把手上残余的泥土抹在了男孩的院服上。

  他转身排众而出,看见对面孤独一人的秋然后笑了起来:“本来觉得生活没了乐趣,这不,乐子来了。

  “朋友啊,看来你能休息一段时间了,有人来替代你了。”他话虽然说给身后的男孩听的,却直直望着秋然。

  身边的人聚在他身后,笑了起来。男孩失了力气,滑坐在泥地上,双臂抱着膝盖不敢抬头,像是淋了雨的幼犬。

  “哦?”丞相幼子露出惊奇的神情,“没想到还是个意外之喜。那天让你逃了,总找不到你,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秋然也认出了他们来,这是入院试那天遇到的一群纨绔。

  “在阁内作恶,你们不顾院规的么!”

  “院规?”齐嘉抬手,伸出拇指点向自己,“我就是院规!”

  他是有淳国尚书令的孩子,有淳承袭业制,尚书令总管全国政务,与门下省、中书省的最高长官共同行使丞相职责。虽然名义上不是丞相,可尚书令深受国主器重,隐隐是百官中第一人,私下都尊称其为丞相。

  他在洛阳蛮横惯了,年轻人里除了少数那些世家贵族的后人,没有他不敢招惹的。

  他只欺负可以被他欺负的人。

  “你个懦夫,那天是雪姑娘替你说情我才饶了你,你还不识抬举。”齐嘉撇嘴,“虽然我不知道雪姑娘这么好的女孩怎么会在意你,但既然你送到门前了,我就勉为其难收拾收拾你!

  “要不你跪下给我磕个头试试?”他阴险地笑,“没准我心情好可以放了你和后面那个贱民!”

  秋然没有说话,冷漠地看着他。

  齐嘉感觉像被人羞辱了,没有几个人不怕他的。他挥了挥手,朝身边的几人示意:“把他扔进荷塘里!”

  “齐哥,”一个人询问起来,“雪姑娘会不会怪我们?那天好像雪姑娘对他挺感兴趣的。”

  齐嘉一瞬间被这话惹恼了,感兴趣感兴趣,几个字像烈火一样舔舐着他的心。他心心念念、百般讨好的女孩竟然对这个浑小子感兴趣。他猛地一拳打在身旁人的脸上,把那人打得踉跄一下:“那就把他废了!让他再见不着雪姑娘!”

  几个人似乎也被点燃了,恶狼一样冲到秋然身旁,团团围住了他。被齐嘉打了一拳的人不敢拖着,揉了揉脸,也加入了进去。

  “妈的动手啊!”齐嘉咆哮,“蓝色衣襟,不是追云轩的人,不会武术!”

  一个人似乎有了底气,猛地一拳打向少年。秋然本想解救男孩,却没想到这些人无耻到这样的程度,一时间自己也陷入了危机。

  他余光里看见带着风声袭来的拳头,忽然侧脸,避过了攻击。他伸出右掌,猛地推在了那人的胸口。那人被推得后退一步,却让其他人生出了勇气,一齐拥了上来。

  齐嘉说得对,这个少年一定是不会武术的。

  他们同时出拳,打向中间的秋然。少年看着比他们小上一两岁,对上他们,如同是铁笼中的柔弱绵羊,任人鞭笞。

  眼神倔强的少年躲过了几次拳头,却再也避不开了,被其中一个魁梧的人踢中腿弯,猛地摔在了地上。

  齐嘉趁势拨开了人群,压在秋然身上,朝着少年的脸庞重重地打了一拳。

  秋然却没有惊慌,仍然直直地看着他。

  “求我饶了你啊?”齐嘉让人踩住了少年的双手,一拳又一拳地打在他的身上,“求我我就饶了你……喊我阿爷我就放了你……给我磕头我就可怜你……”

  秋然被一拳一拳地击打,他的背下是尖锐的石头,他的双手被踩了进泥土。他用不上力气,他躲不开殴打。

  他感觉到了脸上的痛楚,感觉到鼻中流出温热的鲜血,感觉到难以逃避的欺凌、践踏、羞辱。像是那个难忘的夜晚,他们被欺凌、被践踏、被羞辱。

  可是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人群围着他,连阳光都照不进来。两人将他的双手越踩越深,湿润的泥土快要盖住他的手掌。殴打他的少年似乎累了,一拳一拳变慢了,居高临下的戏谑笑容却没消失。

  “你别踩他的手了,踩他的脸!”齐嘉停了手,指着旁边的人,然后转向另一个人,“你,对着他的脸撒尿!”

  “哈哈哈哈哈……”

  围着的人群发出笑声,被指派的人更是阴阴地喝彩,他移了开脚,忙不迭去解院服的扣子。

  另一人也不再踩着秋然的手掌,将穿着硬皮靴的右脚踏在了少年脸上,把他的脸踩偏过去。

  秋然看着眼前这群人,他们狂笑,他们把他压在身底,他们踩着他的脸,他们要用最卑贱的方式来羞辱他。

  他想起了赤锋军屠村的夜晚,想起被药铺小厮殴打的那个上午。因为弱小,他们被屠杀、被欺压,因为弱小,他们被侮辱、被谩骂。他们做错了什么呢?因为弱小就要被碾压在地上么?

  可是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痛苦和悲伤一瞬间消失了,愤怒和不甘涌出他的身体。忽然他感觉身体里迸发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他要把所有伤害他的人都打倒!

  他猛地扣住硬皮靴,狠狠地推开踩着他右脸的脚掌。那人忽然失了重心,落叶一样摔在了凌厉的石路上,发出一声哀嚎。正在解院服的少年呆住了,震惊地看着同样呆住的人群。

  这一瞬间,秋然奋力挺身,猛地把压住他的少年掀翻在地。他把齐嘉按在地上,以同样的方式压住了他。秋然不在意齐嘉的惊慌和颤抖,用尽全力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秋然一拳一拳轰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脑袋左右摇晃。人群一瞬间反应了过来,纷纷围了上来,他们拉扯秋然、踩踏秋然,却仍制不住少年不要命的攻击。

  齐嘉感觉鼻中流出了温热的鲜血,流进了惨嚎的嘴里,把他的牙齿全部染红了。

  秋然却没有一丝停顿,哪怕拳头上染了鲜血,哪怕身底的少年已经开始哭嚎。他后背上被狂风暴雨般的脚掌踩踏,他用狂风暴雨般的拳头轰在齐嘉身上。

  还给你!都还给你!

  哀嚎声一声一声传到了墙边男孩的耳朵里,这是他熟悉的声音,却不是他熟悉的惨嚎。他在瑟瑟发抖中抬头,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了那个不顾一切的少年。

  齐嘉的惨嚎声一声一声砸在他的心口,他的手指随之颤动,他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涌进了四肢百骸。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拼命冲了出去。

  “啊!”他呼喊着,不顾一切地冲向凌乱的战圈,像一只发了疯的野狗。

  他撞在了一直欺负他的人身上,把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撞开了一个口子。所有人都惊住了,这个任人欺凌的男孩像是疯了,像是得到了神的眷顾而变得勇敢。

  他们看见了他眼中的疯狂和不甘!

  这一瞬间,只有秋然没有分神,他依旧一拳一拳地打在齐嘉的脸上。

  “阿爷,救我……”齐嘉哀嚎,他哭喊,咽进喉咙的血水又被咳出来,流下嘴角,“……求你了……饶了……求求你了……”

  人群分了开来,一个人打向了冲来的男孩,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这人疯了。男孩哪怕不敌,也狠狠地咬在了打来的拳头上,那个人发出凄厉的嘶吼,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围起的人群在嘶吼中溃散了。

  他们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和信念,这不是被他们随意欺负的两个男孩,这是两个野兽!

  秋然猛地站起来,打向了正在后退的人,这个人用脚踩他的脸,不可饶恕!他一拳狠狠地打在那人的胸腹上,让他在疼痛中如虾米一样弓起身子,倒在地上。

  几人四散而逃,却被少年和男孩追上,肆意捶打。

  还没扣好院服的少年退到白石栏杆边,他惊恐地看着一步一步走近的秋然,一瞬间他明白了过来,他们想要逗弄铁笼里的绵羊,放出来的却是凌驾百兽的雄狮!

  少年狮子般的眼神让他颤抖起来,他再站不住了,倒在白石栏杆上,摔进了荷塘的清凉池水里。

  阳光像利剑一样悬在众人头顶,短短的时间里,占据优势的人群全被打倒在地,哀嚎不止。

  秋然和男孩站在人群中,喘着粗气。

  少年望着遥远的天空,在心里呐喊:苏朗!你千万不要死!你要等着我!等我把锋利的刀刃扎进你的心口!等我把你的脑袋割下来挂遍九州每一座城池!等我将所有的欺压和屠戮全都还给你!

  等着我!

  惊空遏云的鹰唳声划过天际,这是乱世里两个人的第一次相见。许多年后,年轻的人们依然这样站着,他们的脚下是无边惨烈的战场,身边躺着的是披着铠甲的敌人尸首,是血与火!

  他们举刀振臂,朝着整个世界长声呼喊来战!他们征服一切,没有什么再让他们低头,没有什么再让他们畏惧!

  哪怕前路漫长,荆棘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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