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东装好潲水,拧着木桶走远,张天赐才感觉一道目光紧锁住自己,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险。
“郎君,是否该跟妾身解释一下刚才那位小哥说的猪是怎么回事?”
张天赐转身,见梁慧兰紧盯着自己。
“村子里的人淳朴,可能是觉得我们俩刚成亲,所以……”
“所以什么?郎君还不肯说实话吗,真觉得妾身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吗?”
之前张天赐带回来一堆鸡鸭时,她就半信半疑,梁家名下就有不少农庄,里面的村民什么样子她很清楚,有时候对于他们的作风,梁慧兰是有些瞧不上的。
不可能换了一个村子,就变了个模样。
“既然你猜到了,我就不瞒你了,这些鸡鸭都是我买的,李婶那里还有一窝猪崽。”张天赐索性承认。
梁慧兰站起身,胸口微微起伏,平静的神情底下波涛汹涌:“郎君就这么贪吃吗,明知来年春天还要花一笔钱,还如此铺张浪费。妾身希望郎君谨记,你现在不是什么知县之子,不再一招手就有人送上钱财来。你现在要想的不是满足口腹之欲,而是如何获取功名,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这山沟里吗?”
张天赐能感觉到梁慧兰愤怒到了极点,如果是前世,遇到这种情况他早就退让了。但是有过上一世的经历,他心知两人在对未来的追求上完全不同。
平淡,难能可贵!
这是张天赐心里最诚挚的想法。
而在梁慧兰眼里,自己夫君必须优秀,必须金榜题名。
只要这个矛盾不解决,二人的冲突只会越来越多。
“如果可能,我是挺想在这里呆一辈子的,你看看村里的这些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也挺好的吗?”张天赐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你……你……”梁慧兰没想到还能有人把这话说的理直气壮,一时气急,堵了半天,“你只看到这些人日出而落,日落而息,你却看不到大灾之年,他们卖儿卖女只能换来半石粮食,只能看着自己女儿妻子被别人糟蹋。难道你也想子孙后代也过上这样的生活,你这样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的!”张天赐当然知道天灾很可怕,尤其对于小农经济的社会来说,每一次天灾都能饿殍遍地。但这些问题并非无解,至少在小范围内很好解决,兴修水利,改善种子和耕作技术,能解决百分之八十的问题。
“你拿什么解决,靠着郎君败家去补贴别人吗,还是说多去青楼多喝几次花酒?”梁慧兰越想越委屈,眼眶红红的,用力跺了跺脚转身走进家里,用力关上门。
越想,心中越是委屈,眼泪不知不觉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张天赐能听到屋里轻微的抽泣声,抬手准备开门进去看看,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推开。
“算了吧!”
叹息一声,张天赐收回心神,不再歇息,来到伙房。
虽然已是入秋,白日里气温却丝毫不减,剩下的肉食不抓紧时间处理一下就要腐烂了。
目前张天赐能想到的处理方法就只有腌制。腌制的话必须要用到盐,取出那堆黑乎乎的盐,张天赐努力回忆初中做过的粗盐提纯试验,还好他记忆力不错,能大概记得一些。
将粗盐取出,碾碎,放入凉水中。一边往里面加盐,一边用木棍搅拌。
直到加进去的粗盐几乎不再溶解,张天赐才停下。眼前的盐水杂质多到吓人,还有一些泥沙,他严重怀疑是不是卤水煮干就拿出来卖了,一点没加工。这种盐吃多了,肯定损害身体,但不吃又不行。
盐水沉淀了一会儿,张天赐将底下的杂质倒掉,终于得到比较干净的盐水。当然,这里面还有很多溶于水的杂质,占大头的应该是氯化镁和氯化钾,不过两种物质和盐在不同的温度下溶解度不同。
只需要将盐水不断升温降温,反复几次,才得到干净的盐水。
接下来,只需要加热蒸发就行了。
回去喂猪的李东姗姗来迟,敲门的时候张天赐正在煮盐。
张天赐现在住的小屋依山而建,坐北朝南,中间是堂屋,用来供奉祖先,也堆些杂物。堂屋两侧是主家的卧室,后方还有三间屋子,可做卧室也可做储物间。
主屋两旁,有两栋厢房,各有两间屋子。左侧厢房后面还有个马厩,右侧则是猪圈羊圈。因为年久失修,厢房梁柱上长满了绿茵茵的青苔。一些柱子上,还能看见蜜蜂钻出来的小洞。
风雨稍大一些,这样的房子很容易倒塌。
猪圈也因为太久没用过,门已经坏掉,需要弄新的门板。
木板家里并不缺,主屋后面的屋檐下就堆了不少。
张天赐一边指挥着李东腾空猪圈,往里面扑杂草,清理干净猪食槽,一边盯着火煮盐。
差不多一个时辰,盐水才见底,硕大的陶罐底下,铺着一层薄薄的晶体。
颜色并不是洁白的,而是有些泛黄,很像小时候别人家刷在墙上的石英石。
想要达到前世那种干净程度,简直是痴心妄想,所以他早有心理准备,用手指沾一点,在嘴里尝了尝,很咸,没有其他味道。
张天赐满意地点点头,将盐晶从罐子里铲出来,重新碾碎,装回盐袋里面。盐袋比之前缩水了三分之二,可见之前的盐到底有多危险。
李东已经把猪圈内部铺满杂草,等张天赐找来木板和锯子,他很主动地接过张天赐的活。农村里的孩子就是能干,别看年纪小,使起锯子比李东还要顺畅。
富有节奏的锯木声响起,木屑飘扬,闲下来的张天赐靠近卧室。
屋里很安静,没有了抽泣声!
梁慧兰端坐在八仙桌前,在桌上铺上黄纸和案台,细腕缓慢挥动,在纸上留下一行行清秀的字。
即便是已为人妇,经历过揠苗助长的文化教育,但她终究还算个孩子,骤然离开熟悉的环境,容易情绪化。换做平时,她没有那么轻易流泪。
哭了一会儿,她也想明白了,本来张天赐就是个混混二世祖,自己不应该对他要求太高才是。改变一个人,总得徐徐图之,潜移默化地影响才行。
张天赐在外面忙得火热,她不好意思出去,只得拿出纸笔写几行字以解烦闷。
“这个混蛋,不知道进来安慰安慰我吗?”停下笔,梁慧兰用力咬着笔杆子,好像手中的笔就是那个坏人,要咬到他粉身碎骨方能解气。
她又想起自己先前看过的那些话本里的“郎君”,一个个善解人意,口舌如花,一时心里竟有些不平衡。转念又一想,那些故事里像自己这样的大家闺秀,最后不是香消玉殒就是被骗财骗色后无情抛弃,于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才不想要什么玉面书生!”沉浸在想象中,梁慧兰情不自禁地低语。
“什么玉面书生?”刚开门进家的张天赐,正好听到梁慧兰说什么玉面书生。仔细打量梁慧兰,怀疑这姑娘是不是思春了。
梁慧兰思绪突然被打断,吓了一跳,咬着笔的皓齿一抖,笔尖划过一个半圆,墨汁飞射而出,正中站在门口的张天赐。
从眉心往下,像是被墨线弹过一样,准确地分为两半。
“什么东西?”感受着落在脸上冰凉的墨滴,张天赐伸手擦了擦眉心。
手轻轻一抹,眉心的墨点便被抹成了一个大大的“三”字,又故意用手去擦拭嘴角,画出八字胡。
“哎呀,你别用手擦了!”梁慧兰急忙制止,却抵不过张天赐手快,那样子有些有点像《刘姣娘》里王掌柜,在戏里,王掌柜的妆容就是三根黑不溜秋的抬头纹,还有代表着奸诈的八字胡!
张天赐抹脸的样子憨憨的,与八字胡格格不入,显得十分滑稽。
噗呲!
梁慧兰一时没忍住笑出来,又觉得自己不该笑,立马收住表情。
张天赐见梁慧兰笑了,抬腿朝她走去,却没想到脚底因为之前弄盐,沾了不少水,正好踩在一个鼓包上,整个人往前滑去。
富裕点的人家都会往地上铺石板,但张天赐这个院子并没有。在自己老爹没有被流放前,他们一家人都是住在县衙,这宅子算是张天赐家的私产,用了些不太光彩的手段从一个富商手里买来的,正好离自己家的地比较近。
以前因为不常住,所以一直是泥地板。下雨天从外面进来,就容易将泥留在门口,久而久之,门口的地方就会起跟鸡蛋大小的鼓包。
张天赐觉得自己跟大地有缘,穿越来的第一天,被梁慧兰推倒在地,穿越来的第二天,自己扑倒在地。
梁慧兰急忙起身,搀扶摔倒的张天赐,因为张天赐蠢蠢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加隐藏不住。
“看来还是个隐藏腹黑属性的小姑娘!”张天赐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不过梁慧兰没有再生气,他心中也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