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老三队居然全部阵亡时,都吃了一惊,但陈济群不解释,他们也没办法。
虽然加入诛邪军后,还是很自由,长官们待人也很平等。但当了道兵,便应该自觉遵守纪律,不该打听的,最好别多问。
王芳算了算时间,去年?难道和溪州之战有关?但好像溪州之战在去年上半年就结束了。
这时林清玄走到前面,笑道:“说起来是我拉了诸位的后腿,你们一个个如此年轻,本来肯定是诛邪军历史上最年轻的小队。现在我这老家伙一来,可就难说了。”
底下哄堂大笑,众人看他相貌威严,以为这个队长大概比较难说话,没想到挺随和。
林清玄继续道:“如果是俗世的年轻人,当然应该多加训导。但据我观察,你们不一样,一个个都胸怀大志、腹有良谋、自律甚严。所以,诸位无需拘谨,案几上有瓜果美酒,你们可以一边品尝,一边听我把这次的任务详细介绍一下。”
王芳等人听了,自是大喜,纷纷拱手谢过。案几上的确摆满了各种吃食,算是第五队组建成功的一个贺礼,但是大家一直不好意思动手,因为教练使陈济群一向比较严肃。
当然,此刻即便可以放开大吃大嚼,却也不敢动静太大,怕干扰了任务分析。
林清玄介绍道:“这一次咱们要去的是沅陵县东边的一个乡村,名叫杜家坪,过郑家驿到官庄后,走乡间小道,大约三四十里。
为什么去这里呢?因为这是一处古战场。
辰州地界的古战场很多,太远的不说了,单说九百年多前的相单程大战伏波将军马援,就在沅水两岸留下了累累白骨。
建武二十三年(公元47年),武陵蛮相单程起事,光武帝刘秀派威武将军刘尚帅兵万人入武溪镇压,结果全军覆没;
第二年,相单程已经攻下了临沅县,刘秀又派中山太守马成镇压,还是失败;
第三年,也就是建武二十五年(公元49年),刘秀派了老将马援带四万人出征五溪。伏波将军出征前五年时曾说: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不想,一语成谶。
这年夏天,双方先在桃源的临乡激战。相单程主动出击,不敌,损失三千人后撤退。马援率军追击,最后,在攻打壶头山时,军中疫病流行,老将军也染病身亡,军士死亡大半。而相单程,最终被监军宗均诱降,起事失败。
单是这一场战事,沅水两岸就多了几万的亡魂。我们知道,杀气与阴气太重,对于一方土地和百姓来说,当然不是好事。为此,多年以来,很多前辈不惜辛劳,深入五溪,超度亡魂,扫荡阴魔,才有了今天辰州五县的朗朗乾坤。
但是一些稍微偏远的地区,比如杜家坪等,一直以来还没有完全的涤荡干净。九百多年,如果再不清理,一些漏网之鱼那就会变成千年老鬼了。我们以百年老鬼实力约等于金丹初期计算,可知千年老鬼已相当于炼虚后期,何等可怕。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前辈们的扫荡,还是生命体要突破自身瓶颈何等艰难,杜家坪不可能出现那么高级的老鬼,毕竟那里不是什么极阴之地,只是古战场的一部分罢了。
不过,也别忘了,就算是一些新死的小鬼,如果怨气与戾气太盛,没有及时投胎,对百姓威胁也是不小。
而今很快就要到清明节,自唐末以来,寒食节逐渐式微。本来寒食节禁烟火,但大家扫墓的时候已经开始烧纸钱,破坏了寒食节的传统。到今天,它和清明节已经慢慢合并到了一起。于是,春祭清明、秋祭重阳便成了百姓祭祀祖先的重要节日。
所以呢,兼济都便把这次磨合任务定为驱鬼行动。道士捉鬼,本是饭碗里的事,所以这次行动实则对大家而言,并不困难,甚至可以说是一次福利。
因为平时我们要按职业修炼,可这一次大家都要以祭司的身份去驱鬼,对于将来想选祭司为第二职业的道友来说,就是一次很好的实战练习了。
比如在受箓之后,本来应该每天阅箓,也就是每天熟悉自己法箓中的神将形象,以便召唤的时候可以做到迅速准确。这相当于佛家的观想,比如净土宗的和尚观阿弥陀佛的三十二相、八十随形好。
可是由于咱们是诛邪军,有使命和职业限制,很难留出大量时间进行这种阅箓和观想,那么这一次让大家都是法服出行,那就是训练加娱乐了。
大家知道,张道陵天师当年就最为精通鬼道。张天师的道教当时就叫鬼道,他下面的道士就叫鬼卒。这不是贬称,的确如此。
张天师本是在巴蜀躲避疫病,不意接触到了当地的巫术部落,亦即氐羌族的巫师。巴蜀之地和岷江流域,如无意外,便是传说中的海内昆仑,那里本就是上古巫术的兴盛之地。那里的部落首领,就叫鬼王、鬼帅。这也不是贬称,比如后土娘娘便是镇压地府、执掌幽冥的鬼王。就是如今,也有彝人建了罗氏鬼国,依附于大理国,称大鬼主罗殿王。
张天师学习了氐羌族的原始巫术经典后,以此为基础,再以老庄之学改进之,便是道教的开端。他返身征服了当地的各个鬼国,便是二十四治、三十六靖庐,他的两个大弟子王长、赵升也都是投降的鬼帅。
因此,道士除了抓鬼、杀鬼、镇鬼和驱鬼之外,还能用鬼,一些人甚至还养鬼。在这里提请诸位道友注意,咱们道教请神,没有附体一说。而如果是养鬼,就有可能与鬼怪互相牵制,甚至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让鬼怪附体,这就又从道士蜕变成巫师了。
道教从巫术中走出,悟道修道,追寻的是宇宙本源和至高真理,是道,而不是术法,这本是不易,别又走回去了。
大概就这么多,诸位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发问。”
他说的甚是清楚明白,大家疑问不多,不过也有提问的,比如王芳。
王芳一直在边吃边乐,这次行动简直就是刷副本嘛,道士最不怕的就是鬼了。不过,她听着林清玄的话,想到了一种神仙,于是问道:“队长,我听说仙人中有一类,叫作鬼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清玄想了想,摇头道:“我也没有见过鬼仙,只是听说。比如,咱们不能修到纯阳境界,或者修的是一个死定,入定之后就好像是一截枯木,或者一潭死水,那么,以后出的就不是阳神,而是阴神,阴滓未尽嘛。
阴神的话,那不就是一个鬼?但又不是一般的鬼,毕竟他起码也是金丹的高级形式,不到炼虚期,你怎么出神?像咱们现在也只是化神呢。所以他也是入道之人,金丹就是道嘛,所以他升不了天,也下不了地府,就叫他鬼仙或者灵鬼了,最后只能投胎夺舍。”
既然没有问题,大家便约好先去秘阁看一下资料,两天后出发。
两天后,第五队九人法服整齐地出了桃源观偏门,到白马渡后,乘船溯江而上。
原本他们是打算骑马过郑家驿和官庄后,直奔杜家坪,可是又接到陈济群通知,他们需要先去沅陵县城,先和辰州刺史府以及沅陵县官府完成交接。
说白了就是在官府备案,告诉人家现在兼济都新的第五队将在他们这一带活动,免得闹出误会,也便于合作。
沅江水势汹涌,九人傲立船头,都身穿法服,同中又有异,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王芳美滋滋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真是漂亮,这是她第一次穿洞玄法师的法服。头上一顶芙蓉冠,嗯,木头雕刻的也不错;上衣紫色,下裳碧绿色,裙子是红色,手上还拿着一块手板。
另一个女道士胡秀芬呢,也漂亮,她头戴四玄冠,上身披着青色的碧霞帔,下身黄裳、红裙子,黑鞋,也拿一手板。
林清玄和龙泉呢,戴远游冠,穿紫帔红裳、丹青裙、红鞋,玉佩在风中交击轻鸣,很是潇洒。
说起来王芳他们三个都是洞玄法师,为什么法服有区别呢?其实以前在唐朝并没有区别,比如按照唐玄宗时张万福定的规矩,洞玄法师的道服男女同法,都是黑色芙蓉冠,黄衣黄裙,区别就在于尺寸,女道士用布少一些罢了。
可是时代在前进,很多道士除了是礼仪大师,还是时装设计大师,所以到了五代这会儿,法服式样也跟着变化,女冠和乾道也有所区别了。
然后,随着唐朝的衰落与灭亡,老百姓也偷偷地学,道士的法服被民间山寨,逐渐流行,差的就是用料和尺寸。
道服选料,首选是破,与和尚差不多,所谓袈裟不过是粪扫衣。从垃圾堆捡来别人不要的衣服,甚至是裹尸布后,洗干净,再用植物染色,最后按照相应的尺寸缝起来。
如果没有破布,其次选择粗布。所以说到上衣,总是说衣褐。而普通百姓,显然都是先买崭新的布匹,再做成道服的款式。
这在以前唐朝时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大唐是历史上唯一最开放又严格执法的朝代,很多东西都法制化了,你要想山寨道士服那会被抓起来。当然,反过来也是一样,道士出门不穿道服,老百姓也可以举报。
礼崩乐坏、弱肉强食、道德沦丧,这是后人对五代十国的一个整体印象和评价。
这也是王芳真正第一次逆沅水而上,上次她和师父只是走了一小段就上岸了。这一回,她已经是化神期修士,任波涛翻滚,双脚像钉子一样牢牢地站在船头。
可是,很快就到了青浪滩,滩边就是马援马革裹尸而还的壶头山,一众水夫神情紧张,生怕去见了阎王。
这青浪滩的确险恶,全长三十里,暗礁密布,是整个沅江上百个险滩中最险恶的地方,谚云“船过青浪滩,出入生死间。”
所以,虽然沅水是北方通向大西南的交通要道,实则大部分人都会绕过这一段水路,都是从桃源驿下来走郑家驿,到官庄附近的界亭驿,再马底驿和船溪驿往西走。真要走青浪滩这一段,得人与货物搬下船,沿江边小道走一段路,而船则由纤夫拖曳往前,又或者用绞盘,像后世三峡水库那样。
而大山深处的宝贝,比如来自酉水上游的龙山,和沅水上游的的洪江乃至贵州云南,被人们装载上船和木筏,经这两条线路,从上往下进行漂流,所以交通繁忙,死人也无数。
当时在悲田坊,郑细妹就和王芳说过,在江边看到漂浮的木筏和尸体。
五溪人与这沅水发生过数不尽的恩怨情仇故事,直到一千年后,建起了一座湖南最大的五强溪水电站,装容了相当于半个洞庭湖的水量,把青浪滩永久地沉到了水底。据说修建水电站时,龙口的水速达到每秒五米,15吨的混凝土四面体丢下水也站不住。
两个时辰后,九人从沅陵码头登岸,和闻讯而来的东道主们直奔醉香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