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明确的目标,还有具体的下手办法,结果完全不同。
每天一有机会,王芳就悄悄溜到瞿童洞修炼。反正想回去的时候,大抵是因为肚子饿了,而这正好是该她跑腿干活的时间。
半个月后,王芳结束了粗心住,进入细心住。
粗心住,就是住于一个心念还比较粗的状态。普通人,杂念纷纭。经过修炼,变为杂念很少。虽然少,还是属于粗心住。
而进一步,就是细心住。
细心住的标志,就是能够坐半个时辰,甚至一个时辰也不觉得疲倦,就成功了。
杂念,就是脑子里念头多而乱。那么,怎么让自己的杂念变少?办法有无数种,把心念由多、杂改为一就行,比如给哇哇大哭的婴儿一颗糖、学生上课专心听讲、看小说电视、修士意守丹田,等等,就是万念归一的办法,六妙门的数息,只是其中之一。
数息,也就是把自己的精神意识放到呼吸上,听自己的吸气和呼气。比如只数吸气,不数呼气,1、2、3.。。。。。数到10,又从1继续数。这样坚持一段时间,当你习惯了,杂念自然就减少了。
此时,时间已经进入十月。按照丛林规矩和大唐律令,出家人不能外出云游,都在庙里和道观修炼。
这种规矩,一年有两次。比如佛教,夏天,四月十五到七月十五,结夏安居;冬天,打七。
打七,就是模仿释迦摩尼当年,往菩提树下一坐,他发誓,这一回不成功,我就不起来。也叫作克期取证,一般是七天一个时间段,所以叫打七。
那当然,不可能谁都有佛陀那么厉害,真的一个七天下来就证道了。起码人家之前在大雪山苦行六年,饿得都成皮包骨了。后世之人,饿一天都不行,身处的时代也不同,所谓像法和末法时代。所以,一个七一个七地修炼,过年也练,真要有某人成功了,都是意外之喜。
桃源观这里,也有自己的安排。王芳他们,转移到在客堂和云水堂学习,其实说旁观和旁听比较准确,因为很多高道都会参加,小猴子们自然是靠边站。
客堂这里,请的是都讲,为大家讲经。
都讲,相当于禅林的首座,或者所谓达摩堂、罗汉堂首座。当然,五代十国这会儿,罗汉堂还没开始流行。
讲经,在古代是相当严肃的事情,先要沐浴斋戒,然后换上法服,正襟危坐坐在那里。还有维持秩序的监察使者,手中捧着一把宝剑样的木板,上面涂着红漆,谁敢乱动,就逮住谁去跪香。
跪香看起来吓人,其实只是警告你,让你警醒、没面子而已,好比老师让某个学生罚站。其他人在那正襟危坐,说白了,一样相当于在跪香。因为古人的正襟危坐,不仅是整理好衣服,还得双膝着地,屁股放在脚后跟上。
小孩子们当然功夫不够,被允许跏趺坐,也就是盘腿坐,单盘、双盘随便,散盘也行。女孩子则骑鹤坐,也就是张济洁教授女仙功时说的阴抱阳,反正都不能乱动。
然后云水堂有高功讲韵,也就是钟、鼓,梆子、罄等法器,怎么操作运用。比如说,起三清、落四御,是怎么进行的,这些都是进行法事活动时必备的功夫。
又过了几天,老生的授戒时间也到了,王芳等人旁观了一次盛大的法事活动。那二十几个少年道士,先安排考试,默写经、诰和咒,又按要求写了一首七律。
所谓按要求,就是考题中定好了八个字,比如祖国万岁、人民幸福,那你这首七律的每一句的第一个字,就被固定了。比如第一句的第一个字只能是祖、最后一句的第一个字必须是福。这是字,然后还得合符格律,包括平仄格式和用韵等。比如用韵,这会儿平水韵还没出现,写诗用的是唐韵,你都得会。
然后是仪式活动,在桃仙岭中心的大型祭坛展开。说祭坛当然不准确,准确说,它可以代表三个坛,一个是醮坛,也就是斋戒活动之后酬神所用;一个是箓坛,也就是授箓时用的;还有就是戒坛,传戒时所用。
王芳他们才来不久,当然没资格参加,还是旁观旁听。然后,这批老生大部分人就离开了桃源观。
据说蛮军进攻失败,现在已经由益阳湘潭等地,退回到辰州。所以,像常德一带的道士们,都可以与桃源观正常往来了。
但奇怪的是,袁钦若、张善、蓝钦云等三四个人却没有走,搞不懂是什么原因。
王芳也不去理会,因为她对自己的修炼投入了全部心神。任尔东南西北风,咬定青山不放松。修炼才是根本,将来是不是留在桃源观,重要吗?
这是一个很宝贵的经验,是她拿命换来的。从前她喜欢佛法,于是不免在有点进步时,内心生起骄傲,甚至幻想自己也是有组织的人了,佛菩萨就是自己的大靠山。
可是,当生命终结的时候,尤其是穿越重生之后,她才真正明白,大道的运转完全不是自己这么想象的。比如从十层楼掉下来,撞在水泥地上还不死,有这么个大道吗?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好在她还有机会再来一次。于是,她告诉自己,修炼,开不得半点玩笑,掺不得半点假,否则,那不是开别人的玩笑,是自食其果。
又一个半月后,王芳结束了细心住。
时间略有点长,这也没办法,因为前世王芳修了三四年,还是细心住的水平。
修行就年龄而言,肯定是年轻人占优势。比如细心住,一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保持身体端正,也不会疲倦。年纪大的人就有难度了,所以修炼,绝不是等你退休了有时间再来。
又一个月,天降大雪,寒风瑟瑟的一个下午,王芳自我感觉已经进入欲界定了。
欲界定,可算是最低级的定境。因为进入这个境界,你的精神意识不用控制,妄念也不会生起了,坐在那里一天也没事。
欲界定之后,是未到地定,这个比较难,再下来就是四禅之一的初禅了。
欲界,三界之一,是道教和佛教公认的。他们都说这宇宙分为三界,分别是欲界、色界和无色界,一层比一层高。
但是佛教说这个三界的天,一共是二十八层:
欲界六天;
色界十八天;
无色界四天。
加起来,一共二十八层。
而道教说,二十八天没错,但我们还有八天,那是超越生死轮回的八天,最高的一层名叫大罗天。
亦即是说,道教的天,一共是三十六天。而修仙者的终极目标,便是飞升到最后的八天。
因此,人类居住的欲界,是很低的。人是居住在欲界的地表上,抬头望天,天分六层,但很低,上面还有色界和无色界呢。
而欲界定,则是进入了欲界的天顶,再上去一点,就进入色界了,所谓初禅,出了欲界,进在色界。
怎么进?必须初禅定才能达到!
在四禅八定来说,欲界定严格说都还不算定,只有初禅定才算。色界四禅,和无色界的四空定,加起来,叫作四禅八定,这八个才是根本定。
那么,明明就要达到色界第一天了,而欲界定和初禅定之间,怎么又还有个“未到地定”呢?
这正体现了四禅八定的精严之处。
用走楼梯来解释,就很清楚了。走楼梯,比如从一楼去二楼,前面走啊走,相当于粗心住和细心住,然后有能力走到最后一级台阶,就是欲界定。
但是,即便是踩上了最后一个台阶,到二楼了吗?还没有。真正到二楼,你还得继续走,走过一片平地,然后推开门,走进去,那才算是真正到了二楼。
因此,未到地定,就是说还没有到,但是已经超过了最后一级台阶,走在了那一块平地上。然后,到地了,即是色界第一禅天。所以,这个未到地定,还有个名字,叫作近分定,很接近根本定了。
这些,儒家和道家都很模糊。当然,他们也有自己的描述方式,比如“虚空粉碎”、“大地陆沉”。
就是说,一旦进入未到地定,某一刻会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消失了,就好像自己和身边的虚空,以及脚下的大地都消失了一样。这个不是用眼睛看,而是在定中的感觉。
但事实上,就好像你去每一层楼,比如二楼到三楼、三楼到四楼,在进入之前,都会有这样一个平地、过渡阶段。也即是说,未到地定,或者近分定,并不是特属于从欲界到色界第一层天时的定境,而是进入四禅八定前都有。
可是你就搞一个虚空粉碎、大地陆沉来形容,就未免粗糙了。尤其那些第一次进入这个境界的人,他一看,哦,破碎虚空了啊,那我不是已经证道成佛了?不知这只是一楼到二楼的小平地而已。这对立志高远的修行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那么,难道仙道前辈们真的就没有发现此类问题吗?当然不可能。但只有你拜师后才能得到细致的指导。因此,完整而精细的修仙过程,永远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此间种种,王芳也懒得去管了,因为她已经觉得欲界定足够了,应该开始修习张济洁传授的调药、产药、采药和炼药了。
山上大雪纷飞,瞿童洞里,王芳感受着自己坐了一个多时辰也丝毫没有倦意的身体,非常满意。然后,她调整呼吸,细细回顾了一遍女仙功法,开始调药。
日月合璧、回光返照、意注下田、无忧无虑、淡然寂然,忽觉药生,再摄气归田、摄气归炉,再寂照炉内,开始怡然而坐。
一切如流水般自然,不久,她感觉小腹微热,随它去,不管。可越来越热,甚至有跳动感。也不管,只一味寂照安坐。当跳的很厉害的时候,不再温养,再度摄归下丹田,然后继续打坐。
恍兮惚兮,某一刻忽然觉得下田内已不再跳动,而是陡然一转,片刻之间,好似成了一个气旋。这个气旋,就像银河系的原始星云一样。
不知不觉间,一行热泪从王芳稚嫩的脸庞悄然流下。
自助者天助,四个月,真正修炼不过三个多月,她便已经做到了,丹基初成!她以童女之身,直接跳过筑基期,然后又以四禅八定之法压缩了炼气期的时间,进入金丹初期!
王芳慢慢走出了瞿童洞。她看似走的不快也不慢,但内心的喜悦实在难忍。
走着走着,她忽然捧腹哈哈大笑,双手背在后面,看漫天风雪而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继而,她上身挺直,仰头朝天,双臂一振,嘴中发出长啸,“呜呼呼。。。。。。”
这一声长啸真是痛快!
不想,这时远处却有一个声音响起:“哦?不错嘛,内劲初成。”
王芳顿时吓了一跳,朝前看去,前方来了两个人,一个老者和一个中年人。
说话的声音明显是老者发出,那中年人膀阔腰圆、广鬓虬髯,却似乎只是个侍者,手中还拿着一把布伞。
再一细看,王芳立刻退到小路旁边,正不知选择何等礼节,那位中年壮汉已经喝道:“顶礼观主大老爷,三礼!”
老者微微一笑:“一礼!”
王芳匍匐在地,稽首道:“晚学王芳,顶礼观主大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