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朋友,新春快乐!)
船队继续上路,王芳找机会问张济洁:“这么高的级别,是有什么大事吗?”
张济洁小声道:“还不是为了把溪州的事办完嘛。这一次,咱俩是作为第三方势力,为他们做一个见证。”
王芳哦了一声,终于明白。以前她就见过彭师暠,当时说马希范做出了让步和决定,让他秘密充当使者。而今,看来已经是全部谈妥了。
至于出家人充当战地观察与调停员,这在古代并不稀奇。比如后来章惇开梅山,便是请了邵州附近寺庙的和尚做中间人。
而派张济洁和王芳这种级别的道士出面,大概诛邪军使命解除,玉遂道已经无心和马楚虚与委蛇了。或者说,他们根本不看好马楚的将来。
船队过二酉山后,继续北上,王芳叹道:“溪州,果然溪河纵横。”
张济洁似乎对溪州很熟悉,介绍道:“你刚才看到的是酉溪、明溪、鱼泉溪、杉木溪、报木溪和沙鱼溪,这是较大的溪流,两边陆地上的小溪更难以尽数呢。
前面,是永顺的郎溪乡战场坪。当日溪州之战,彭士愁最远打到了长沙附近的北津(望城县),遭到刘勍和廖匡齐攻击后,两路后撤,刘廖则分两路追击。
陆路,彭氏沿着陆驿官道跑,一直退。刘廖担心继续追下去或陷入埋伏,于是在古丈县边界会师,决定直取彭士愁老巢,于是,便顺着酉水追,在战场坪又打。
彭士愁在小溪乡王凤垭关卡,和施溶州的五百寨一败再败,最后,回到了老巢堡山寨,负隅顽抗。
堡山寨那个山,当地人叫九龙磴。蹬,就是台阶,整个山脊线一共可分五个山包、九段,它们附在山体上,就像九条龙盘在柱子上,所以叫九龙磴。其地势极其险恶,上山的路比羊肠小道还小,廖匡齐就是在小道上被流矢射杀。
听我师父说,后来还是她出马,让刘勍从西侧的野鸡坨绕道,经过官田垅从上往下攻。刘勍依言行事,到了官田垅后,断水源,甚至放毒,但没有奏效。后来我师父施法,起大风,用火箭射进山寨,这才迫使彭士愁冲下山,逃往锦州,并与几个大姓商量投降。”
王芳恍然,原来如此,那时她还初入桃源观。也许那时候诛邪军还对马楚给予希望,所以受到请求后就出手帮助,结束了战争。而马希范自从彭夫人去世后,骄奢淫逸,仅是修建宫殿,朱砂就要用掉十多万斤,已经难当大任。像洪道大师等,甚至连国师都不肯当了。
王芳看着酉水两岸的锦绣河山,喃喃道:“看来,此后溪州就要进入羁縻时代了?”
溪州,战国时属黔中郡;两汉武陵郡;三国两晋属于荆州武陵郡。到了隋朝,大部分属于沅陵郡,包括:沅陵县(今沅陵、泸溪、花垣及吉首部分地);大乡县(今永顺、古丈、保靖、龙山县地);辰溪县(含今凤凰、吉首部分地)。稍后,沅陵郡改名辰州。到了唐朝,五溪地区除了晃州,都是正州或称经制州。
所以,溪州之战和停战协议,影响很大,它揭开了土司制度的帷幕。就在协议签订之后不久,得闻此讯,晋天福五年(940年),南宁州酋长莫彦殊率其本部十八州、都云酋长尹怀昌率其昆明等十二部、牂柯张万浚率其夷、播等七州皆附于希范。或者说,经此一战,马楚的势力延伸到了云贵高原。
当然,准确说,此刻溪州的管理模式更像部落联盟。因为彭氏固然势力极大,但还没有获得世袭的地位,到了北宋后,才开始世袭。像田氏,稍后便有好几人担任过下溪州刺史。
打个不恰当比方,现在的溪州就像美国,它分为二十个州,而下溪州相当于华盛顿市,现在使团要去做的,便是让彭士愁从保山寨下来,在酉水边建成哥伦比亚特区。而彭士愁的头衔、靖边都指挥使和都誓主、下溪州刺史,则相当于总司令和总统。
总统,必须选举,只有土王才能世袭,这就是区别。靖边都指挥使,只是个使职,只和马楚发生关系。一旦马楚没了,这职务便毫无意义。在溪州,真正和铜柱一起其作用的,还是都誓主和下溪州刺史。虽说到了北宋,刺史已经不是职事官,只是加官。
因此,溪州在正式确立为土司制度前,虽然民主,却不稳定。就是彭氏内部,也斗争激烈,父子兄弟相杀的事情没少发生,其他大姓于是趁势逼迫,加剧了溪州的动荡。这也是后来溪州的王城,从会溪坪等地迁到老司城的原因。最后,改土归流,部分人回江西,部分迁到颗砂,八百年风风雨雨,终归风流云散。
张济洁回道:“溪州到晚唐都还是正州,我记得开成二年(837年),溪州刺史田英就是在溪州的官邸去世,然后运回彭水县安葬。”
王芳道:“姓田?是这五溪本地人吗?”
张济洁摇头:“田英的祖籍是山西雁门,但是,其实他父亲田寅也是黔州道下面的洪杜县县令,也就是沿河县和酉阳县一带,这也是他运回彭水县安葬的原因。
再者,光化三年(900年),宰相王抟被崔胤和朱温陷害,贬官溪州刺史。只是,在驿站就被赐死了。但也说明到那时,溪州都还是正州,不是羁縻。”
王芳道:“那现在呢?溪州到底是正州还是羁縻州?”
张济洁笑道:“现在啊,过渡期,不能说是正州,也不能说是羁縻州。”
王芳道:“这又怎么说?”
张济洁道:“当时溪州停战协议已定,准备立铜柱,可是谁来当这个溪州刺史呢?很为难。如果给彭氏,五大姓会有意见,而给五大姓之一,有意见的人更多。
所以,他们想了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刺史的头衔干脆由石敬瑭来定,但只能遥领。比如去年围攻襄阳时,因为奉国军都虞侯、一个叫作王清的人,他率先进入襄阳城,还受了伤,于是受到嘉奖提拔,现在,王清才是溪州刺史。当然,因为是遥领,他不会来溪州。
溪州这边,为了显示平等,就弄了五个守溪州刺史,以暂代管理整个溪州;实际则以下溪州的刺史作为溪州盟主,和与官府打交道,也是朝贡的代表。”
王清,名字太普通了,实际上是一员猛将,两年后在抗击契丹时牺牲,大约那时溪州刺史才真正落到彭士愁头上。
王芳道:“难怪呢,我说怎么看有点不对头,有五个溪州刺史,前面还加了一个守字。
领,就是遥领,不在当地做官。守,似乎就有点不对了。”
张济洁道:“是啊,大唐律令,职事高者为守、卑者为行。就是说,如果你的职事官比你散官本品高,就在前面加个守字,反之,加个行字。”
王芳点头,好比说,你散官本品是正处级,现在调你去某市当副市长。这副市长是职事官、副厅级,那你这副市长前面得加个守字了。
而这五个溪州刺史,他们的文散官都是金紫光禄大夫,属于正三品;溪州刺史,一般刺史按照上中下州,分别为三四五品,那么溪州刺史就算是上州,也顶多是三品,用守字就不恰当。要么不用守字,要么加行。
比如马希广,他的文散官是光禄大夫,是从二品,然后他还是永州刺史,所以称他行永州刺史,这就没毛病。
但如果按照张济洁的解释,把这守字当成代理来解释,虽然观者还是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弄出五个人代理,但也能勉强说得过去。
王芳笑道:“大概这也是照顾羁縻州土官制度带来的遗留问题,人人都封金紫和银青,结果散官和职事官冲突太大。”
很明显,大唐在五溪经营得并不成功,等于是让五溪各州空有正州之名,却有羁縻州之实。所以,羁縻州的设置还是要小心的。
不恰当地比方说,后世你挂个贫困县的名头,虽然不大好听,但财政拨款、税收和政绩考核等,还是有好处的。不然的话,溪州协议一出,为什么那么多人呼啦啦都投靠马希范来了?没好处,人家会那么积极、万水千山得得而来?彭氏这一次所得,在外人眼中,无异于裂土封王,绝对令人眼馋。
此时,船队已经过了施溶溪和铜拄溪,来到九龙磴山下。只见前方酉水岸边的山坡上,锦旗招展,人头攒动。
马希广在李宏皋的陪同下,来到甲板上。李宏皋道:“这里叫宋家包,位于九龙磴第二和第三个山包之间,便是溪州新的州治,彭士愁总算从山寨搬下来了。”
马希广开怀大笑,彭士愁总是说新城的修建需要大量财力,而这一次船队带来了不少金银财宝,让彭士愁再没有拖延的借口。
也只有搬下山来,才证明彭氏和北江大姓不再有对抗马楚之心。因为,宋家包和王村(芙蓉镇)一样都在酉水边,这种位置,都没什么军事价值。何况,河对岸就是会溪坪。
会溪坪也叫会集坪,有两条溪在此会集。远远看去,西边是桃溪,长满了很多桃树。东边是茶溪,种满了茶树,此时满树都是花骨朵。
会集坪实则就是一个小型军寨,像这样的地方一般称为砦,夹河依山而建。沅陵县的东西南北都有,比如池蓬砦、麻伊洑砦等。
而且,它们也是草市的萌发点。因为职业军人允许带家属,于是砦就变成了寨。人多,有生活需求,附近的老百姓自然会带着各种农产品来卖,于是便形成了集市。
会溪坪并不大,此刻却也很热闹。看到这边大型船队泊岸,很多村民都伸长了脖子远远瞧着。
此时,又见有一根醒目的大铜柱矗立在山包上,李宏皋得意道:“这便是溪州铜柱,天福五年正月十九,老夫等人与彭公及五姓酋长商议和谈,最后大家饮血立誓。五月,我写完铭文;七月,铜柱铸造成功;八月刻字;十二月竖立于此,入地六尺,地上六尺,其形八面,重五千斤。”
众人啧啧称奇,都近前细看,王芳也仔细打量,只见这铜柱真是由红铜混合了铅铁锡所铸造,质地精纯,色泽温润;柱体的直径大约一尺,八面的每一面则约长半尺。
除了柱身,两端也装饰精美。上面有帽,其帽有八棱,如屋檐翘角飞起;下面有础,紧贴地面。这柱础又分为两部分,下层是八边形红色的石头基座,基座上是白色覆盆式的莲花形状,煞是美观。
有人还想细看上面的两千余文字,但欢迎的人群就在眼前,只能先见礼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