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六年五月的一天
未央宫里,一个宫女在行道上急匆匆的跑着。她穿过内殿区域,来达到未央宫中心,“蹬!蹬!蹬!...”的踏在极九之数的阶梯,顾不上喘气便向面前的大殿跑去,见门外站着的侍卫要拦阻自己询问,便顾不得礼仪的喊道:“太皇太后快不行了!快让我进去通报陛下!”
“!”,侍卫一听到这消息,互看你我的脸上布满惊愕,也不再挡住大门。
殿内正眯眼假寐的姬煜感受到了异样,便对来春说:“外面怎么有些吵闹?”
“陛下,小人这就去看看”,来春作了一揖,转身走向殿外,才走两步,便见一个神色慌张的宫女进了殿门。这宫女他认识,是太皇太后宫里的随身侍女。来春人老成精,见此心里有些猜到了原因。
果然...
宫女半跑半跪的对主座上的皇帝喊道:“陛下!太皇太后快不行了!”
“额!”,有些点睡意的姬煜猛地惊醒,立起身直接盯着宫女。虽然知道人生老病死不可避免,并做好了老太太大限将至的准备,但真的当这事发生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姬煜神色复杂的起身,脚步急切的走向殿外。来春和宫女内侍赶忙跟上。
众人去往太皇太后的宫殿路上,姬煜问道:“朕前几日去见皇奶奶,见她身体还算健朗,说话还明晰,怎么今日就突然如此?”
“奴婢不知”,太皇太后的随身侍女摇头说:“早上奴婢伺候太后太后喝了一碗粥后,太皇太后突然说要出殿走走,奴婢们搀扶着太皇太后才在掖池边走了一会,太皇太后便突然晕倒。醒来后便对奴婢们说‘让陛下过来’”。
“嗯...”,姬煜听完,眉头一皱,思考着太皇太后叫自己过去会说什么。从登基上位开始这六年来,身为监国的太皇太后便与自己的施政理念不同。与尊崇道家治学的太皇太后这些老一辈不同,姬煜喜欢儒家的公羊学派,追求中央权力的进一步扩大和集中,加上对外的策略不同,所以有颇多的冲突和矛盾。
进了太皇太后的殿内,此时殿中的侍从虽神色紧张,但却都不敢表现太明显,所以整个大殿泛着压抑的气氛。
进了大殿内室,便见太皇太后在床上躺着,此时她面色憔悴、头发雪白无生机。
快走到床边的姬煜顿了一下,沉吟了片刻便上前跪坐在床边抓住老太太的手说:“皇奶奶,孙儿来了”。这是他第一次与太皇太后这般,所以内心有些不适应。
“额...”,太皇太后微转头有些费力的睁开眼看了一眼来人,便是一笑,然后有气无力的说:“陛下来了...”
“是,孙儿来了”
“好、好、好...”,太皇太后连说了几句,便抽出被姬煜抓住的手,翻身从自己的枕头下翻出一块黑色虎型物件。
姬煜一见这东西,心里一震,眼睛视线就没离开过。
直至看着太皇太后将这虎符放着自己手中,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东西的存在,他不解,“皇奶奶,这...”
“当年先皇说你年轻气盛,而君主又不同于寻常人家之人,其一言一行影响着天下数千万百姓的生死甜苦,又‘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所以让老身替你保管一二。现在老身大限已至,也算完成先皇的嘱托,这东西便物归原主,望陛下能谨慎使用”
“皇奶奶...”,姬煜看着手中的兵符有些感慨良多,这么多年一直想得到的东西,现在得到了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孙儿...”,太皇太后看着姬煜的脸好一会后语重心长的说:“你会是一个好皇帝,但有些时候手段过于激烈。老身知道你有自己的坚持,说多了你会烦倦,但还是要唠叨几句,算是将死之人对后辈的一点经验之谈…”
“皇奶奶你说,孙儿听着呢”,感受到话里的温度,姬煜有些动容。
“坚持自己很好,一个合格的君主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独断能力,这样才不会被朝臣摆弄和架空,但也要广纳良言,要学会把握两者的度”。
姬煜点头,“孙儿知道”。
“我死后,你要多多提防你的母亲”。
“啊?!”
“我死后你母亲便为后宫之主,没有我的限制她便更加得势。她有些小聪明,当年与大长公主为你合谋太子之位是为母应当,但她权力欲望太重,推举你舅舅为丞相后,又扶持一些家臣入朝为官,在朝中已成一股不小势力,这对于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是忌讳的,朝中大臣只能以天子为尊,不能为其他的一家一姓而服务。所以你要多多提防,避免再次发生三十年前后宫干政的情况”,对于大炎来说,血脉的传承者是一个家族的希望和未来,其地位远比外人高太多,所以相比自己的儿媳妇,太皇太后更愿意维护自己孙儿的利益、维护皇族的未来。
“...”,姬煜回想朝中的局势,这时候也警觉起来,郑重的点头道:“孙儿明白了”。
“你登基以来便重用儒生,定年号、重礼仪。我知道你不喜道家的无为而治,但皇奶奶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二”,太皇太后引过去的经验说:“前朝因暴政而亡,便是因为管得太多、限制太多,那时候百姓倒灰在车道上都要被砍手削足,残酷到没有人情,而我朝从高祖皇帝开始几任君主少扰民间,这才在短短五十载恢复生气,使得百姓富足、朝廷粮库充实”。
姬煜不回这话,因为他有自己的理由。
“最后...”,太皇太后也不在意,她想起五年前姬煜在甘泉宫避暑回来后的怒火,幽幽道:“大炎与北狄是不可调和的关系,但北狄逐草而居,适应不了大炎的天气和环境,我们只要守好北境,那他们便永远取代不了大炎,所以大动干戈没有必要。如果...孙儿你真打算以‘以战至战’的话,要记得多低头看看百姓的...”话未完,太皇太后便没有了声音。
“皇奶奶?”,姬煜轻推了一下。
但床上的老人已经没有了生气。
来春等人立马跪下,他们知道大炎颇具传奇色彩的太皇太后已经驾崩。
姬煜起身站着盯着太皇太后的脸,不管身旁众人忙里忙外,心里想“皇奶奶,恕孙儿也不能答应你的最后建议。正如皇奶奶你说的‘只要守好北疆’便可无忧,但我大炎可保证大炎往后不发生内乱?大炎往后的君主都非常合格的维护大炎安稳吗?只要其中一个不能满足,我大炎都将面临来自北狄的破国之祸,正如父皇为平定七王之乱将北境之兵大部调回,以至孙儿被围甘泉宫。孙儿谋求的是未来的安稳...”
...
建元六年六月
观星台发现“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皇帝下令,次年改元,年号为“元光”。
...
时光飞逝,进入元光二年。这两年的时间,皇帝姬煜将大部分太后的家里人清理出朝廷,统合了朝廷的声音。
六月的永安城里
九卿之一的大行令宁复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北地边境一个县城的大商人葛易。
一进会客厅,葛易作揖道:“见过大人”。
“不用太多礼节,请~”,宁复摆摆手,然后将葛易引入榻席上,坐定后笑着说:“老夫听下人说你来自北地边境?”
“禀大人,小人来自‘雁庭城’”
“哦?!”,宁复眼睛一亮,有些激动的说:“那我们有缘啊,老夫十年前曾在雁庭城东边的平城做过县吏。不知道现在北地的百姓们过得如何?”
“回大人,过得并不好”,葛易直言道,这也是他此次来的目的,“随着北狄每年劫掠的次数越来越多,边境百姓的日子越来越苦。北狄人践踏庄稼,残杀我们的亲人,掳掠我们的妻女...”说到这,葛易眼睛泛红,他的妻儿去年秋季便被北狄劫掠、杀害,如此深仇大恨怎么能忘!
“唉...”,宁复被葛易的话勾起不好的回忆,他想起十年前为平城县吏时,每年秋末总是要下到被北狄劫掠过的村庄统计情况,那一幕幕真的是人间地狱。
“老夫在朝堂上极力反对和亲政策,同时建议陛下出兵攻讨北狄,陛下倒是有这个打算,但都被主和的朝臣反对。这些没在北地待过的‘食肉者’如何懂得北地的百姓的艰苦,他们只求和亲换取的短暂和平让他们的生活能继续过下去,老夫也是有心无力...”
“大人,北地百姓苦北狄久矣!”,葛易行了一个隆重的拜礼声情并茂道:“小人现在有一个计策可以将北狄引进来,望大人将这个计策上奏陛下,派大军设伏,一举解决北地大患!还我北地百姓一个朗朗晴天”。
“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宁复扶起葛易然后问道:“你先说说你的计策,让老夫评判一下如何,要是不可行即使老夫上奏陛下也是无用之功”。
“多谢大人”,听出宁复话中愿意帮忙的意思,葛易欣喜着再拜后详细的说:“小人经常在边境上做买卖,北狄人大多都认识小人。小人可以借做买卖的因头,向北狄单于进献说‘我可将雁庭城献给北狄’,北狄单于一直觊觎大炎郡县城中的丰厚财货,所以一定会心动并派兵来取,我再趁机说‘害怕献城等待北狄时,被大炎发现使得事情败露而遭受大炎大军的报复,所以希望大单于带领大军前来支援。’这样便可聚之,只有我大炎将大军埋伏在附近的山林里,等单于一到雁庭,将军们便可截断他们的后路,然后围而歼之,一举解决北地之患!”
宁复听完忍不住喝道“好!”,越想他越觉得这个计策很精妙,充分利用了北狄近些年的骄狂自大心理和贪婪性格。他按捺激动的心情,对葛易告诫说:“你可要想清楚,如果计策被采纳,你进入北狄后便凶险万分,要是稍有差池你便是身死的危险!”
“小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希望北地百姓未来的日子能好过些”,葛易很坦然的想过自己的结局。
宁复看着已经心存死志的他,有些动容,便起身拜道:“老夫替北地的百姓拜谢你的高义!”
...
祁去疾坐在韩府的大门门槛上,双眼无神的看向远方,脸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愁思。
韩长青在大厅中走过,瞟了一眼看到小侄儿倚靠门框的背影,脚步一顿,然后走过去。他在祁去疾的身边坐下,摸着侄儿的头好奇问道:“去疾,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啦?”
“没有”,祁去疾摇头,然后问:“舅舅,我爹是不是不喜欢我?”昨日他看见吴平抱着自己弟弟的亲昵样,又想起吴平往日对自己的疏离和府里一些下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
“嗯?!”,被侄儿的话惊了神。韩长青这才反应过来最近侄儿的精神状态不对劲,已经不见过去的灵动。
他干笑了笑,然后问:“你爹是不是亏待你啦?如果是的话,舅舅去找他说一说”。
“没有、没有”,孩子又继续摇头,吴平在平日里对他的吃穿用度从未缺斤少两过。
韩长青看着这孩子,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嘴。
“舅舅”
“嗯?”
“为什么我弟弟叫‘吴旭’,而我叫‘祁去疾’呢?我发现其他好多兄弟姐妹都一样”。
孩子问得有些泛,但韩长青知道这孩子真正奇怪的是姓氏的不同。
“...”,韩长青想了想,便说:“舅舅和你一样大的时候也是充满了疑问,但等舅舅长大了这些问题就都明白喽,所以我们去疾要快快长大,然后就会明白‘为什么’”
“是吗?”,祁去疾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那我要快快长大!”
“嗯嗯”,韩长青看着心情变好不少的孩子笑了笑,“所以要多吃饭,这样才能长得快”。
“舅舅,我刚刚吃了两碗米饭呢”
“哈哈哈,我们去疾真厉害!”
“...”
“大人”,一匹快马停在韩府面前,马上的信使下马作揖道:“陛下召各位将军集合,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
“哦好!”,韩长青一边起身一边给祁去疾安排任务说:“等下练练字,晚上舅舅回来要抽查。要是写得好舅舅就带你去军营骑小马驹玩!”
“好!”,祁去疾眼睛一亮。
...
韩长青进入大殿的时候,里面已经来满了人。全是武臣,没有文臣,韩长青扫了一眼,心里猜测此次会议应该跟兵事有关。他站在往常的位置,也就是众人的未位,对于这些沙场宿将来说,他还很年轻,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对骑兵的见解。
不一会,姬煜进殿,众人高呼“参见陛下”后,便入座等着陛下开题。
已经二十七岁的姬煜不现当年的白净,开始留起了胡子,随着权势的日益加重,其身上的威压越来越胜。他看了眼殿中的众人,然后说:“有个商人给我出了一个计策,可以一举歼灭北狄,朕觉得不错,可以施行。现在让各位来,是让大家查缺补漏,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说完,对来春示意一下。
来春作揖然后高喊:“宣大行令宁复和商人葛易进殿!”
殿中众将吃了一惊,不知所措的看着同僚希望寻求解惑的答案,还没回过神,便见两个内侍引着大行令和一个面生之人进了大殿。
二人拜道:“参见陛下”。
“免礼”,姬煜有些高兴,“商人葛易,你向各位大臣说说你的计策吧”。
“诺~”,葛易向姬煜作完揖,便转向众将将自己对大行令的提的计策再说了一遍。
众将听完,相顾无言。
“怎么样?”,姬煜问道:“各位有什么想法可以畅所欲言”。
“陛下”,众人中的主和派武安国站出来反对道:“臣认为不妥。高祖皇帝之英明神武,尚且被北狄围于北登山之上,何况兵马一动,天下骚动,胜负难料,不可轻率出兵”。
宁复听完直皱眉,起身反驳道:“我大炎强盛,海内一统,陛下威名远扬,然而北狄却侵扰不止,每次与我大炎和亲,不过数年便又违背约定,正是因为没有坚决抗击的缘故!现在只因‘胜负难料’而说不可出兵,难道要等到胜利在望时才出兵攻打吗?那要我大炎数十万士卒何用?要我众将何用?胜利正是在一次次攻战中积累的,不出兵便等着北狄之患自己消去吗?”
“微臣未成说过‘不出兵’”,武安国听此立马反驳道:“微臣的意思是要细细考量”。
“细细考量?”,宁复不饶人的说:“上次武大人反对攻打北狄,是因为‘北狄在千里之中的草原中,要是出兵攻打粮草物资供应不上,部队有被围歼的危险’,现在能将北狄大军引出来,武大人又说‘不行’,不知武大人的兵法战术师从何人,老夫想讨教讨教!”
宁复被引出了火气,每次自己主张出兵攻打,总有主和派站出来阻止,武臣一方便是以武安国为头。
“...”
韩长青看着前面吵闹不休的众人,想出言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又想到自己现在人微言轻的,便又忍了回去。
“够了”,姬煜不耐烦的喊停,“朕是让你们来查缺补漏,不是来吵架的。既然你们没有什么好的建议,那朕便定下计策了”。众将不再言语,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朕这次将派三十万大军北上设伏”,姬煜沉吟了片刻后命令道:“命武安国为护军将军、章阔为骁骑将军、孙贺为轻车将军,三位将军率主力埋伏在雁庭城周围的山谷中。命宁复为屯将将军、章策为材官将军,两位将军率三万人从代郡出,从北狄侧翼袭击其辎重并断其退路,一举全歼北狄主力。再派商人葛易前往北狄诱敌,北地各地群县积极配合”。
说是三十万,其实真正可战之兵不过十五万,剩下的则为运送粮草和辎重的运输兵。
章阔四十多岁,是永安城将门章家领军人物,章策也为这家族的儿郎。孙贺和孙敖是同家人,但孙贺更受家族青睐,并花资源培养。
见陛下定好策略,众人起身作揖应道:“诺”。
“...对了”,姬煜才看到了在末位的韩长青,笑着说:“长青,你带着建章营跟在武将军和章将军他们身边,多看多学”。
见陛下特意叫了自己,韩长青发了一个愣后再拜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