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初?你怎么来了?”阮俏儿惊讶地问。
“我找林浪少侠有些事情……”蕊初嗫喏道。
“蕊初,怎么了?”林浪已经收拾好了行囊,他来到蕊初面前,问道。
蕊初有些期期艾艾,目光倏尔低了下去,双手十指搅在一起。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道:
“林浪,你要去找曹琚的话……可否帮我送一个东西给他?”
“什么东西?”林浪连忙问。
蕊初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紫色的盒子,交给林浪。林浪伸手接过,裹进为曹琚准备的冬衣里。
“一定带到。”他说。
“辛苦你了。”蕊初满怀感激地说。
林浪微微一笑,把行李拴紧,挂在肩头。他离开卧房,蕊初和俏儿跟着走出来。
“俏儿,在我家好好待着,闷了就看看书,和蕊初说说话,让我哥带你们出去逛逛,看看京城的景致。”林浪叮嘱道。
“嗯,林浪哥哥,早去早回。”俏儿乖巧地答应道。
林浪笑了笑,大步走出抱厦。汪澍父子已经等候在抱厦外,牵着一匹黄鬃马。汪继正在把一包衣服束紧,挂在马背上。
看见林浪过来,汪澍从腰间摸出一个布袋。林浪接过来,袋子里沉甸甸的。
“绪儿,打点完了就赶紧回来。”汪澍语重心长地说。
“知道,伯父,我过几天就回来。”
林浪接过马缰,刚要离去,伯母从厨房急匆匆地走出,喊住了他:
“绪儿,这几个肉馒头带在路上吃,”伯母说着,把一个小包袱交给他,“早去早回啊。”
“放心吧伯母,”林浪微笑着,把小包袱挂在胸前,“我一定尽早回来。”
说完,他牵着马缰,大步走向后院门。汪继一家、蕊初、俏儿站在院子里,目送他离去。
——
“老爷,老爷!”
秦士逊在管家秦斗的推搡和呼唤声中,缓缓醒来。
“怎么了?”他满心不悦地坐起来,“天塌了?”
“老爷,朝廷来人,请老爷吃过午饭去上朝!”
“午饭……这是什么时辰?”他抬手挡在眼睛上,望向窗外的阳光,问道。
“巳时刚过。”
“才巳时!不让我多睡会儿……”秦士逊气呼呼地说。
“王相差人来请老爷去相府议事……”秦斗讷讷地说。
秦士逊愣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伺候我梳洗更衣。”
秦士逊坐在马车里,犹然昏昏欲睡。然而,在距离相府还有数丈远的时候,车帷外传来嘈杂的议论声,夹杂着怪异的喊叫声,将他惊醒。
“出什么事了?”他问。
“不知道,我去看看。”秦斗说着,吆喝车夫停车,掀开车帷走了出去。
“这就是秦士逊的车!”车帷外突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
“秦士逊!下来!”
“秦士逊!你这个宵小之辈,斗筲之徒!出来!”
秦士逊错愕地掀开车帷,车帷外,赫然出现一群头戴方巾、身着圆领儒服的年轻士子,每个人的眼中都投射出愤怒的火光,仿佛昨天晚上青云观的那场大火一般。
看见秦士逊露面,几个愤怒的学子竟然揎起衣袖,就要冲上前来。
突如其来的吵嚷声让秦士逊头皮发麻,他用力抓住车帷,把车门和车窗都牢牢拽上。
“这些太学生,为什么如此怒视我秦某?”他自言自语道。
“老爷!”秦斗惊慌的声音传过来。秦士逊又赶紧推开车门,露出一条缝。
秦斗从门缝里挤进来,反手把车门锁住,一边吆喝车夫赶紧走,一边把一本经折递给秦士逊,“您快看看这个!”
秦士逊连忙接过来,展开经折,顿时目瞪口呆。
眼前赫然出现几行遒劲的大字:
告天下士人王修怀秦士逊董寿等佞臣巨面涂奸祸国殃民无耻之尤书
秦士逊感觉脸上的汗噌噌地冒出来,他又掀开一页,上面题着:
翰林学士领青溪知府集庆姜绍康白圃撰
“姜绍康?”他捏着经折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他对姜绍康在文坛的影响力有所耳闻,也知道姜绍康与曹慎修是世交挚友,先前曹慎修没死时,姜绍康鼓动天下文士为曹慎修申冤的檄文,他也曾读过;然而此时,看到这份姜绍康亲笔撰写的、直接声讨到自己头上的文章,听到车窗外学子愤怒的呼喝声,他突然意识到了此人的可怕。
“现在外面都在传这个!”家丁慌里慌张地说,“听人说,今天一早,国子监门口的纸店里,纸张就几乎脱销了,现在白纸经折本已经涨到了二十文钱一本了!”
“快,赶紧去相府!”秦士逊胡乱地扣上经折,吩咐道。
马车吃力地驶出太学生的包围圈,向着不远处的相府驶去。秦士逊再度展开经折,看着纸上的文字,在凛冽的秋风中,感受到了无比刺骨的寒意。
他仿佛是一只被猎人围剿的野兔,仓皇逃入相府。直到身后传来重重的关门声,惊惶的心情也没有平定下来。
马车一直闯入相府的影壁才停下。秦士逊走下马车,浑身如筛糠一般,冷汗直冒。他稍微镇定了一下情绪,走向万花楼。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恐惧。
秦士逊进入抱厦时,只有董寿靠着一根柱子,蹲在那里,脸上同样挂着出还没有散去的惶恐。看到秦士逊走进,他扶着柱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顺之,这是怎么回事?”董寿问,“刚刚我来的时候,那帮太学生差点把我的轿子给掀了!”
秦士逊黑着脸,刚要说话,只听里间传来激烈的咳喘声。两人回头望去,只见王修怀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修怀在家人的搀扶下,吃力地落座,刚刚坐定,就问:
“顺之,”他扬起一本经折,“这个你也看到了吧?你怎么看?”
“恩相,”秦士逊拉着一张黑脸,问,“我只想知道,这些事情,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什么事情?”王修怀和董寿对视一眼,大惑不解。
“朱锦啊!曹慎修啊!怎么让人知道,一切都是咱们安排的?”秦士逊气不打一处来,都到这时候了,这两个人竟然还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事儿!
董寿满脸诧异地问:“还用泄露出去吗?朱锦和曹慎修的案子,本来就是咱们经手的,天下人,人尽皆知啊!”
秦士逊闻言,顿时感到血涌到了头皮,他胡乱地把经折合起来,拍着自己的腿,厉声问道:
“我是不是再三叮嘱!再三叮嘱啊!师兄!我是不是……我说,朱锦案,曹慎修案,这是天子的意思?一定不要把这两件案子,揽到自己身上!我问你,师兄,你这几天是不是天天无所事事,到刑部,到翰林院去找自在了?”
董寿莫知其意,目光中透露出畏缩:“是啊,我就是想看看,那帮老家伙吃瘪的样子……”
“糊涂,糊涂啊!”秦士逊跺脚喊道,“那翰林院是什么地方,你就去找他们显摆?我再三说,诛杀朱锦,诛杀曹慎修,这是圣意!是,罪证是咱们伪造的,案子是咱们审的,但这件事儿,是他皇帝老儿自己的事儿!跟我们无关,无关!打从咱们弹劾曹慎修那天起,我就说过,是按渎职罪弹劾!把刀递到天子手里,如果天子想杀朱锦,想杀曹慎修,那都和我们无关!你……你为什么到处显摆,把天子之功据为己有?”
董寿这才如梦初醒。他张口结舌地望着王修怀,只见那张斑痕密布的老脸,呈现出一副青灰色。
秦士逊不依不饶,接着说下去:“《尚书》说,‘天工人其代之’,是要咱们替天行道,而不是说,咱们就是天!咱们陷害曹慎修陷害朱锦,说起来都是损阴德的事情,本来就拿不上台面,你董应吉还嫌事不大,还到处去咧咧!这下可好,下不来台了,是吧?”
“顺之,”王修怀问,“那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好办!今天午后不是要举行朝会吗?恩相您这就到宫里去面圣,在皇帝面前多说几句好话,皇帝骂咱们什么咱都受着。恩相只管说,请圣上出面与姜绍康讲和,恩相您就拉下面子,师兄咱们也去,好好儿地向姜绍康赔个不是,他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等熬过十天半个月的,这股风波过去了,也就罢了。这不是最近要册封皇后和太子了吗?皇帝陛下还等着姜绍康写册封诏书,写圣德颂呢!”秦士逊一通噼里啪啦地给出了自己的主意。
然而他不说则已,话一出口,只见王修怀和董寿张口结舌地互相望着对方,半晌说不出话来。
“现在只能这样了!要知道,姜绍康何许人也?那是天下的文坛领袖,文人士子,无不唯他马首是瞻!只要姜绍康不再多说什么,那这事儿要不了多久就会翻篇儿了……哎呀,你们这样一语不发地干什么?要不,恩相您去面圣,我秦士逊拉下这张脸来,去姜绍康府上谢罪!”
眼见这两人这般模样,秦士逊都要气炸了。
“这……这怕是,不,不行了,”董寿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把,我把姜绍康抓起来了……”
秦士逊闻言,双眼一黑,险些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