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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乾坤朗朗

紫箫记 铅未落 3556 2024-07-06 15:12

  “又要动人?为什么?”林浪又是惊愕,又有些不满地问道。

  “那武璋偷偷去了曼桓,与曼桓王立下盟约,等他们把朱锦父子拿下后,就放任曼桓铁骑入柔远劫掠三日,”邱三姐愤愤不平地说,“他们甚至签了合约。”

  “有这等事!”林浪目瞪口呆,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不过,若是王修怀指使的,那这种事也不奇怪了。”

  “还有,他们从柔远、朔宁找去了三十多个儒生,没黑没白地不知在抄什么东西。那些文弱书生,一个个从早忙到晚,吃吃不得,睡睡不得,竟然活活累死了四个人。”说到这里,邱三姐眉头竖起,一对星眸投射出令人畏惧的寒光。

  “那我反而觉得,你不该过早下手。”林浪若有所思地说。

  “为什么?他不该死吗?”邱三姐急了。

  “这人固然该死,可你也该弄清楚,他找去那些书生,到底是抄写了些什么。你知道,现在朝廷一心要做实朱锦谋反案,这些东西说不定是王修怀、秦士逊他们用来陷害朱锦的。甚至,或许也有谋害曹公的可能。”

  “什么?”邱三姐大惊,“他们要谋害曹公?”

  “我这次入京,从我哥哥那里得知,”林浪思虑重重地说,“今年二月末,第一封弹劾朱锦的奏疏上报尚书台,皇帝大怒,召集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官员,在尚书台评议这份奏疏。当时,各部官员在皇帝和王修怀面前,都同声同气,不置一词;只有曹公,当庭反驳奏疏中胪列的罪名,最后竟当着皇帝的面和王修怀吵了起来。”

  “那王修怀就是个奸邪小人!曹公的父亲在世时就曾在朝堂上和他起过争执……”邱三姐叹息道,“两年后,曹公的父亲就不明不白突然去世,怕是和他脱不了干系。”

  “四十多年的往事了,那个时候,没有你,也没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王修怀那老贼知道,”林浪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略怀惆怅,低声说,“师父问我能不能保得曹家周全,我现在心里完全没底。”

  “要不要我找机会把那王修怀杀了?”邱三姐阴恻恻地问。

  “杀?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以杀止杀,以暴易暴,就能保曹公无恙?”林浪的口吻尖锐起来,“这件事情,从王修怀以下,参与密谋的官员何止二三十人,上到宰相,下到地方知府。你能把他们一个个地全都干掉?更何况,一心要将朱锦置于死地的,是皇帝!你能轻松进入宫苑,手刃皇帝?”

  邱三姐被林浪诘问得哑口无言,她低下头,一语不发。

  “罢了,”林浪见邱三姐眼眶泛红,语气也舒缓了下来,“你还是去《武备全书》里,先找一下你要的东西吧。天亮了,我该走了。”

  “珍重。”邱三姐略带伤感地说。

  “凡事要三思,仅凭书里那些工艺,即使武备精良,你依然是孤身奋战。还是想想怎样拉杆子吧,不然,你连李能都打不过。”

  说完,不等邱三姐答话,林浪就拽开步子,向大道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里?”邱三姐问,“这就去漠东吗?”

  “先等等看吧……”

  不等听清林浪后面的话,只听身后响起一阵聒噪的乐声。邱三姐来不及目送林浪走远,也只好取出白孝冠,一步三顾,向丧主家走去。

  ——

  三辆马车从城外进入悬道门,当先两辆,每辆车上都载着几口大箱子,压得车轴吱吱嘎嘎地响。最后一辆,则是董寿乘坐的车,紧随其后的是一列兵丁,个个面色黑红,穿着统一的枣红色战袍,手持长枪。

  马车行经米市大街,京城百姓纷纷驻足,望着那车上大大小小的箱子,议论纷纷。谁都不知道此番从北方运到宫里的,又是什么珍奇宝藏。

  轰隆隆的马车声经过曹家墙外,正在修缮顶棚的刘三看到了。他眉头紧皱,目送那马车远去,又回头看看空落落的庭院。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堂屋里传来的那永不辍息的纺车声,就只有槐树上声嘶力竭的蝉鸣。

  这一天,沉郁的安静中凝聚着令人不安的躁动。

  今天是五月二十五日,本朝逢五上朝,故而曹慎修此时要么在朝堂内,要么在御史台署;其他人,包括太夫人、夫人、曹珌夫妇和曹琚一早就被姜家请去了。刘三坐在墙头上,汗水涔涔地从脸上流下来。

  烈日下,一堆乌云自北向南,逐渐笼罩在京城上空。

  ——

  相别两个多月以后,董寿终于回到自己的宅第门前。

  炎热的天气烘烤得他浑身如水洗一般,数千里的奔波,裹在厚皮糙肉里的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然而他来不及歇息,甚至不及回府,急匆匆地把自己的行李让家人搬进去,就驱车来到相府。相府管家连人带车放他进去,并派人一路护送,一直来到庭院最深处的万花楼。

  万花楼大堂,长十五丈,宽十丈,琐窗朱户,精美华贵。此时,堂内门窗大开,随处摊着巨大的冰块。居中一个三尺多高的博山炉内,香烟袅袅,龙涎香清心醒脑的香气在大厅里弥漫。王修怀斜乜双眼,目光依次落在每一个说话的人身上。

  在他的左侧,坐着秦士逊、武璋,左千牛卫大将军田弘毅;右侧居首的位置空缺,是留给董寿的,下首分别是已经致仕的前登云阁大学士袁仲贤、前工部尚书袁季征兄弟。

  董寿就是在此时进入大堂的。他肥硕的身躯经历日晒和疲劳的双重折磨,此时已虚弱不堪,汗水从领口、袖口喷薄而出,浑身上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馊味。

  董寿从众人面前走过,秦士逊等人纷纷厌恶地掩住口鼻。

  “恩师,”董寿气喘吁吁地瘫倒在王修怀面前,“学生总算是赶回来了……”

  “快扶他起来……”王修怀用喑哑的嗓音吩咐道。

  两名仆从把董寿扶起来,塞进那把空着的圈椅里。袁仲贤忍不住起身,端着椅子,催促弟弟和穆武退后一些。

  王修怀都忍不住一阵儿干呕。

  “师兄,”秦士逊皱着眉头,问道,“就不能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

  “无妨,无妨,”王修怀吃力地说,“国事为重。应吉他为了这件事鞍马劳顿,咱们先忍一忍……那个谁,拿点儿冰块来,在应吉身边放下。”

  一盒冰块放在身边,董寿感觉气息顺畅了许多。

  “师兄,听闻你在柔远受惊了?怎么回事?”秦士逊问。

  “恩师,那朱嗣宁无礼,我本来心怀诚意,上门拜访,就因为贱躯虚弱,不能下车进营,他竟然杀了我的亲随,斩了两匹宝马,还把我的车砸得粉碎……”提起此事,董寿就委屈地皱着眉头,眼泪眼看就要掉出来了。

  “杀了你的亲随?”秦士逊错愕地问,“难道是相府的那个……”

  “对,就是相府的王长随!”

  “好哇朱嗣宁,连相府的长随都敢杀!”袁季征一拍桌子,厉声吼道,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他虽然已经年过七旬,但声如雷霆,且身体健壮,比起只比自己大一岁的王宰相,仍显得孔武有力。

  “朱嗣宁虽是一介莽夫,但也不会随意杀人,”秦士逊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师兄,王长随是不是打了阳罗大营的人?”

  “可不是!”董寿答道,“我也就是一时气急,没有约束一下王长随,让他打了什么五营校尉……”

  “阳罗大营的军纪,外人随意殴打任何士兵,三下以上,有十人目睹,立斩。朱家向来军规严苛,王长随丢了性命,也怪不得别人。”田弘毅在一旁补充道。

  “秦顺之,田将军,你们这是在帮逆贼说话吗?”袁季征诘问道。

  袁仲贤摆手制止脾气火爆的弟弟。他年纪更大一些,说起话来却依然口齿清楚:“顺之和田将军只不过是说一下这件事儿,何况,这事儿能说明什么?斩了一个相府的长随,还是犯了军纪的,难不成你也要把它写进奏章里去?”

  袁季征想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就点点头,不说话了。

  “仲贤说得对,”王修怀说,“咱们呐,还是赶紧说一说这,嗯,这朱锦父子谋反的罪证……应吉啊,你来说说。”

  “恩师,各位,”董寿灌了一大碗凉茶,擦着汗,说,“属下这次去柔远,与朔宁知府宋世根、柔远知府李登府等人,明察暗访多日,最后核定,先前阳罗大营报备的兵额,是九十五万,这个数字无可挑剔,本来有六十万,英宗建昌三年曼桓入寇,朱锦血战之后,朝廷增加二十八万,本朝洪善六年,增加七万。但是,经过核算,阳罗大营兵力总数在一百二十五万。”

  “多出的这三十万,已经查实了?”王修怀问。

  “那朱锦父子招募亡命,充入军旅,又胁迫李登府,把这三十万人的造册,日常藏在柔远府衙。李登府只是个文弱书生,哪里敢和朱锦抗衡?所以属下到柔远以后,李知府把这三十万人的造册,连夜抄写了一份,送到我这里。”说到这里,董寿显现出一副自鸣得意的架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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