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慎修闻言,心下明白,陶宗涣远走柔远,果然是临时决意,否则,无论姜绍康,还是自己,怎么也会有一人知晓。
他心中更加明确,陶宗涣此次出行,有极大的可能,是为了自己,特别是自己可能即将牵涉进去的这场大案。
“我也不知他为何远走,竟然都不告知一声。但柔远府远在北疆,一来一往,怎么也要两个月行程。为权宜之计,就只好让我夫妇腆着老脸,来亲自登门提亲了。”
说到这里,曹慎修有些羞赧,毕竟对于从小研读礼经的他来说,此举确实极为不妥。
“那不好,不合礼法。”姜绍康故意板起脸。
曹慎修心里的话顿时被塞了回去。“这……”
姜绍康却突然大笑,徐氏、钟氏也跟着笑起来。只有曹慎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你们这是……”
“老爷向来把‘不合礼法’四个字挂在嘴上,白圃兄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钟氏笑道。
“白圃兄你……”曹慎修几乎要无地自容了,一张黑脸都涨得通红。
“放心,东轩兄,姜某都为你安置妥当啦!来啊,请!”他向里面一伸手。
曹慎修的目光随着姜绍康的手望去,只见一老一少两个官员走了进来。年轻的那个,正是上次见到的刑部司郎中翁茂溱;年纪大的则是承天殿修撰、翰林院直学士冯贻玖。
曹慎修见状,赶忙起身,上前施礼。
“冯学士好,晚辈给您问安了!”
“东轩,”冯贻玖微笑答道,“好,好!”
“翁公,别来无恙?”曹慎修又问候道。自从上次御史台相见之后,时隔三天,就又见面,曹慎修莫名感到一种亲切感。
“都好,东轩公也好?”翁茂溱含笑答道,仿佛之前去御史台办案一事从没发生过。
“好着呢!”曹慎修也笑道。既然翁茂溱故意装出这副样子,他心中也明白,相府悬尸一案,刑部那边基本上不会再找自己麻烦了。
翁茂溱扶着冯贻玖在上首坐下,自己坐在下首。曹慎修夫妇、姜绍康夫妇在他们面前坐定。
冯贻玖已经六十多岁,身体康健,鹤发童颜,仪容潇洒不凡。想当年,他也是姜绍康一般的风流才子;因而今天清早,姜绍康登门拜请他来做媒的时候,冯贻玖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金玉良缘,缔结连理,这样的美事,冯学士乐见其成。
“请冯学士来,也是因为冯学士擅长《周易》,明风水,懂历算,让冯学士给咱们挑一个好日子。”姜绍康解释道。
“不敢当,不敢当。”冯贻玖笑着摆摆手。
“今天冯学士就充当曹家的媒人如何?”
“乐意之至!”冯贻玖答道。
曹慎修夫妇闻言,起身向冯贻玖行礼。
这一件婚事很快就达成了,在长于礼仪的翁茂溱的主持下,曹家向姜家行纳采礼;而经过冯贻玖推演,秋七月十二日万事咸宜,可以行大婚之礼。
临近未时,曹慎修夫妇告别姜绍康夫妇,启程回家。姜绍康送他们出了门。至于冯贻玖和翁茂溱,都是文人雅士,既然来到姜家,少不了又要说一些低吟浅唱的话题。
直到半个时辰后,突然有一名宫使急急来到姜家,寻找翁茂溱。
翁茂溱赶忙迎出门去,姜绍康跟过去时,只见那名宫使骑在马上,焦头烂额地对他说了些什么。
翁茂溱顿时如五雷轰顶。他甚至来不及向姜绍康夫妇和冯贻玖道别,只喊了一句:
“朝中出了要事!恕翁某不能奉陪之过!”
说完,他立刻跳上马车,催趱车夫,奔赴皇城。
姜绍康倍感纳闷。他回到正堂,把翁茂溱方才的表现向夫人和冯贻玖说了一遍。
“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儿能让翁公如此慌乱?”徐氏也感到诡异。
“哎,他是刑部的人,刑部遇到要案,也是常理,不必在意,”冯贻玖答道,“倒是应该让我来见见你家姑娘了!”
“说得对!”姜绍康这才想起,“得让蕊初来见一下男方媒人!夫人,快去叫她来吧!”
徐氏也暂时把翁茂溱的事抛诸脑后,连忙走出正堂,到后面去找女儿了。
姜绍康目送夫人出了门,转过头来,面对冯贻玖,满脸笑意:
“方才我们说到哪了?”
“韩昌黎,韩昌黎!”
“对,韩昌黎他……”
“老爷!老爷!”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
——
一骑快马飞速穿过南城门,在南口大街秦士逊家门前勒住。马上的人兜转马头,举起马鞭,用力敲打房门。
好一会儿,房门才打开,里面走出一个门子。他对来人如此粗鲁的行径极为不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来人不及与门子计较,一边把马鞭塞回腰间,一边气喘吁吁地问:“你家秦老爷在吗?”
“老爷他不在家!你有什么事?”门子不耐烦地问道。
“他现在哪里?”
“刚出门,往王相家里去了!”
那人来不及多说什么,快马加鞭,向皇城方向疾驰而去。拐过皇城前街,他远远地看到了秦士逊的马车——蓝顶车轿,两面认牌,各写着一个篆书“秦”字。
他加鞭上前,拦住马车。车夫刚要指斥他不逊,却见那人举起一块玉牌。
“是太常寺秦老爷吗?”那人问道。
“什么事?”不等车夫回答,秦士逊已经掀开车帷,探出头问道。
那人手忙脚乱地从怀里取出一纸文书,交到秦士逊手上。秦士逊接过来,匆匆扫了几眼,顿时脸色刷白,双眼如铜铃一般。
他捏着那封文书,看了来人一眼,满脸惊恐。
“快,快去相府!”他急得声音都变了。
车夫也被秦士逊的这般模样吓了一跳,他立刻挥动长鞭,催促马匹,向相府疾驰而去。
——
终于解决了一桩心事,曹慎修夫妻俩心中都感到松了一口气。
马车离开姜家,穿过悬道门,进入米市大街,夫妻二人一路上一直在兴奋地聊着今天提亲的事情。然而车窗外不时传来嘈杂的车轮声、人声,打断了他们的话头。
“这又是怎么了?”曹慎修说着,掀开车帷,但见悬道门北道的两户官宦人家,大门敞开,两名官员,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歪戴官帽,急匆匆地坐上马车。再往前看,又有一名户部的官员,甚至帽子都没戴,一边往车上走,一边急匆匆地把头巾缠到发髻上。
“这是怎么了?难道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他纳闷地放下车帷,心中骤然又感到一阵不宁——莫非,阳罗侯案发了?
就在这阵满心不宁中,马车回到了家门前。
曹慎修夫妇下了车,敲响房门。房门随即打开了,开门的是曹珌。他见到父母,脸上仍然带着没有散去的喜悦色彩。
“怎么了珌儿?”曹慎修问。
曹珌伸手从身后的翁琴缘那里要来一纸文书:“父亲,刚刚吏部差人来告知,儿已顺利递补陶县县令一职!”
“这是真的?”曹慎修连忙接过文书,展开了,和妻子一同看过去,果然,文书上面真真切切地写着:儒林郎曹珌补缇州宣义府陶县令,限百日内到任。
“那咱们今天可真是顺利,好事成双啊!”钟氏欣喜地说。
“真是好事成双啊!”曹慎修那一向皱紧的眉头倏尔舒展开了。
“为何?还有什么喜事?”曹珌惊讶地问。
钟氏急忙把今天去姜家提亲的事向曹珌和翁琴缘说了一遍,曹珌夫妇闻言,也是喜不自胜。
“琚儿呢?”钟氏问道。
“曹琚!曹琚!”曹珌转身向前堂堂屋喊道。
曹琚正在堂屋里看书,听到哥哥的喊声,赶忙放下书,走出书房。看到父母和兄嫂都在门前,他快步走过去。
“父亲,母亲。”曹琚低头道。来到父亲面前,他仍然有些心存畏惧。
曹慎修微笑了一下,从袖子里取出那张婚约,递给他。
曹琚双手接过,展开婚约,认真看起来,脸上渐渐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喜悦神色。
“辛苦父亲母亲为儿成全此事!”他躬身下跪,向父母叩首。
“起来吧!”曹慎修开朗了很多,但还是在曹琚面前板起脸来。“你要谨记,七月大婚之前,不可以再与蕊初相见。在家的日子里,你每天认真读书,涵养省察,尽快跟你哥哥熟悉礼仪。你现在的一些言行,还不免浮夸,需要虚心向你哥哥学习。”
说着,他又对曹珌说:“珌儿,赴任以前的这段日子,你看管好你弟弟,务必让他一举一动都中于礼节!”
“孩儿谨记!”曹珌答道。
“孩儿记下了!”曹琚跟在哥哥后面答道。
曹慎修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粼粼车声和刺耳的鸾铃声。他心一紧,转过身来。
刘三打开了门。出现在门前的,是内殿总管保义,他满脸惊惶,手持辔头,甚至来不及下马,只顾用力把马头掉转过来。
“御史中丞曹慎修,免跪免更衣,即刻入朝,有紧急政事!”
曹慎修的瞳孔瞬间收紧。“是阳罗侯案吗?”他试探地问道。
“不,中丞,比朱锦的事儿要严重得多!”保义急促地喘着气,答道,“典州三江五大堤,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