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黄昏时分,众人里外忙碌着明日的出行准备。却不见王平和烈风。王平和烈风悄悄的跳跃上“棺运天下”商铺最高楼的屋顶上。烈风手中捏着一个酒葫芦,他很轻松的上了屋顶,很随意的坐在屋顶脊梁上,边喝酒边俯瞰前边集市景物。
王平飞身上了屋顶,比烈风慢了些,他很满意自己的身手还没有退步,虽然自己的轻功一直都不如烈风,但作为一个老人,他已经很满足了。他站在烈风边上,一声不吭,他也看着下边的集市。只是那集市呈现的景物在他们的眼中是否相同,不敢确定。毕竟每一个人的想法不同,注意力便不会一样。王平看到的是那些贩夫走卒的辛劳,和一派融洽和谐的活动,而烈风的眼里或许看到了百姓的狡诈和愚蠢。
孙婆婆在捡拾院子里的柴火,小孙子扯着婆婆的裤脚哭闹。杨屠夫正在偷梁换柱的把隔夜的猪肉当做新鲜肉卖给街坊。卖酒的曾掌柜正在自家后院里往酒缸里加水。胡员外正偷偷摸摸的抱着一个乖巧的小丫头亲嘴。
当夜幕降临,这些景象都被掩盖去了,市井点着油灯,渐渐安静下来,空中繁星一片,月亮便没了踪影。
王平站得有些累了,也坐了下来,抢过烈风手上的酒葫芦,一仰脖子,却只喝到一滴酒,扫兴的把酒葫芦递回给烈风。
烈风接过酒葫芦,捏着酒葫芦上的绳子晃荡,微笑着摇摇头,说,“我一直在喝,你一直站着,就没想着早些抢过去,偏要等我喝完了才抢,却是徒劳。”
王平开口道,“我对酒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答案,结果等了快二十年,你还是闭口不言。”
烈风转头看着王平,眯着眼睛问道,“我现在告诉你,你可有兴趣听?”
王平摇摇头,叹口气道,“我好像已经明白很多事情,但我已经不想知道答案。或许是怕知道了答案,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便失去了意义。”
“你知道些什么?”
王平扭转身子,对着北方,如自言自语,“你来自昆仑,而今我们即将奔赴昆仑。所以,我能确定一件事,这件事就是,你来到我身边,自始至终都是为了今天。”
烈风呵呵笑了笑,说,“至少你该明白,我是好心。”
“至少我知道,你很有耐心,这一等就是二十年,二十年的等待,可以把一个妙龄少女的情爱都消磨掉,可以让娇美的容颜等到人老珠黄,这么长久的等待,显然不是出于情感,是因为有大事件要发生,而这样的大事件必定关系天下。”
烈风也把身子转向北方,却抬头看着夜空,问道,“你看着星空,像不像一盘棋局?”
王平抬头看了半晌,说,“天地棋局。”
烈风不置可否,道,“天地人组成的是你我身处的世界,星空棋局应该是这个世界之外。”
王平心头一震,掉头看着烈风,说道,“你的意思是,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
“一颗星星便是一个世界,你看到的永远是你所处的世界,你以为那些星星也属于这个世界,但我告诉你,浩瀚星空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
王平冷吸一口气,道,“那是怎样的棋局啊?”
烈风长长的吐了口气,道,“收官棋局。”
“会有怎样的结果?”
烈风道,“无非是输赢罢了,至于谁输谁赢,其实根本不重要。”
王平沮丧的说道,“我若输了,我王家和这一方百姓都会受到牵连。”
烈风冷笑道,“你明知道输的可能性很大,但你好像并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显得很兴奋。”
王平沉默片刻,问,“老铁说他听到了天命,或许我也听到了。所以我以为我会赢,因为天命召唤着我要去昆仑取神木,既然是天命,便不该输。至少没有人能挡住我的路,除非是老天故意作弄于我。”
烈风心中黯然,道,“大哥,你想过没有,你取得了神木或许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超出你的预期?而你输了,反而会减少王家人的伤害。”
王平听得瞠目结舌,问,“这却是那般道理?”
烈风叹道,“或许是我想多了,既然是天意,也就只能走下去,何必去想什么后果?”
王平道,“是的,想得太多便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走下去,只有走下去才知道前方是天堂还是地狱。五弟,你是世外高人,能否告诉我那昆仑山上还有些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我也好做准备?”
烈风道,“大哥,我今夜给你说了这么多,已经是泄露天机了。再多的也不敢说了。大哥谨记,进了昆仑山地界,一切行动都必须听从我的安排便是。”
王平不再多问,纵身下了屋顶,几个腾跃,落到地上,心中也安稳了许多。
是夜,王帅久久不能入睡,他实在是兴奋难以平复,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即将踏入江湖,对于未知世界的探索欲求是每一个年轻人的兴奋点。走出家门,即将迎接狂风暴雨,即将面对死亡,对一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来说,那些都是对自我的挑战,他欣然面对,无知而无畏,因为没经历过痛苦与恐惧,在他的世界里便相信自己战无不胜,对那些越可怕的事物,越能激发他的兴趣,因为宇宙的中心是他自己,他强烈的自我意识决定了自己的盲目而无畏。
有什么可怕的呢?既然人生下来便是要面对死亡,那么用微笑总比哭泣去面对更加的好吧。对死亡的恐惧源于一个人对生命的不舍,对已经拥有的生活深度的认同,对父母的回报,对儿女的牵挂和责任。而这些,王帅都没有,他认为自己一无所有,无法对父母的养育做出回报,也没有儿女要照顾,他的生活刚刚起步,还需要自己去探索。而即将迈出去的那一步必定是最高规格的挑战,无需循序渐进。面对一个极限任务,若一旦成功,那该是如何的荣耀?他骄傲的心跳得很快,快得都要爆裂开来。他想或许自己会死在路上,被野兽吃掉,或许会摔落悬崖,粉身碎骨,或许会在寂峰之巅冻得半死,而这些可怕的幻想并没有让他心生恐惧,而让他陡然生出一股股勇气。
神秘的昆仑山即将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眼界不再是王家村,不再是永昌府,不再是南山别院,外边更大的世界在等着他,在召唤着他。他该做些什么准备呢?吃的穿的都有人准备好,连御寒的皮袄每人都准备好。而今永昌府的天气还是夏季,听说昆仑山上却常年冰雪封山,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呢。他不属于永昌府,他属于外边更大的世界,那个世界有他展翅高飞的天空,有他任意遨游的大海,对了,他从来没见过大海,只在书籍上见了对于大海的描述,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去看看大海。只不知道那个时候,关娇愿不愿意陪他一起去呢?哎,那个气死人的小姑奶奶,还是不要带她去的好。可是不带她去,她再见着自己的时候,会不会把自己揍得鼻青脸肿,或许一气之下杀了自己都有可能。哎,还是不要去招惹这小姑奶奶,就算自己哪天要去,就悄悄的去,不要让她知道便好了。
……
胡思乱想到三更时分,王帅卧室的门“哒哒”响了两声,王帅机警的问,“谁?”
没有人回答,门上又响了两声。王帅起身,拿着寒铁长枪去开了门。他虽然各种兵器都娴熟贯通,而最爱的还是枪,所以他让永昌府最厉害的铁匠依着肖战爷爷的寒铁枪打造了一把。而他的枪却可以伸缩,一截枪身可以套在前边一截上,就比原先的短了一半,背在背上更方便些,这也是肖战告诉他让铁匠按这种设计做的,他的枪因为半截空心,所以轻了些,用起来更加的灵活。
王帅打开门,看到关娇站在门口,心中一惊,刚才自己还想着她,她就出现在面前了,不由瞪大眼睛问她,“小姑奶奶,如何这晚还不歇了?找我何事?”
关娇的眼圈红红的,显然哭过。只是王帅沉浸在自己的江湖幻想中,根本没注意关娇的表情。
关娇盯着他,说,“人家有名字,你乱叫什么?”
王帅红着脸,说,“你是我长辈,我哪敢直呼其名?”
关娇突然怒道,“屁个长辈,明儿个我就叫爹爹和你爷爷绝交,断了他们兄弟的盟誓。”
王帅见她生气,很是诧异,问道,“爷爷和关爷爷好好的,为什么就要绝交断了情谊呢?莫非他们闹什么不愉快了?”
关娇抬手一记耳光,打在王帅的左边脸上,骂道,“你就是一头猪!”
王帅猝不及防,被打得晕头晕脑,握着腮帮子问道,“为何打我?我说错什么了?”
关娇看着他,良久,叹一口气,缓和语气问道,“痛吗?”
王帅摇摇头。
关娇问,“你一定要去昆仑山?”
王帅很坚定的点点头,“一定要去。”
关娇转过脸,她的眼睛湿润起来,说道,“或许,你便回不来了。”
王帅说,“嗯,很有可能回不来的。”
关娇举起右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说,“我会忘了你的。”
王帅有些失望,觉得关娇转脸无情,让自己很是失落,垂头说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做妹妹看待。我……我会一直记着你。”
关娇说道,“你们男人要做的事情都莫名其妙。明知道九死一生,还要去做。我知道拦不住你……你可以叫我一声我的名字吗?”
王帅怔了怔,实在不合礼数,但心中却很想叫她名字,于是鼓足勇气,费力的叫道,“关,关娇。”噗嗤笑了起来,说,“听起来像‘香蕉’。”
关娇背着他,尖声叫道,“不好听!”
吓得王帅忙去捂她的嘴,说,“小姑奶奶,深更半夜的,千万别大声叫喊,让爷爷听到,还不打断我的腿?”
关娇拽着他的手要咬,问,“重新叫个好听的。”
“关娇。”
“不好听!”声音高了两度。
“关三小姐。”
“难听死啦!”
王帅急得冒汗,继续改口道,“‘阿娇’……‘阿娇’,好听吗?”
关娇满意的说,“再叫一声。”
王帅这才松了口气,红着脸叫道,“阿娇……”
关娇一口咬在他手背上,痛得王帅张大嘴巴睁大眼睛扭曲着脸,却不敢喊出声来。关娇甩开他的手,一路跑了,边跑边说,“记住,以后都要这样叫我。”
王帅看着手背上红肿的牙印,哭笑不得,叹了口气,转身准备进屋,就看到王平鬼魅般站在身后,吓得慌忙把被咬出牙印的手藏在后背,问道,“爷爷,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死我啦。”
王平呵呵笑道,“老人家睡眠浅,你们闹成这样,我只好起来,那丫头见了我就跑了。那手伤着没,还舞得动枪否?”
王帅红着脸,垂头说道,“爷爷,阿娇是来跟我道别的,没伤我。”
王平故意问道,“你叫她什么,阿娇?”
王帅忙说,“我知道错了,应该叫‘姑姑’。可我若叫她姑姑,怕不被她打死。”
王平叹口气道,“还是‘阿娇’好听,还是‘阿娇’好听……或许我真的该打断你的腿。只是二弟却一定不喜欢断腿的女婿,哎,真是两难啊……娇儿也不真是你姑姑……”说完,背负着手往自己房间去了。
王帅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爷爷是不是老糊涂了,说的话真是奇怪,颠三倒四的,就算打断我的腿,我也要跟你去昆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