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王兴和杨知府转眼看去,那队人马渐渐近了,马上一个威猛将军,横跨大刀,铠甲齐整,不怒自威,乃永昌府边军守备校尉官石中玉,身后带着近百骑兵,三百步兵和弓兵。
王兴认得石中玉,见他带兵前来,显然是对自己不利,心中愤恨,拿眼看着石中玉,王家人各个警戒。
杨知府见石中玉到了,心中一喜。他得到消息,知道王兴带着王家人要火并特使一行,自己慌着带了府兵过来,但他知道自己的府兵战斗力弱,其中多数都是永昌府本地人口,和王家都有千丝万缕的干系,若动起手来都不会尽力,于是就安排府丞去守备处搬兵。如今见守备的兵到了,心中有底,说话也硬气起来,他对王兴说道,“贤侄啊,兹事体大,实在不敢徇私杀上差。而今你已经杀了他的随从锦衣卫,已经犯下天大的罪孽,本官如何保你?你若就此罢手,我会跟朝廷上报禀明实情,说是他汪直率领锦衣卫剿灭山贼,锦衣卫悉数战死便是。”
王兴冷哼一声,道,“大人,你这样说,那狗太监回去怎会依你?皇上定然是信自家的人,若他的话与你的话对不上路,你岂不也是欺君之罪?我看莫若一起杀了,死无对证,到那时任凭你怎么说都无妨。”
杨知府摆摆脑袋道,“特使上差在我永昌府殁了,我永昌府上下便难逃一死,哪里还编得出理由来蒙混过关?且不说那汪直是不是真的有皇上口谕,就算没有,他也有便宜行事的特权,这便是皇家特权,对地方生杀予夺都合情合法。他既然认定关旭他们是贼,我们哪里还有话说?无非是求他网开一面,饶过我永昌府上下罢了。”
王兴道,“大人,此话差了,这些没根的东西最是冷血,杀起人来根本不眨眼睛,哪里顾忌无辜,怎么会对我们网开一面?如今我已然犯下重罪,无非是一条道走到黑。大人,你若还想在永昌府立足,最好让我杀了那狗贼。”
边上石中玉骑马缓缓上前,一脸冷漠的看着杨知府和王兴,也不下马参拜杨知府。杨知府乃一府大员,比那守备大人还高了一级,朝廷自来是“文官节制武官”,就算平级的文官也要高一头,他见石中玉傲慢无礼,喝道,“石将军,见了本官为何不下马参拜?”
石中玉在马上端坐,哼了一声,开口说道,“大人,军务在身,实在顾不得礼数,还请知府大人见谅。”
杨知府气得鼻孔冒烟,道,“反了反了!我这永昌府虽然天高皇帝远,也在朝廷治下,你如此无礼傲上,不怕本官参你一本?”
石中玉怒道,“你们这些酸儒就会拿朝廷说话,你也知道天高皇帝远?那特使调我兵卒说是要去黔州绿林剿灭山贼,却到南山上杀人,害我弟兄死了多半,毫不体恤士卒,还把领赏的人头也夺了去,岂不凉了我上下将士的心?石某奉守备大人军令而来,也是要向那特使讨个说法,本没要针对王家的心思。”
杨知府一听,心下骇然,他知道平时王家对守备将士不薄,军饷不足便加倍送上,粮草不够,随时派运,那些牛羊猪畜从来没有断过,多年来,边军的物资多半都是王家人供着,朝廷那些饷银从上往下克扣,派放到士兵手中已经少得可怜,全靠王家人补贴,想来这些将士都偏向王家人一边了。
杨知府不由背脊发凉,额头冒出冷汗,软了语气说道,“石将军,你要讨说法,也要先救了特使才好,如今王家一定要杀特使,我也拦不住,还好你带兵来了,你该劝劝才是。”
石中玉道,“我还窝着一肚子火,也想对那畜生碎尸万段,如何拦他?”
杨知府急得都要哭了,喊道,“各位啊,千万不可任性行事啊,那特使一死,我永昌府一方上下都脱不了干系,日后便有大军压境而来,王家便坐实了叛逆大罪,守备边军也就成了叛军,哪里还有活路?千万不可为一时之气,害了一方啊。”
石中玉沉默片刻,转向王兴道,“王兴,把那些人头交给我,我即刻带兵回了,你做什么,我这边一概不管。”
王兴道,“将军,你拿人头无非是领赏,而那些人头却是我王家人的,万不可给你。将军放心,我王家会出重金补偿,战死伤了的士卒也会重金补偿。还请将军归还我才好。”
石中玉听了,点点头,说道,“有你承诺,我也好向守备大人和弟兄们交待,当兵的死战无非也是为家人拼命,都是卖命为生,有了银子便没了怨气。你要相信,我的将士是被逼无奈才与你王家人拼杀,不是出于本意。”
王兴感激道,“谢石将军体谅。”
杨知府叫道,“石将军不可离开,必须帮我救回特使才是!”
话音刚落,听到凭空“哈哈”大笑数声,“拓跋火奴在此,谁也别想离开!”
石中玉扭转马头,只见左边杀出一路人马来,各个剃了头,赤着上身,都骑着高头大马,拿着奇怪的兵器飞奔而来。领头一个人物,如巨人般冲来,手中一把九尺长狼牙棒舞得虎虎生风。石中玉见了,很是奇怪,那些人打扮显然不是中原或者西南边民,倒像是北方游牧。
王兴见了拓跋火奴,心中惊喜不已。
石中玉大喊一声,“呔!哪里来的野人,敢在本将军面前放肆!”
拓跋火奴也不搭话,冲到跟前抡起狼牙棒就劈,石中玉横刀拦住,刀棒一接,哐当声响,石中玉马匹身子一挫,便有些乱了马脚。石中玉顿时感到双臂吃力,心下骇然,知道是个高手,不敢大意,挡住了狼牙棒,奋力推了回去,勒马调整对战。
拓跋火奴哈哈笑道,“还算个对手,你若是好汉,便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否则,乖乖下马受死!”
石中玉怒吼一声,“怕你不成?”挥刀来战。
两个猛汉接马对战,杀得是地动山摇,飞沙走石,边上士卒和拓跋火奴的“西北狼军”警戒对峙,看着自家的首领打头阵,无不叫好助威。那边狼军“呜呜”乱叫一片,这边官军齐声喊的震天价响。
拓跋火奴与石中玉在马上战了百多回合,两个都是万人敌的力气,那石中玉刀法炉火纯青,马上功夫在西南一方更是首屈一指,只是他对战的是一个武学奇才,超凡绝伦的高手,战了多时,渐渐分出了高下。战到两百回合,石中玉力气消耗过大,那拓跋火奴却是越战越勇。石中玉破绽显露,拓跋火奴眼明手快,挥舞狼牙棒一个“直捣黄龙”,那棒子神出鬼没一般撞向石中玉胸膛。
石中玉抵挡不住,被一棒打下马来,还好有盔甲护体,保住了性命,却跌落地上伤了肋骨,站立不起。
拓跋火奴抡棒要砸他头颅,边上王兴喊道,“拓跋大侠棒下留人!不可伤他性命!”
拓跋火奴本无心杀他,只是要吓他一吓,收回狼牙棒,说道,“看在王家人面子上,俺便饶你性命。你也算条好汉,能与我对战两百回合,去吧。”
石中玉在士兵的搀扶下起身,扶上马,带着士兵狼狈回撤。拓跋火奴见他走远,撤转马头,往王兴这边走来,下了马,见他断了一只手臂,无不叹息。
王兴对拓跋火奴一直有心结交,只是王平嘱咐他不可与拓跋往来,只好歇了心思,给王平办了丧事后,半年多才想起对拓跋火奴的承诺,便派人送去了万两银子和五千黄金,并书信告知他父亲的死讯。
那拓跋火奴得了金银,知道王平是个一诺千金的好汉,只是不能与他共举大事,心中很是遗憾,读了书信,方知王平已死,心中凄然,便带着两百手下从青海一路转乌斯藏,避开官军要来祭奠王平。辗转数月,也是要查勘地形,所以走得慢了些。来到永昌府,正遇着特使人马前来敕封,便悄悄引着手下藏身在北边野外,安插了哨探进城,本打算等特使一走,再现身去祭拜王平,不想凭空出了这样的事情来。暗探探得王家要追杀特使消息,快马报给拓跋,拓跋即刻带兵来助阵,路上见后边官兵追来,便隐身路边,等官兵过去后,尾随过来。
杨知府见守备边军扶着石中玉离开,王兴又有了帮手,心中慌成一团,以现在的情形看来,若自己一心要维护汪直,自己也要死在这里,只是放弃了汪直,自己迟早也是个死,还要祸及家族,只好硬着头皮守着汪直。手下府兵却不想与王家为敌,都想着一旦王家发难,便要四散跑开。
王兴对拓跋道,“拓跋大侠,等我了结了那畜生,砍下他狗头来,我们再回永昌府一叙。”
拓跋拦住,道,“如此,你还回得永昌府?”
王兴道,“大侠莫要拦我,如今官逼民反,左右都是个死路,朝廷不公,我便自己讨取公道。”
拓跋道,“王世兄,火奴虽是个粗人,也明白个中厉害关系。你本是聪明人,只是被亲情冲昏了头脑。你冷静冷静,俺有一言,听完再动手不迟。”
王兴道,“大侠尽管说,王某洗耳恭听。”
拓跋道,“王家在西南经营多年,势必成了朝廷心腹大患,你们却不自知,不早做防备,故有此一劫。而今你们杀了锦衣卫,便是反了,只是若再杀特使,便要祸及永昌府一方,害了百姓。王家兴旺于江湖,百姓便是根基,若因此害了百姓,便是断了王家的根基,那就算你们要造反举事,也不得人心,只能做个孤魂野鬼罢了。”
边上杨知府听了,心中大喜,终于遇到个明白人了,忙上前拱手致意,“大侠所言极是,我永昌府上下乃王家根基,断不可自断根基啊。贤侄要大局为重才是。”
拓跋火奴冷眼看着杨知府,喝道,“狗官,要不是看在大局上,我便一棒子打碎你的脑袋,还不滚一边去!”
杨知府吓得连连后退。
王兴冷静下来,看着关旭的儿子关超,关超垂泪不语。王兴叹口气,道,“罢了,便饶他一条狗命,所幸我们夺回了头颅,也可慰藉死去的二叔和那些王家人。”关超抱着寻回的父亲关旭头颅嚎啕大哭,倒在了地上。
杨知府听王兴松了口,忙转身叫着府兵把汪直抬了,飞奔回永昌府,怕王兴反悔,恨不得脚下生出四条腿来。
王兴松了口气,感觉身子一下软了下来,便要倒下去,拓跋火奴一把抱住。王兴凄惨道,“不想我王家今日走到了如此境地,我就不该听父亲的话墨守成规,害了这么多人啊。”
拓跋火奴说道,“听父亲的话只是一个孝字,要做大事便要因势利导,顾不得亲情孝道了。王世兄既然反了,何不与我共举大事,与我去贺兰山并肩作战。打下一片天地来?”
王兴叹道,“如今这永昌府断不能容下王家,也只能听从大侠安排。”
拓跋火奴大喜道,“既如此,我愿意与世兄结拜兄弟,自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知世兄意下如何?”
王兴本有心结交,当下点头应了,两人就在地上对拜,序了年齿,王兴大了拓跋十岁,便做了大哥。
众人欢呼一处,王兴安排众人去取回头颅和战死的王家人尸体,一行人缓缓骑马回了永昌府,直奔南山去了。
南山上,崔大牙已经拉着几百副棺材上来,带着店里的伙计和临时雇来的伙计收拾尸体。那些尸体在南山别院里摆了满满一地,都没个头颅,让人唏嘘悲叹。众人上了山,把头颅对着尸身核对,却哪里认得哪个尸身是哪个头颅?只好一副棺材装一个尸身,放下一颗头颅。王兴决定把装殓好的棺材都埋在那块禁地上,以示尊敬。
众人忙了两天,才埋好所有棺材,那禁地上满满的土包就像一个个硕大的馒头一般,围着一块断了的石碑。关旭的坟紧靠着石碑。王兴指着断碑对拓跋火奴说道,“这便是先父和肖大侠飞天的地方。”又说了当日的情形,拓跋听了,连连称奇,忙跪拜祭奠了一番。
王兴看着那几百个坟堆,满含热泪,高声道,“朝廷昏庸,灭我王家,人为刀俎,我岂能为鱼肉?父亲,各位叔叔伯伯,兄弟们,王兴反啦!待我死后,便来寻你们请罪啊……”
众人跪拜一地,无不垂泪叹息。
祭拜完后,王兴带着众人下山,一路听得山民唱道,“城外土馒头,肉馅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
回到永昌府,王兴不敢耽搁,赶紧回到西乡王家村,聚集王家族人,收拾细软,又耽搁了两天,便在“西北狼军”的护送下往北迁徙。那永昌府守备得到王家人要走的消息,也不敢派兵拦截。一是心中念王家人的好,二是忌惮拓跋火奴的“西北狼军”。
拓跋火奴带着王家人走乌斯藏一路,绕道西宁卫,辗转四个月,来到了贺兰山,安全完成了王家举族的大迁移。王家族人和追随而来的人口共有三千多人。此后,王家便在贺兰山定居下来,和拓跋一族携手共建家园。王兴负责内务管理和商路买卖,拓跋负责行军打仗,俨然一个边陲小王国,让南边州府的官军望而却步,不敢轻易征剿。四方归附的流民和江湖好汉越来越多。王兴的内助让拓跋一族富强起来,兵力也大大增强,拓跋火奴看到了希望,蠢蠢欲动,终于在北方自封称王,挂旗号“贺兰山王”,号令四方,往西北征讨不从的部落和小国,声势浩大,所向披靡,渐渐成了气候,对朝廷形成背部钳制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