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安君点了点头,示意众人留下,自己骑着马独自过桥。
那几人一躬身,向旁闪开,把路让了出来。
良翁见陵安君过了桥,长舒了口气。
这位青年君主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像是个熟读诗书的饱学之士。
但他其实城府极深,行事雷厉风行,果敢有谋,竟比他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平日里和这学生相处,也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君暠可曾说过今年北巡之事?”他突然想起,按常理说来,此次前往氾林祭祀之后,便是今年北巡的时间。
陵安君的近侍孟方答道:“主上这些时日身体不适,已经将北巡的日子推后。这事先生难道不知?”
陵安君身体不佳之事,良翁自然知道。
只是这北巡乃是惯例,自从陵安君即位后,从未推迟。
看来陵安君病得不轻。
良翁点了点头,又说:“这些时日似乎没有见到梁氏小君。不知是不是冬日来了,小君也染了什么寒疾?”
“正是呢!”孟方说道,“自从那日小君随主上出外游玩,回来便卧床不起。别说先生见不着,便是那府中亲近的侍女也不曾见着夫人的面。”
原来如此,良翁心想,事情果然走到这个地步了。
且说陵安君顺着那小径又走了一会儿,道路转折之处出现一小片空地,又有两人站在那里。
两人见他来了,便立刻躬身施礼。
此处为下马之处,再往上去,便要徒步了。
陵安君跳下马来,将马缰扔给一人;又解下腰间佩剑,交给一名老者。
“仲翁。”陵安君笑道,
“一向身体可好?”
仲翁将那剑捧着,也笑答:“难得君暠记挂,老朽身子骨倒还硬朗。”
他躬着身子,指着那前方云中一片茂密树林,说道,“君暠,请。”
陵安君微微一笑,顺着石径缓缓向上走去。
云中那片密林,便是巫咸所居之处。
自古以来,氾林巫者以龟甲蓍草占卜,一求吉凶,
二测未来,在三族中声誉隆重。
最初之时,巫者也还自守本分,并不参与世间俗务,氾林中一应所需,都由外面提供。
只是越到后来,氾林之人越是利用卜辞干涉族中事务,小到族人婚丧嫁娶,大到族长承嗣人选,无不插手。
而以财帛贿赂巫者以求私利的事也有越演越烈之势。
刚才迎候陵安君的几人,看起来衣着朴实,实际上家资丰厚。
那身打扮,不过是知晓陵安君到来,作作样子罢了。
若仅仅只为些钱财,陵安君倒也罢了。
但他知道,父亲在位之时,对氾林诸人极为忍让。
氾林之人势力渐长,气焰嚣张,时时弄出些越俎代庖的举动。
陵安君对氾林素来不满,一方面有他的幼妹落嬛儿的原因。
当年落嬛儿出生之时,按惯例请大巫咸为其占卜。
卜辞极为不祥,落嬛儿被指为灾星降世,应当即刻处死。
双亲无奈,只有把她远送他乡。
这事便在氾林那里落下了把柄,每到大事抉择之时,就会拿出来说上两句。
另一方面便是当日他的母亲病重,父亲曾经提议请附近汉人的医者前来问诊,却被巫者断然拒绝。
母亲缠绵疾病,巫者却以天命为由,任由母亲不治而逝。
母亲与氾林诸人不和,由来已久。
这些人不过是趁着母亲病重之际,落井下石,故意延误病情。
他那时虽然不过十余岁,也早将这笔账算到了他们头上。
氾林诸人对此并非毫不知情,无奈上任族长仅此一子,承嗣之人非他莫属。
虽然陵安君即位时,为了表示对氾林的重视,也为了缓和双方有些紧张的关系,迎娶了已经过世的大巫咸的孙女梁氏为妻,但双方均知事情不会至此为止。
这些年来,氾林诸人利用卜辞对陵安君频频发难,只是碍于他身份尊贵,不便过于无礼。
而陵安君品格方正,治族有方,深得龙方、高辛两族的人心,所以氾林之人虽然对他嫉恨,常常也无可奈何。
陵安君按惯例也不过每年两次,来此祭祀占卜。
至于卜辞,他听与不听,大巫咸也拿他无法。
事情到了如今,大家都是面子上的功夫。
祭祀之处,便在明瑄之殿。
明瑄建于山巅林中,一侧临渊,另三面为密林环抱,深邃难觅。
而在林外,氾林诸人身着甲胄,腰佩利器,默默站在林中。
此处是明瑄重地,守卫森严,外人一旦进入,必死无疑!但无论氾林之人有如何傲慢不驯,也绝不敢试图阻拦眼前这位冷峻高傲的青年。
此地乃是龙方圣地,陵安君正是氾林之主,龙方之王。
在这位年轻王者身前,无人胆敢露出半分不敬。
陵安君信步走来,气度雍荣华贵,举止端庄,不愧为上古王者之后。
林中之人神色肃然,纷纷后退,容他进入。
穿过这片林地,前方突然开朗,明亮的阳光从云中透过,白石筑成的明瑄之殿反射出金色的光芒,甚是壮观。
这里便是世间仅存的上古之殿,古老的卜巫之所,龙方氏的祭祖之地。
两侧的偏殿中存有自三代而来的龟甲卜辞。
但是,真正占卜的仪式却是殿东的林间举行。
陵安君在殿前停下脚步。
殿门已经为他打开,大巫咸正在殿中等候着他。
……
下了数日的雪终于停了。
林野走出帐篷,见那一片白色世界,心中叹了一声凶险。
若是那日不曾找到这处营地,若是这帐中没有生火取暖和饮食之物,三人只怕早已埋尸原上了。
他大大伸了个懒腰,心中觉得说不出的愉快。
瑜非的身体一天一天好了起来,如今血热之症也只是偶尔发作,并不危及生命。
再过些日子,大概就可痊愈。
帐中瑜非和子鸢还在沉睡,林野便踏着雪,到另一个帐篷中去查看马匹。
三匹马看来不错,正有滋有味地吃着干草,看那情形,倒比林野过得还要舒服。
它们见了林野,亲热地走了过来,用头顶了顶他的肩膀。
原来动物也是如此有灵性,林野心中感慨,想起了孙逢时那头老牛,不禁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