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梦入神机
某年月日,不太确切地说,这是庚子年冬季的一天,这一天的天气很冷。
下午两点多钟,一列火车即将经停一座位于华夏北方的小县城。
火车站的站台上,刚刚检完票的人们正在候车,形形色色的乘客们站在安全线外,彼此之间隔着大概两个身位的距离,很少会有人随意走动。
或许是这天天气的确很冷的缘故,即使是年轻爱美的女孩子,也都穿着不薄的衣服。
若是感觉到有阵冷风吹过此处,便把脖子一缩,双手插进兜里,可能还会跺一跺脚,嘴里嘟囔两句,然后左摇右晃地原地踏步。
人群之中时时可闻话语声,这些话语可能来自同行的同伴,可能来自巧遇的熟人,还可能来自手机的两端……
此时站台上,风声人声手机声声声不绝于耳,但与往年候车时的“喧闹”相比,应当可以称得上是“安静”了。
哦,这或许是今年“天气”的缘故……
大约两分钟后,随着列车缓缓驶入站台,候车的人们也一同动了起来。
他们的目光扫过车厢的号码牌,同时拉出皮箱的拉杆、拎起袋子,与尚未停下的列车同向而行,向自己的车厢走去。
列车停稳后,车厢门缓缓打开,只见此时的车厢内外宛若镜像,车门内外的人们同样排着队,同样戴着口罩,同样提着箱子、拎着袋子……
唯一的不同之处或许在于……里面的人想出来,而外面的人想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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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桥口,一位胖胖的车站工作人员戴着口罩,手里面拿着个大喇叭,见人群走了过来,便拿起来喇叭大声喊道:“来啊,自觉排队出站!出站得扫码啊!”
人群中嗡嗡的,随着他们的走近,时不时会传出像“扫啥呀?”“咋扫啊?”这样的话语。
“哎呦我天!”那个胖胖的“大喇叭”见状便捂了把脸,朝着站在他身边的瘦子打了个手势。
这位瘦子两只耳朵红红的,见了手势,便点了下头走了出来,先清了下嗓子,然后指着贴在不远处的墙上的二维码说道:“呃……先用微信扫这个码,扫进去之后,是个小程序。”
说着,瘦瘦的“红耳朵”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然后举起来指着屏幕说道:“先把这些个人信息都完善了,完了点这个,把这个绿码亮出来,给我门口那面的同事扫,扫完了才能出站。”
“红耳朵”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中年男拿着手机走过来,挠着有些稀疏的头发问道:“哎?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我这人脸识别怎么识别不了啊?”
“红耳朵”看了一眼中年人的手机,随后说道:“这边的光线太亮了,你换个地方,上墙跟儿那边再试一下看看。”
距离“红耳朵”所在不远处,有一位老人正拿着一部诺基亚,对她身边一位穿着蓝色衣服的工作人员问道:“孩子,我这个是笨手机,没有那个码,这咋办呀?”
“蓝衣服”一边扶着老人往边上靠一边说道:“哎呦,您先别着急……”
“蓝衣服”转身指着陆续出站的人群向老人说道:“咱们呐,得等他们先走完,然后咱们再统一进行身份登记,等登完了记之后才能出站……”
和老人解释清楚后,“蓝衣服”去跟“大喇叭”说了两句什么,“大喇叭”听了点了点头。
然后“大喇叭”举起他的大喇叭,冲着人群大声的喊道:“额……那个……没有这个JK码的同志先等一下哈,咱们等到最后出站,要用身份证登记啊!”
……
因为是一个小县城经停站,上下车的乘客自然没有那么多,列车停下一分钟后,该上车的大都已经在车上了,至于该下车的嘛……
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戴着眼镜和口罩、背着书包、拽着拉杆箱的年轻人,直到这时才走出了车厢。
年轻人刚一出车门,就感受到了一阵冷风从侧面袭来。他“刷”的一下打了个寒颤,顿时就感觉“神清气爽”。
年轻人望了望那边略有些拥堵的天桥口,摊了摊手说道:“哎呀,着什么急呢?像我这样——没有人互相挤来挤去的,难道不好吗?”
他一手叉腰,用另一只手扶了下眼镜,眼睛中似乎露出了得意的光,接着臭屁的说道:“我先等一会儿,等他们挤着下完了我再下,哈哈哈^ω^,我实在是太聪明了!”
他回过身,去拽拉杆箱,正看见眼神微妙、似笑非笑着转过头去的列车员。
“咳咳……”
他轻咳了一声,然后赶紧拽着拉杆箱快步离开。
刚走了没几步,他的脚步忽然一停,然后把一只手往兜里一插,另一只手拉着箱子,迈着自以为潇洒,实则“六亲不认”的步伐继续向天桥口走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嘴里面还念叨着什么:“不尴尬,我一点儿都不尴尬……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嗯!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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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车站不远的一处小店儿,店门被打开,一个年轻人拎着皮箱走了进来。
这年轻人戴着一副口罩、“两片白霜”向柜台那边问道:“周叔,我们村儿的车过去了没啊?”
柜台那边站起来个中年人,边打量着边往门口迎,嘴上还说道:“哦~你是小李吧?你们村的车刚过去,还没一分钟呢~”
“艾玛!早知道刚才我就快点出来了!”小李摘了眼镜,捂脸后悔着说道。
“你这是刚下火车?”周叔扫了一眼行李箱,一边走过来一边问道,手上拿着个测温枪。
小李伸出一只手配合测温,另一只手亮出手机上的绿码回道:“嗯呐呗,刚从学校回来。”
周叔测完了温,一边扫码一边说道:“嘿——小李,你瞧我这记性哈,你是在哪儿上大学来着了?我寻思半天也没想起来。”
小李收起手机回道:“啊,不远,就在春城。”
周叔也揣起了手机说道:“哦,那的确是没多远呐,省内嘛。”周叔点了点头,又指了下门口边的桌子,然后说道,“还得再填个表。”
小李走过去刚坐下,又听周叔问道:“那你们这是放假提前了?”
小李拿起桌子上的笔,转了一下,看着表格回道:“是啊,提前了,说是……来年到底什么时候开学,还需要看情况呢。”
小李在A4的表格里写上姓名、手机号和身份证号,接着说道:“学校应该是怕……一旦有个万一,大家都走不了,所以提前了两周。像我们结了课的,实训删减、考试提前,考完就放了。他们有些好像要做课设什么的,那就没法提前放。”
小李起身,又听周叔说道:“包和箱子就先放柜台这吧,下趟车是三点多钟的,还得大半个点儿呢。先进里屋歇歇,也顺便跟你叔爷说说话,这半个多月呀,也不让多走动,可把老头儿给憋坏了。”
……
小李跟着周叔往里走,刚一开门进到里屋,就看见有个老头儿在沙发上坐着,手里拿面着本书,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还摆着一副象棋棋盘。
老头儿听见有人开门,就抬头来看。周叔笑着引见道:“爸,这是李伯家的孙子。”
老头儿点头说道:“嗯,前两年好像看到过,叫什么名儿来着?”
小李给老头儿鞠了个躬,然后说道:“三叔爷好!我叫李醒,您叫我小李、小醒都行。”
老头儿指着李醒,对正笑着的周叔说道:“哎呦,这孩子可真有礼貌!看人家,对我一个老头儿,还知道鞠躬呐~;不像某些人呐,嘿~背地管自己爹还叫老头儿呢。”
“嘿嘿……”
李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憨笑着挠了挠头。
“呃……爸……”
周叔刚一开口,就被老头儿的话打断:“行了行了,不用狡辩,我这耳朵灵着呢。”老头儿先摆了两下手,随后手又往门外一比划说道:“去——给孩子看着点儿车去。”
“唉……”周叔只能答应了一声,就被迫出去看着车去了。
临走之前,周叔给李醒打了个手势,示意李醒坐下,结果又得了老头一个白眼。
“啪——”
周叔把里屋的门关上,李醒就要靠边坐下。这时就见老头儿指了下李醒,又往他自己右手边一指说道:“坐那么老远干啥?到三叔爷这边来。”
李醒答应一声过去坐下,看了眼棋盘问道:“呦,您这是在解残棋呢?”
老头儿把手上的书往右一递,说道:“嗨!前两年淘到的棋谱,这不这两天闲着没事嘛,就给翻了出来,搁这块儿照着摆两下,用来解个闷儿。”
李醒接过来观察了一下,发现这棋谱后面应该缺了几页,连后封面都没了。
书的前封面也已经没了大半,只留下左上一小半,能看出是靛青色的,中间白框里的书名也只剩下半个字儿,看着像是个“林”字。
李醒刚翻看了两下,忽然就想打个哈欠,但出于礼貌,他强忍住没打,于是眼泪就转眼圈了,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翻到的这页直接赞道:“这盘棋好啊!”
老头儿笑道:“哦?小醒你还懂象棋?”
李醒到底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然后回道:“光知道有什么棋子,还有各个棋子该怎么走,比如‘马走日,象走田’什么的,您说算是懂么?”
老头儿摇头说道:“嗨呀!你那一知半解的算什么懂嘛?哎?那你不懂棋……你小子搁这块儿叫什么好?拿你三叔爷我开涮?”
李醒又打了个哈欠,抹了下眼泪道:“那您可真冤枉我了!”
接着指着这篇儿的标题,跟老头儿说道:“我叫好是因为这盘棋特适合您,您看它叫什么——‘老当益壮’!这说的不就是您么?”
老头儿笑了,说道:“还是你小子会说话,你叔要是有你一半会说话,我也用不着摆棋子解闷儿啊。”
老头儿看了眼又打了两个哈欠的李醒,说道:“看你这哈欠连天的,是不是刚才下火车的时候,让冷风给激着了,脑袋疼不疼啊?”
李醒想了下刚一下车就让他“神清气爽”的那阵冷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兴许是吧,头倒是不疼,就是一个劲儿的打哈欠,止都止不住。”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他把棋谱合上往右一放,抹了下随着哈欠流出的眼泪。
老头儿说道:“哎呦,准是被激住了,这大冷天的,你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咋就不知道多穿点衣服呢。”
然后伸手摸了一下李醒的额头,接着说道:“还行,没发烧,那你先在这儿眯一会吧,我先去给你找点药吃。”
“嗯呐。”
李醒答应了一声,就向沙发右侧倒去,正好把棋谱压了个角儿。
老头儿也没在意,起身就去拿药,刚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这两天没喝酒吧?家里消炎药就有先锋,没备着别的。”
李醒打着哈欠回了句:“这段儿没喝。”然后隐约间他还听老头儿说:“呦?那看来以前是喝过呀?别老……”
老头儿后面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李醒经听不清了,他感觉自己脑袋很沉,很快就睡了过去。
就在李醒彻底进入梦乡的那一刻,他身下的棋谱上忽然有金色光芒闪烁,随后金芒汇为一点,棋谱毫无征兆的消失,那点金芒化作流光,倏地没入李醒眉心……
如果有人看到消失前一刻的棋谱便会发现,棋谱之上流光溢彩,金光明灭之间,正组成四个金字:
梦!入!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