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匡这个人,从认识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都在坚称,这个世道要乱了。
就算如今绿林寨遭此大挫,也没有谁能从他脸上看到半分的气馁和颓废。这个人,似乎永远都是跃跃欲试,格外积极的在给官府搞事情、添麻烦。
有的时候,王凤都搞不懂他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坚定的信念。
想到这里,王凤突然意识到,其实他们相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只不过关系发展得太快,好像稀里糊涂的,就多出了这么一个结拜大哥。
这么想,并不是怀疑彼此之间的感情,只不过,在这一刻,他对王匡这个人的过去,涌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要知道,结拜的三兄弟当中,他和靳阳的前半生都不复杂,寥寥数语就可以概括。
几十年平平淡淡的生活,从来没有像这半年多时间那样跌宕起伏过。
只有王匡,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王凤对他的映像,始于当初在窝棚区,他从众多饥民中冲撞出来,持一根削尖的木桩,一击杀人,干劲利落。
那就不是一个普通人的手段!
“大哥,可以聊聊你的过去吗?”
听到王凤这个要求,王匡愕然道:“你不知道吗?”
“不是我不知道,是我们都不知道好吧,你都没提过,我们从哪里知道?”
王匡继续愕然“我没提过吗?”
“对,我确定,你没提过!”
呃......
王凤觉得,他就是故意在插科打诨,想要逃避这个话题。
谁还没有一段不愿对人提起的过去呢,反正只要兄弟情义是真诚的,也没什么太大的必要去纠结过往,于是他补充道“如果不想说,就算了。”
王匡挠挠头,堂堂一个大土匪头子,竟然显得有点憨厚。
“兄弟你误会了,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太忙,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也没空聊些闲话。”
这倒是真的,自从结拜以后,前后经历那么多事,大家都心力憔悴,王匡又是大当家,哪里有那么多闲暇的时间聊天。
真算起来,王凤和他相处的时间,还没有跟王颜卿多......
就连王匡也说“我还以为颜卿老弟已经同你们提过了。”
王颜卿早就认识王匡,当然是知道他底细的。
只不过他作为书香门第出身,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谈论过王匡的往事,这完全是潜移默化的教养。
眼下窝在这个小山村里没事做,有的是时间了。
王匡揽着王凤的肩膀说“走,去阳子那里聊,我的过去,那真是叫一个往昔峥嵘岁月稠啊……”
三兄弟很久没有好好聚在一起喝酒了,先让巧儿炒了几个菜,再找来两坛子酒,因为靳阳趴在床上起不来,大家干脆就把桌子拉到床边,坐的坐,趴的趴,四人听王匡聊起了他的往事。
——
王匡早年间也是到处漂泊,虽然没有像王颜卿那样习得一身高强武艺,但是也经历过许多事,认识了许多人。
早年认识的人,最为投缘的,是王颜卿,经历的事情当中,最为精彩的,莫过于琅琊郡的“吕母起义”。
说起“吕母起义”,虽然江夏郡与琅琊郡相隔甚远,但是王凤亦有耳闻。
无他,事情实在是闹得太大了。
这场起义有三个特别之处,一是时间早,二是闹得大,三是起义头领是位妇人!
这其中,尤其是第三点最为独特。
自古以来,揭竿起义的英雄豪杰何其泛泛,然而女性统领的,这还是头一回。
这件事闹得很大,有多大?起义军一度超过万人!
绿林寨这几百人的小场面,跟人家比起来就如同是小孩子过家家......
而且还是天凤四年,人家就在琅琊郡闹了,直到现在都还没闹完!
虽然遭到了朝廷的残酷镇压,起义军被逼退到海外小岛容身,但是队伍还在,吕母还在!
王匡就曾是起义军中的一员。他告诉众人,“吕母”其人,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她嫁到琅琊郡海曲县吕家,丈夫死后,独自操持家业,将独生子吕育养大成人,是位名副其实的女中豪杰。
吕家是当地的大户,吕育成年后,又得了官职,掌管一县的巡查缉捕之权。
按说少年得志,身后还有一份厚重的家业,其官途应该是青云直上才对,然而此子心性耿直,又太过善良。
常言道慈不掌权,这是大忌!
朝廷赋税繁重,可不单是在江夏郡。
在海曲县,县令命吕育惩治那些缴纳不上赋税的贫困农户,可是吕育心善,下不去手,人又比较耿直,就直接抗命。
县令为了杀一儆百,拿他开刀,判了他死罪......
这判决就太过重了!
吕育死后,其母散尽家财,聚养人心,终于在天凤四年揭竿起义。
因为江湖上的人不知道她的名姓,都称她作“吕母”。
王匡早年游历到琅琊郡那会儿,正赶上是吕母蓄养势力的时候,他就结束了漂泊,成为吕府座上宾客之一,后来起义之后,也自然而然的当上了其中一只队伍的头领。
海曲县爆发了激烈的斗争,一开始,起义军队伍进展的很顺利,不仅成功占领了海曲城,就连当初处决吕育的县令也被吕母诛杀掉。
琅琊郡太守得知消息后,迅速调遣了兵马围剿起义军,在朝廷强势的镇压之下,起义军队伍被打得四分五裂,王匡是混进了饥民队伍中,才得以逃出生天,并且一路漂泊,来到了云杜县。
江夏郡和琅琊郡相隔甚远,对于这场起义的经过,大家以前也只是有所耳闻,这还是首次从王匡嘴里听到了详细的内幕。
月儿和巧儿作为女性,吕母的故事对于她们更具有冲击力。
一个女人,为子复仇,散尽家财,统领上万人马与官军对抗,这是何等的壮怀激烈!
月儿问“后来呢,吕母她被官兵抓住了吗?”
王匡回答她“吕母带着残余的队伍,逃到了海外,据守在一座孤岛上,现在依然还在对抗官兵。”
有些细节王匡没有细说,比如起义军非但没有被彻底剿灭,而且在据守孤岛之后,还不断的有被赋税逼上绝路的老百姓前去投奔。
这些消息,不仅是绿林寨,就连萧老爷这样走南闯北的商人,也是有所耳闻的。
只不过没有必要跟月儿和巧儿细说,因为没有意义,那个世界,还是离她们太遥远了。
月儿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帮吕母呢?”
王匡喝了口酒,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
……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王匡不讲义气?”
月儿先是下意识点点头,随即又赶紧摇头。
“你们没见过那么多死人,感受不到那种残酷。”王匡再喝了一口酒,似乎要借着酒兴才能抒怀。
“那个时候在海曲,真的是血流成河,人命犹如草芥!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就想清楚了,大丈夫不惧死,但是不能那样死啊。”
“大丈夫要死,也得死于理想,死于天下大势!你们或许觉得吕母散尽家财,为子报仇很有气魄,的确,一个女人能做到这等地步,可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但是我王匡,堂堂七尺男儿,我不甘心为了她的一己私欲去付出自己的生命。”
“所以我才会自立山头,开创绿林寨。我要实现我自己的理想,而不是拿我自己的命去填别人的梦!”
王匡说,他可以掌控别人的命运,但是不会让别人来掌控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