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三年冬至,这一天,几乎不下雪的大梁西南境内上空竟然飘起了小雪。
西南第一军镇龙塘,是大梁西南军堡体系九座军镇的枢纽,位于临沧府玉龙山脉内的保山河谷。
龙塘军镇虽然是西南最大的军镇,但是却不是驻军最多的军镇,仅有一万龙鳞军驻扎。
最大是因为这里安置了西南地区十余万士兵的家眷,几十万人的人吃马嚼使得这座军镇繁华程度比起临沧府州城曲靖也不遑多让。
龙鳞军人数不过万。
以一直追随唐子业南征北战的中原步兵为基础,挑选西南本地猎户编织进军组成的一只专门应付山林野地战斗的部队。
为了应付西南地区多山多丛林瘴气的特点,龙鳞军一般五人一组出动,着重强化了野外生存能力。
因此这只军队出动往往所需粮草很少,短期行动甚至可以不用考虑后勤补给的问题。
建元二年,在对南长国进犯的反击战中,面对遁入西南山林的南长军队,仅仅四千龙鳞军,就在五天时间内,割去了两万余南长士兵的头颅,溃逃回南长国境内的士兵,称龙鳞军为阴魂,见者殒命。
龙塘军镇,龙鳞军营地。
唐子业正坐在营帐里看着桌上的两封信。
一封是中书省请求他在本次回凤翔述职的途中顺路护送南长使团进京。
还有一封是家书,传来了世子唐禹坠入茅坑捡回一条命的消息。
两封书信,在冬至这一天,与西南意料之外的雪花一起飘落在唐子业的案头。
看过以后,唐子业把家书丢进营帐内的火盆,溅起的火花在营帐里飞舞,唐子业紧了紧身上的皮袄披风,迈步走出了营房。
雪已经下了半天,依然没有减小的迹象。虽然大多数雪花,还没等落到地面,就已经在西南冬日的阳光里化作了阴冷的雨水,为本就潮湿的瘴气增添了几分粘稠感。
远眺龙鳞军驻地更南边的矮山上,山头已经泛白。
唐子业不知何时登上了营地的瞭望台,从警戒的龙鳞军士兵手里接过了火把,身着皮袄劲装的士兵躬身把火把递了过去,龙鳞军为了适应山地作战,普通士卒已经开始不穿戴行动不便的铁甲。
火把的光亮在唐子业饱经风霜却愈加棱角分明的脸上跳动,映衬出他眼眸里月色里泛着雪白色光的山顶。
“我见群山多鬼媚啊。”
唐子业嘴中轻叹,说罢迈步走下了瞭望台。
“听说南长国的使者到临沧了?”
“是的,将军。已经在曲靖城见了临沧太守杨谷祯。听说南长这次准备向大梁称臣,永为藩属。”
面对唐子业的提问,年仅三十岁的龙鳞军副将晏明泰答道。
“我看这南长国是被将军您打怕了,在向我们乞降。”
“打怕了?哼,明泰,你知道昭庆十五年先帝最后一次御驾亲征吗?”
“将军,那时候我还是个新兵蛋子,在京都大营里擦辎重呢,当然没能参加那次御驾亲征,也就没能和先帝一起打过仗。不过,我听我们当时的头头讲过,那次咱打得就是南长,听说还是场大胜。”
“嗯,是打的南长。”唐子业对晏明泰的后半句话不置可否。
“明泰,听说你好杀人,军营里抓的南长俘虏,十有八九都被你心情不好的时候虐杀了,是吗?”
晏明泰先是一愣,随后“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将军,末将确实好杀人,心里不痛快就想见血,也确实虐杀了些南长俘虏,请将军治罪。”
“我大梁一向没有优待俘虏的说法,按大梁军规,统领以上军官虐杀俘虏仗二十,回头你自己去领罚。”
晏明泰抱拳谢罪。
“先帝的最后一次御驾亲征,我们从临沧江和玉龙山两路分别进入南长国。我走的玉龙山,走的慢些,先帝从临沧江水路顺流而下,所以快些。
当我带领十万军队进入南长境内时,眼前的景象超乎我的想象,如果有阎罗地狱,那么我眼前的一定是。
士兵需要饮水,只能喝雨水或者烧火蒸水,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晏明泰回答,唐子业就自顾自的说了辖区。
“因为河里都红啦,临沧江都被血水染红了。
那些水,即便是烧过,还是有挥散不去的浓重血腥气。
后来我才知道先帝下的军令是,不收俘虏、不带粮草,遇城毁城、遇寨拔寨,所遇南长平民,女人断去拇指,男丁高于车轮者皆杀。”
唐子业叹了口气。
“打怕了?你觉得我们在昭庆十五年没把南长打怕吗?”
“南长国,七山二水一分田。国民从来都是与地争食,这样的国家,你打服他一时可以,绝不可能降服他一世。
只要你有打盹的时候,他就会跳起来狠狠咬你一口,并从你身上狠狠的撕下来一块肉。
建元元年的五座京观这么快就忘了吗?
这样的国家,永远不可能像北惠那样被我们征服,即便征服了,群山连绵,犹如鸡肋。”
晏明泰难得见唐子业说除了军务之外的事,就顺势拍了一句马屁。
“西南只要有将军您在,南长的蛮子就不敢跨进玉龙雪山一步。”
唐子业陡然站起身,说道:“捎个信给杨谷祯,跟他说中书省命本将回凤翔述职,让南长使团在曲靖停留些时日,我护送南长师团回凤翔。”
说完径直走出了营帐,营帐外的雪还在下,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晏明泰只听到营帐外传来唐子业豪放的笑声。
“哈哈哈。老夫来到西南已近十年,却是第一次在这西南山地见到漫山飘雪。
遥想昭庆九年,先帝率臣等百余骑雪夜下燕山,奇袭广石关,何等畅快。
今夜,谁愿与老夫聊发少年狂,雪夜入南长?”
“晏明泰愿为将军驱使。”
晏明泰冲出营帐,单膝跪在唐子业身后。
“邝寿愿!”
“廖义甫愿!”
“毕俊愿!”
“白旌愿!”
“陈嘉垚愿!”
“周华瑾愿!”
“刘凌波愿!”
......
“我!”
“还有我!”......
龙鳞军营帐,处处皆愿。
是夜,大梁五百龙鳞,雪夜入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