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扩到底算是持节而来,先是到了忻州,听知忻州贺权、守将耿守思大肆埋怨了许久后,再次上路。
虽然从这两个人嘴里没听到什么关键,但是从中却推断出很多信息。
这伙义军,行军、设伏、进退、号令均异常有序,绝对不是易于之辈。
保不齐将来于此处抵抗金军,还得靠他们。
马扩不由得朝西边望了望,好像那吕梁山中藏了无数义军一般。
到了定襄,迎接他的乃是五台山义军机要司统领燕青。
三月以后,宋江三十六将残余,如浪子燕青、船火儿张横、小李广花荣、神行太保戴宗、没遮拦穆横、金枪手徐宁等六人,都跟着武松来到五台山投奔义军。
李棣经过一番考量,着燕青当了机要司的头领。除了机要司本部这几十人外,哨骑部队现在也颇具规模,也暂时由燕青执掌。
戴宗任探察使司的头领。并开始着手建立各路探察使司分部及商路。
小李广花荣为弓兵教头,辅佐杜万执掌北太行军区,二当家独领一军攻破了无数坞堡。
穆横说话办事向来言语无忌,却也有一副铁面孔,便出任监察使司主事。
李棣定下的制度是各司均设置统领、主事二位主官,各有侧重、互相制约。
船火儿张横随武松同去吕梁,会一会那个与他同名同姓的山贼,并视情况建立黄河水军。
至于徐宁,李棣命他执掌武松留下来的五百人,经过两次大战,以及李棣事前训练的两千人,此时李棣卫戍班直已经达到了三千人的规模。
经过这许多补充,可以说在五台县已经建立了一套比较完整的军政班子。
中太行军区与焦文通部合并后,正在谋求与孟德部的合流,下一步便是东向今平山、灵寿一带发展,罗蛮、焦文通一正一副,兵马发展到一万八千余人。
坏消息是,他们已经引起了刘韐以及周边义军的注意。
不知道为什么,傅选部六千余人默默地进入了罗蛮的防区,悄然北上了。
罗蛮就像没有看到一样。
吕梁军区,自从武松和张横进入后,开始接触本地张横,目前发展较缓,仍在五千人上下。
总体算来,再算上二线部队,以及各地方的行政、机要、参谋、后勤、学校等人员约五千余人,五台山义军的规模,已经突破了四万。
当然,对外他们宣称的是十万。
马扩掌握的信息是五万。
马扩听着燕青介绍这些职务,很明显的察觉到,这个小先生绝对志不在小。
他是在真真正正的在建立政权。
用一个小小的统制招募一个政权?这无疑是痴人说梦了。
马扩还没有那么托大,此时便已经绝了招募的心思了。
现在五台一带好好了解一下这个政权,然后赶紧北上云中才是正理。
且说燕青把马扩视作贵客,领到定襄城内,虽然是个小小县城,却十分干净整洁。燕青带他视察了学校、铁匠铺、铸造厂、印刷部(把刚刚复印出来的数学、语文课本拿给了马扩翻阅)。
燕青道:“此处我们只留守了五百人,百姓自发组织了一千人的护卫队,助我们守城。使者请看,这东边的城墙已经修建起来了,我们打算再修一道瓮城,城外的护城河过几天也会疏通完毕。等以后金兵来了,绝不会让他们轻易过河。”
然后燕青带马扩一路来到五台县。
路过的农村,无不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每到一处乡镇,便可以看到民兵在此操练,百姓的精神面貌也与昔日大为不同。
马扩不禁大奇,道:“这又是为何?”
大宋不抑兼并,所以浮农很多,给别人耕田,大家自然是没什么动力的。
燕青道:“代、忻两州,豪强结社成风,不法者遍地皆是。除此以外,五台山附近僧人田产亦是不少。
掌寨之前发布了文书,名为我们的宗教、结社政策。
大意是,义军充分尊重宗教和结社自由,但是目前国难当头,要充分发挥每一分力量,因此僧人的田产和豪强的坞堡就统一由义军掌握了。
然后,掌寨令我们收了坞堡和田产,再把土地登记后分配给浮民,自然两难自解。”
有恒产者有恒心,自古皆然。马扩叹道。
马扩、燕青等一行人走了缓缓走了两日,终于来到五台县内。
此处同样在大兴土木,来到一处学堂附近时,恰好下起了小雨,果真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马扩只觉得一阵心旷神怡,不禁道:“好一个神仙去处。”
马扩见燕青带他越过了县衙,不禁好奇道:“你们家小先生难道不在此处?”
燕青笑道:“好教贵使知道,我们掌寨在前面不远开了一家诊所,由军中的实习的医士在此行医,通过考核后才能送往诸军。所有的疑难杂症都是掌寨亲自处理。”
马扩心中一凛。却见县衙里出来一名身着全套步人甲、手持金枪的、威风凛凛的武将,后面跟着六名军士,也是穿着全套的步人甲。不禁倒吸一口气道:“莫非此人就是你所说的金枪手徐宁?”
燕青道:“前面站立的正是卫戍统领徐宁。”
“徐统领到何处去。”
徐宁回答:“换防。”
说罢带人转身离去。
终于,马扩来到诊所,确见诊所前面挂了一扇大旗,上书:
悬壶天下。
口气着实不小。马扩心道。
诊所内外确实异常忙碌,不少居民在此看病问诊。
不时还有精神看起来非常不错的军士出没。
“这些人是?”
“回贵使,这些人是我军的哨骑,掌寨日理万机,所有信息的沟通传达全靠他们。现在每天哨骑进出约五六十人次,消息先传到我们机要司,初步梳理后,最紧要的直接呈报掌寨,次一级的便做成简报。然后把正文编号归档。日后但凡掌寨有所疑惑,均可以索来原件备看。”
“原来如此,”马扩越发庄重起来,拱手对燕青道:“烦请通禀。”
燕青笑道:“哪里有那许多讲究,直接去后院便是,我家掌寨就在那里。”
“如果每来一个人都要通禀,就没办法行医了,您说是也不是。”
马扩随燕青转入后院,却看见有几位女士在那里操练,为首一位持一杆方天画戟,看上去英姿飒爽。马扩不禁询问这是何人?燕青笑着解释这是掌寨两个月前新认的姐姐,唤作赛仁贵的便是。
还未等马扩有所反应,那女子便看到了马扩等人,赶忙走过来,笑道:“原来是官府的贵客,有失远迎。”随后到了个万福。
“快去请小师父。”赛仁贵道。
相对于掌寨,她更喜欢小师父这个称呼。
不一会,内室出来一个撸着袖子的麻衣年轻人,腰间系着皮带,踩着草鞋,腰间还插着一把蒲扇。
草鞋很奇怪,似乎分出了左右脚,马扩四处打量一圈,周边之人的鞋子好像都分出了左右脚。
马扩把视线收了回来。
掌寨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却有着与这个年龄不符的亲和与威严。这两个词混在一起确实令人匪夷所思,但是确是完美而又充满矛盾的体现在这位年轻人身上。
“阁下便是马扩马子充吧,有失远迎,赎罪赎罪。”那文士略一拱手,道。
燕青在一旁悄声提示道:“这便是我们掌寨。”
马扩走过大江南北,见过无数权贵豪杰,见了此人却不由得心中一慌,急忙道:“不敢不敢。”
来到内室,两人坐定,赛仁贵奉上清茶。
马扩不由得打量了一下周边。
整个内室弥漫着一股子草药味儿,除此以外便是很多很多书籍,以及一张并不大的床,床上也摆满了书籍,掌寨坐位的旁边有一个脸盆,看来是刚洗过手无疑。
“乡野草民,待客无状。让贵使见笑了。”
马扩忙说不敢,道:“吾从太原府来,自定襄开始,直教人大开眼界。”
说完品了一口清茶,走了一路,口渴非常,马扩竟然只品了一小口。
“贵使此来,却是有何事教我?”
“吾奉吾家枢密使的差遣,请您,请您…”
马扩确实是有些说不出口,这一路看来,区区一个副统制实在令人难以启齿,如果是都统制,并正经给了品衔,到还算说得过去。
小先生笑道:“莫非是请我归顺于你,去李嗣本账下当一名副统制?”
马扩下意识答道正是。说完便顿时心头一惊,出使一事确实所知者不少,但是副统制却只有宇文虚中、辛兴宗等少数几个人知晓。
小先生不由得又是一笑,道:“马先生莫非在想我从何得知?”
“自古掌兵者,不过是知己知彼四个字罢了,如果做不到这四个字,又如何能用三千人,击破一万余人呢?”
言毕,小先生对燕青说道:“马先生一路跋涉,先取温水来予他解渴。”
言毕笑道:“这是否也算得上是知己知彼呢?”
两人见过虚礼以后,马扩便只字不再提招安之事,小先生请他暂时留在身边。
短短一个下午,小先生处理了公文无数(燕青及机要司就在院里的一处厢房内办公),批改了即将付梓的几个课本上文字或是逻辑错误,跟过来请教技术问题的铁匠解释了几个材料学上的问题,安排了后勤事宜,并对两个疑难杂症做出了判断,给出了治疗方案。
转眼到了晚饭时间,天已大暗,众人便在院子里吃饭,一张四角桌,两道野菜、两道蔬菜,一盘肉,仅此而已。燕青、赛仁贵陪二人一起坐下。
桌子中间那盏灯令马扩惊掉了眼睛。此灯外部好像琉璃一般,里面的烛火明亮异常。
“这是何物?难不成是琉璃?”马扩道。
燕青说:“煤油灯,我们小先生的发明。有了这个,屋子里便跟白昼一样。”
小先生解释道:“燕青说的不错,不过此物并非是什么琉璃,乃是玻璃而已。在模具里吹成这个样子,选择好灯芯、灯油即可,这么一盏灯,大概可以使用半个晚上。”
小先生嘴里说得轻巧,背后却是会同无数工艺无数匠人辛勤一番方能得来,整个义军也就只有这一盏煤油灯,蒸馏出这一点煤油而已。
此外,山西本就多煤,小先生经多次尝试,已经成功研制出了蜂窝煤,下一个冬天想必好过的多。
马扩动了动嘴,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第二天清晨,马扩便拱手离去。
小先生道:“马先生是有大才的,童贯那里断不能施展先生才华,何不留下与我一起做些事情。这义军草创,职位众多,马先生随便挑选便是。”
马扩道:“吾今奉命而来,一去一返都得有个交代,此外,真定府一带的义军还需要我过去稳定,那里须比不得此处,恐怕刘安抚早晚是要有所行动的。”
小先生笑道:“如果刘鞈刘大学士有什么动作,尽管让他们投奔五岳寨便是。”
说罢取下一物,是个令牌。
“此令牌是我贴身之物,马先生收好,日后若见了罗蛮、焦文通等人,出示此物便可。”
“还有一事,想拜托大兄。”
马扩道:“掌寨请讲。”
“日后见了吕颐浩、宇文虚中,请代兄弟诉说景仰之情。”
马扩拱手,翻身上马,带着随行诸人,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