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齐至,朕有一事要说,”刚说完,向端便深感疲惫,竟然闭眼睡去。
掌印太监孙兴罗见了,道,“皇上让各位来,是要宣布退兵回京,都下去准备吧,务必井然有序,勿生变故。”
前日石坊谷一战,陈军援军来迟,导致作为作战主力的藩属国铁骑半数覆没,填谷塞野的尸首让向端感觉到了疲累,不仅是身体上,心理上也无比疲惫。
不远万里向西域来,却没有找到宣朝遗孤,一座座城都被他掀了个底朝天,除了挖出许多意外的金银珠宝外,别无其他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了。
而阻挡在面前的国家,是一个广袤无垠、不亚于陈朝的大国,远不是之前灭掉的小国所能比的。
虽然他们国内正在经历继承人之间的战争,但是师老兵疲的陈国也没法趁虚而入。
“皇上圣明——”众人听说终于退兵,纷纷拜叩,称赞不跌。
因为全军上下早已归心似箭了。
四十万远征军加上六十万民夫,号称两百万人,由陈国军队为主力,各藩属国作为辅助部队,从去年初春开拔,一个冬天过去,便只剩七十多万人。
逃兵一天比一天多,再挨几个月,不用担心今年冬天会不会再冻死人,倒要担心冬天还有没有人了。
而且一开始说好陈国作为主力,谁曾想,这些陈国的开国主力军——息族十八柱军——到了向端这一代,全成少爷兵了,不堪作战。
不得已,藩属国承担了主力作战,而陈国军队,却成了督战队。
众人从皇帝大帐中走出,都欢天喜地,欢呼声从此起彼伏,蔓延到天际的军营爆发出山呼的万岁声。
但是窦泽却闷闷不乐的独自向临时搭建的丞相行台帐篷走去。
“大人,您怎么心事重重的?不高兴吗?”徐斐然跟上来问道。
窦泽厉声道,“你这脑袋怎么只会打仗,你杀敌的时候没想过会被敌杀吗?”
徐斐然憨笑一声,“谁有这本事杀我?”
窦泽突然停下脚步,靠近徐斐然耳边,低声说,“太子。”
徐斐然一愣,忙问,“为什么?”
窦泽无奈地摇摇头,“你这悟性,总要我把话嚼烂了你才听得懂是不?”
徐斐然挠挠头,尴尬道,“您是聪明人,别跟我个武夫过不去嘛。”
“你是谁举荐的做大将军?”
“是您呀。”
“你觉得凭你自个儿的本事,当得上大将军吗?你看看你这一年来,害死多少人了!”
窦泽继续说,“太子是要改弦更张了,皇上如今已不能独断乾纲,回国之后必然是太子临朝,我们这些拉亲攀故谋得的官,恐怕革职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现在国库早已空虚,内帑也撑不了几天了,没钱怎么办?太子不把咱们扒一层皮下来?不,扒一层皮都是痴心妄想,咱们恐怕都要被抄家!”
徐斐然一听其中厉害,害怕起来,忙问,“那咱们怎么办?”
“凉拌!”
“您说这么多,就是给咱通知个死刑?您绝顶聪明的人,怎么就愿意让太子那小子为所欲为?”
窦泽叹口气,“我倒是有法子,怕你不听啊。”
徐斐然急了,“舅舅,我还想让我娘颐养天年啊,你忍心姐姐死儿子又死弟弟?”
窦泽给了他一巴掌,“你这小子,说的什么话!”
他拉起帐篷门帘,对徐斐然说,“走,跟我进帐,我慢慢告诉你。”
眼下不过七八月光景,南方正是艳阳高照的晴朗天气。而这西域的北风却刮得一日紧过一日,呼啸的北风在外面吹着,撕裂着站岗哨兵的面颊。
窦泽与徐斐然坐在火炉旁,侍女为他们摆好火锅,徐斐然还不忘对弯下腰下料的侍女上下其手。
窦泽见了也不责怪,因为他也在上下其手,等两人尽兴了,便叫侍女出去。
一边烫着萨迦尔有名的牛肉,窦泽一边说,“咱们只有一条路走,自己立一个皇上。”
徐斐然正夹着一块牛肉准备入口,牛肉突然掉到了地上,他目瞪口呆的望着窦泽。
“这就傻了?”窦泽啐了他一口,“我就不该找你商量。”
徐斐然强做镇定,“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关口就在孙太监身上,只要他在我们拟的诏书上盖印,死路就变活路了。如今太子雷厉风行,一日抓几百大臣入狱,朝野人人自危,正是如此,朝野也人人恨他,咱们一纸诏书过去,除了太子党,没人会反对。
“即便太子党想要抵抗,你统帅的远征军到京城下一站,胜负自然分晓。太子就算一万个不愿意,依他的性子,也会为了避免生灵涂炭而放弃皇位,还有一点,便是西征将士归心似箭,如果太子遣将守关,这几十万大军不得把怒火发泄出来?”
他捻捻胡须,思考一会儿,说到,“至于皇上,我看不久将会宾天,即便不会,大概也无力于政事了,若还活着,则退位为太上皇,如果宾天,那我们便更加好办了。”
徐斐然赞同道,“丞相说的是,我手下将官都是过命的兄弟,我这就带人去找孙太监。”
徐斐然正要起身,窦泽忙一把将他拉住。
“我的天,你这风急火燎的,我真怕你把事情搞砸了。”
徐斐然一脸疑惑,“怎么?事情越早办完不是越好吗?有句话我知道,叫迟则生变,还有呢,兵贵神速!”
窦泽翻了个白眼,又回去坐下。
徐斐然也只好跟着坐下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懂不懂?”窦泽将煮老了的牛肉捞出,丢到火盆里,重新下了一碟。
“不懂,您给解释解释?”
“对象不同,但是道理是一样的。你不能直接告诉手下将官说,我们要胁迫大太监伪造诏书。”
徐斐然问,“那怎么办?”
“我们所带大军,精锐乃是从咱们息人十八柱抽调的两万骁骑,那些宣人与藩属国,才不管谁做天子,咱们只要控制住这两万骁骑劲旅,大事就成了一半,而另一半,就是得从皇上的子嗣中选新皇帝,这个人选,我们让孙太监提,让他也入伙来。”
“你放出风声去,就说太子认为十八柱世代为兵,却全然忘记国语骑射,太子听从宣人儒士进言,准备裁撤十八柱,出籍为民。
“而我呢,就去签署调令,将十八柱户籍抬到太子府,名曰助其监国军政,而十八柱才不管太子为了什么,这户籍一进去,太子怎么都说不清了,我呀,却不过是正常的流程罢了。”
徐斐然听了,连连拍手叫绝,“您主政,我主军,咱们以后不就可以呼风唤雨了?”
窦泽笑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