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性格和遇事时的表现当然源自于过去的经历和经验的积累。
与肖明浩这种从小家族里,一路摸爬滚打趟进了上京城里的人相比,杨逸其实和一张白纸并没有区别。
十九岁说小虽然也不算小了,可杨逸十五岁便连中三。,哪怕这其中有着杨岚在朝中影响,但能在十五岁这个年纪便高中状元,这代表着杨逸过去的人生里除了日夜苦读,根本就没经历过太多其他事务。
读书累了就练武。练武乏了再读书,这就是杨逸在十五岁前的生活。
也是之前与仲玉山一同游历天下的这几年,才让杨逸的身上恢复了些许灵气,但要想于肖明浩这等从染缸中爬上来的人物相比,杨逸终归还是少了许多经历。
肖明浩说得这些话,杨逸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当然在意肖明浩对于父亲的诋毁。但从杨逸自己对父亲的了解,和偶尔能听到的些许旁人的评价中,所拼凑出对父亲的印象看来,恐怕真的就是肖明浩所说的这样。
杨岚无论是谋略还是勇武似乎都有所不足,作为武官之首,甚至从参将中也能挑出比杨岚更合适的人选。
但杨岚是他的父亲,哪怕全天下都在说大将军杨岚才不配位,那也并不能影响杨岚是杨逸心中最敬重的人。
对杨岚的公允评价是杨逸最不能听的话。
望着肖明浩转身离去的背影,杨逸猛地提起酒壶,直接张嘴对准了壶口,将这一壶北地的烈酒一口灌进了自己口中,若不是武道有成,这酒杨逸都吞不下去,这时,也只有苦酒入喉的感觉才能将杨逸心头的愤怒压制片刻。
可惜这种情绪下,一旦让舌尖沾上了酒,也就立刻没了边界,杨逸一杯接一杯,一壶跟着一壶,酒在这时也就像水一样被杨逸接连送进肚里。
等到立在杨逸身旁的少女第四次拿酒回来的时候,杨逸也终于因为在脑海中蕴开的烈酒忘记了先前发生的一起。
月色渐浓,也到了一曲《广寒舞》登台的时刻。
随着清冷的琵琶声响起,舞姬怜江仙款着剑缓缓登场,杨逸这时仍旧自顾沉浸在酒中。
杨逸本来就在坐在最前列,再加上他又生得极为俊朗。所以怜江仙才初登台时,就已经注意到了杨逸。
一曲广寒舞起了以后,怜江仙那一双含春杏眼在舞姿腾挪间也频频扫向了杨逸,可看到杨逸始终只是低头喝酒,就连一次也没抬眼看过来,再闻到杨逸身上那一股冲天酒气以后,怜江仙心中也恼了起来。
不过她倒不会因为自己心中的情绪,影响了这一曲《广寒舞》的节奏。怜江仙的舞步渐渐快了起来,一旁女乐师们手中的琴瑟琵琶也在此时和鸣,这一段乐曲就被推到了最激昂处。
“歘!”
怜江仙猛然拔出了腰间佩剑,冷冽的锋锐之气,和凝在剑上的寒光霎时间扑向杨逸面门,激得他下意识用真气化去了身上的酒力。
再循着剑光来源处看去,这一曲广寒舞也刚好趁着最美的时候入了杨逸眼中。
怜江仙的舞便似那月中仙子百年独身的孤,手中的剑就像那月宫之上高处不胜寒的冷,两者和在一处,竟让杨逸忆起了那日第一眼见到长风时的场景。
杨逸这时也压根没去看怜江仙的身姿面容,只觉得这剑这舞却像极了不染纤尘的陈长风,不知不觉间也就看得入迷了。
船行在水面上本来也冷,到了夜间雪下得更大了,而怜江仙的这一只舞更是要迎着雪色而起,所以还故意敞开了门窗,又以真气相引,让片片雪花洒在了怜江仙身边,落在了怜江仙肩头。
一时间雪、剑、绝色舞姬在冷色月光下交相辉映,天人共舞,一齐诠释了这一段盛名扬州的《广寒舞》。
等到这一曲广寒舞罢,怜江仙收剑入鞘,这厅中看客无论男女都是呼吸一窒,好半天以后才各自缓了过来。
杨逸也是在这时才从那月上仙宫的意境里缓过劲来,这才发现眼前人与长风全然不一样,杨逸在失望过后也开始打量起了怜江仙的面容,只觉得虽然美,可那满眼的媚态里却少了很多灵气,更是没有半点陈长风身上的神采,于是也就收眼没再关注。
“谢诸位贵客捧场。”怜江仙轻轻施了个礼:“今天献上的,乃是奴家最得意的舞,只是等这次回了江南,奴家今后也就不再登台献舞了。却觉得可怜了这剑这舞,今日船上多是文人雅士,奴家斗胆以梁王妃赐下的这剑做个奖赏,为这《广寒舞》求诗一首。”
杨逸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诗兴,不过听了怜江仙这一席话,下意思又将方才那一曲舞间的意境回味了一番,哪知这一回味,心底眼前就都成了陈长风的一颦一簇在不住地回响。
一众伙计小厮拿过来纸笔摆在了厅中的各个桌案上。杨逸见了纸笔,也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浓烈相思,于是提笔便写下一首五言绝句,不过二十字,字字都是陈长风。
杨逸这首诗虽然是提笔而就,但厅中其余人士却都早有准备,还不待杨逸写完,就已有人将诗句交给了一旁女侍,递到了怜江仙手中。
倒是杨逸写完以后,便拿手将纸反过来盖在一旁,再拿果盘压在了纸张上,然后又给自己添了杯酒。
反而因为那怜江仙早早注意到了杨逸的缘故,杨逸提笔时她心中也生了几分期待,想看看他会写下怎样的诗句。却看见杨逸反手用果盘将那纸张压住,于是心中又对杨逸添了两分鄙夷:“文采差些又怎么样?拿上来给我看看的勇气都没有吗?”
可这一首首诗都看尽了,或是艳俗或是空泛,又或者压根与那一曲《广寒舞》没沾上边,没有一首能让怜江仙满意。
“可我今天连话都已经早早放了出去,哪怕没有一首诗能成全我的声名,这剑也是非得挑个人赠出去不可了。”想到这里,怜江仙心情越加糟糕。
可她这时却又鬼使神差般看向了杨逸,见他正一个人喝着酒后,心中却突然有了坏主意:“我便要将你这一首不敢呈上来的诗给念出来,好让你也出出丑。”
于是怜江仙轻轻摇着步子,款款来到了杨逸面前,灵活的小手儿一抖就将那张压在果盘下的纸给抽了出来,只是等怜江仙看到纸上书写的这首诗以后,她的一双杏眼之中骤然迸出了几缕光芒,整个人也在瞬间添上了三分神采。
几乎是下意识,怜江仙就将这一首诗给念了出来:
“雪似江中月,人胜早春雪。
应乘长风起,再返广寒宫。”
杨逸对此本就没有防备,再因为受了酒意的侵蚀,反应也慢了些许。等到他回过神时,怜江仙已经将这一首五言绝句给念了出来。
随着怜江仙贝齿轻启,四座都为之动摇。
“好诗!”一旁有一名中年男人拍手叫好:“寥寥二十字,这二十字里,天时地利字字在人,不过只言片语便将这广寒宫上仙女形象刻画得惟妙惟肖,兄弟好才情!”
这船厅中所坐也都是风月老手了,只是能将一个女子写到这般境界的诗词也着实少见。
杨逸这诗虽然算不上传世佳作,可在此时搬出来,却恰到好处。
于是乎,船厅中人都开始讨论起了杨逸这首诗,只余下杨逸自己有些无所适从。
这一首诗,虽然是因为怜江仙的舞得了灵感,但写的却是这舞中蕴含的那一分长风的仙姿,这实际上是写给长风的诗,杨逸绝不可能献给旁人,更何况是一名舞女。
杨逸这会儿还在思索对策,那边怜江仙却已经将那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揣入了怀中,然后解下挂在腰间的宝剑递给了杨逸。
“奴家今天得了公子这一首诗,心中甚是感激。”但想到先前杨逸将那纸压在果盘下的举动,怜江仙又怕再生什么变故,于是赶紧地开口说道:“这剑今日便赠与公子,以报公子赠的这一首好诗。”
杨逸看着怜江仙,轻轻叹了口气。
“这诗本来就是她从我这案上夺去的,又被她自作主张念了出来。现在更是拿话逼我,全然没给我留下半分选择的权力。”杨逸想到:“既然如此也不能怪我不给她留面子了。”
杨逸站起身来,轻轻将怜江仙递来的剑推了回去:“这剑,我受之有愧。虽然是观了姑娘的一曲《广寒舞》成诗,可这诗中所写却句句都是我心中喜欢的女子而非广寒舞姬,所以这诗,实在难以赠与姑娘。”
怜江仙闻言一颤,将那一双杏眼死死盯着杨逸。
四周的人群也在这时安静了下来,杨逸这话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被周遭听了进去。
本以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才子佳人故事,没想到却起了这样的变故,景人都爱极了看热闹,人人都在等着这故事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怜江仙却只是默默看着杨逸,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动摇,怜江仙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缓解了如今自己尴尬的处境。
“怜江仙姑娘。不若再选一首诗来赠这宝剑把。”
有人喊了起来。
“和这一首相比,其余的终归是差了些。”怜江仙也在这时下了决心:“既然公子的诗是因《广寒舞》而起,那便可以得了这一口宝剑。奴家虽是女儿身,但说出的话也没有反悔的时候。”
“好。”杨逸没再推脱,直接接过了怜江仙递过来的这一把长剑:“谢过姑娘了。”
杨逸也不顾怜江仙还站在自己面前,直接翻手拔剑出鞘。
只见剑上含光,凝儿不散,杨逸再将真气运上手指往剑上一弹。手中剑便发出了一声轻吟。
“好剑。”杨逸叹了一声。
这时怜江仙虽然面色神情自若,却悄然往后退了几步。
“这是梁王妃贴身十二载的兵器,天下兵器排行榜上排在第十位的含光承影,自然是好剑!”一旁有走上前来准备与杨逸搭话的人说道。
“含光承影,连这样的剑都能这样赠予一舞姬,洪绣如今到了何等境界?”杨逸心中想到。
但他并不在意这一把剑。他要的是为自己日后参加武林大会打下一片名声,如果随手能折了洪绣的名头那就再好不过。
所以在接过这柄剑时,杨逸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
“只是洪绣这人我不喜欢,这把剑也难让我喜欢。更何况我的诗没有赠给怜江仙姑娘,自然也不能收下姑娘赠下的这一柄宝剑。”于是杨逸运气,狠狠地将长剑激射而出。
含光承影上射出的光芒在空中也划过了一道轨迹,然后便坠入了运河之中。
杨逸也在这时回头,对上了怜江仙投来的错愕眼神。
“杨逸谢过姑娘赠剑!”
杨逸想了片刻,终究还是当着众人留下了名字,也免得今日之举在日后给怜江仙惹来麻烦。